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8080txt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《替姐姐嫁给未来储君后》作者:大王拖拖   文案:   林灵儿梦到,上一世,长姐被新帝幽禁于皇宫,为了不辜负青梅竹马,以死殉情。   这一世,为了成全长姐,她偷偷穿上嫁衣,嫁给了还寂寂无名的未来君王。   合卺酒尽,洞房花烛,发现新娘并非求娶之人,红装少年冷声道,“休书,和离你选哪个?   林灵儿泪水盈盈,星眸流转,“让我留下,陪公子左右”。   温润的指腹,细细摩挲绯红嫁衣上的第一颗盘扣,少年郎倨傲道:“就这么想伺候我?”   一朝梦醒,陆渐离忆起前世。   彼时的他,桎梏于家仇旧恨,变的阴鸷狠戾,为了复仇,他血洗宫闱,登上帝位。   而她,在这场皇权争战中,为了护他,红颜陨落。   思念成疯,把和她有一丝相像的姐姐禁锢皇宫。   重来一生,他把休书撕得粉碎。   捧着她玉软娇香的小脸,眸子里带着两世的眷恋,柔声说,“这一世,我不争帝位,一起回江南,做一对富贵闲人,可好?”   阅读指南:   1.1V1,双C   2.双重生,女主开篇重生,但只拥有部分记忆,男主后重生   3.上一世男主和姐姐什么都没有发生,没有爱情   4.甜饼,没有火葬场   一句话简介:阴差阳错,嫁给了对的人   立意:珍惜身边人,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   内容标签: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女强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林灵儿,陆渐离 ┃ 配角:林灵云 ┃ 其它:双重生 第1章 初见 噩梦   入夜,圆魄当空,墨霭沉沉。   庆安侯府,倚云院丫头明月正在值夜,打远瞧见一个黑影飞奔而来,看清楚是二姑娘,她忙迎上去,轻轻一福未及开口,人径直越过她,推门进了卧房。   卧房纱幔轻垂,帐内床上卧一身姿曼妙的女子,正是侯府嫡长女林灵云,此刻正在酣眠。   二姑娘疾步上前,轻轻揭开帐纱,就着床沿坐下,她迟疑的伸出手推了推床上的长姐。   林灵云转醒,双眼半睁半阖之间见妹妹坐在身旁,瓷白的小脸上尽是惶恐,她睡意顿消,腾地一下坐起,双手按住妹妹的肩膀,急切的问:“灵儿,出什么事了?”   “长姐,我...我做噩梦了!”林灵儿薄唇微颤,星眸轻蹙,眼眶里噙满泪水,想是吓的不轻。   林灵云心猛的揪了一下,伸胳膊把她圈在怀里,柔声安慰道:“灵儿不怕,梦都是假的。”   梦都是假的么?可刚才的梦境,真实的可怕。   梦中,她看到了长姐。   空旷的大殿里,落针可闻,长姐着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,跪着下面,长长的阶梯往上,一个男人穿着明黄色龙袍,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,面色铁青,目光凛冽,仿佛要撕吞跪在下面的人儿,“全天下女人做梦都得不到的一切,朕给了你,你却还执迷不悟!”   长姐仰首,皓月般明媚的脸上挂满泪痕,眸中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,“为了母家富贵,柳氏不顾我婚约在身送我入宫,一朝封后,我就再也离不开这皇宫,这就是你的手段么?”   忽的长姐慢慢起身,一身绯红的阔袖长袍舒展开来,像一朵开在圣殿上的曼陀罗花,摇曳生姿,蚀心腐骨。   “若邻,今生是我负你,”她喃喃自语,踱步踉踉跄跄,却再没看座上之人一眼。   倏忽之间,却见长姐像换了一个人,颓然之色全无,苍白的脸上竟生出一丝期许之色,“今日我留下清白之躯,若有来世,必生死相依!”   语毕,一团霞光猛然撞向大殿立柱,“嘭”的一声,如平地惊雷,美人额头花开,喷涌的鲜血顺着惨白的面颊淌下,把华服侵染成殷红。   ***   昨晚长姐安抚至子夜,林灵儿才堪堪歇在她的卧房。辰时,用完早膳赖着又留了会,才不情不愿的回自己院里。   刚踏进院门,晴欢匆匆走来,“二姑娘,侯爷那边通传府里来了贵客,让姑娘去正堂一趟。”   “老爷的贵客几时轮到咱们得见了”冬月边帮二姑娘梳妆,边小声嘟囔。   “说是大姑娘也去,应是各房都叫了。”晴欢瞥了一眼冬月,示意她少说点,冬月娇嗔了一下,闭口不再言语。   林灵儿本不喜这样的场合,听有长姐在,她心里就踏实了。   自幼年嫡母去世后,父亲案牍劳形,无暇顾她,继弦的继母面慈心冷,假意应付,在这偌大的侯府亏得有长姐相依为命,虽没有侯门嫡女的排场,又常被继母所出的三姑娘讥嘲,可总归有人护着,林灵儿也成长的恣意绚丽,纯真烂漫。   刚迈进正堂,就见各房的人都来了,分别坐在左右两边。正中间背对着林灵儿,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公子,着一袭灰色束腰长袍,上面用银丝绣着祥云暗纹,清贵自持,端方俊逸,这应该就是父亲说的那位贵客了。   林灵儿快步上前,走到离贵客半肘的距离后,顿住脚步,微微俯身,给父亲和母亲行了个万福。   侯爷淡淡的冲女儿点点头,柳氏倒是满脸堆着笑颜:“灵儿来了,听闻你昨个半夜跑到灵云院里去了,冬夜寒天的,切不要因为任性冻坏了身子。”   连这都知道,真不愧“尽职尽责”协理中馈。   “是的,母亲,灵儿下次不会了”她乖巧的回答,因知在这个家里,少惹一些柳氏,就多一分安稳。   “灵儿,你来的迟,”侯爷转开话题,指着贵客介绍道:“这位是扬州陆家二公子,陆渐离,三月要参加科考殿试,今日想到书阁寻两本助考的籍册,想来你们都是同龄人,可在书阁帮上一二。”   贵客转身,双手抱拳,微微俯首,冲林灵儿道了声:“二姑娘,有劳了。”   林灵儿正对着来人的后背好奇,待他转身见礼后,也欲盈盈下拜,寒暄一番,可当目光落到那张清冽的五官,她心下一震,如被拖入无底的深渊,嘴巴竟不由自主的“啊”了一声,那神情,和见了鬼差不多。众人不约而同的转过来看她,满脸生着疑惑。   因着这声猝不及防的“啊”,林灵儿止不住的咳嗽起来,她以帕捂嘴,咳的弯下了腰,这倒遮掩了刚才的失态,打消了大家的疑虑。   柳氏皱着眉头喊道:“哎呀,怎么回事,是不是昨夜乱跑着凉了,快坐下来,喝口水!”   晴欢赶紧扶过自家姑娘挨边坐下,将几上的茶盏递至她手里。林灵儿失魂接过茶盏,盏盖在她颤抖的小手里窸窣作响。   坐在一旁的世子林灵觉探过脑袋,低声打趣道:“二姐你怎么了,第一次见陆公子,有失体面呦!”。林灵儿惊魂未定,脑中一片空白,没心思理他。林灵觉自觉无趣,讪讪的缩回脑袋。   待稍稍定了定心神,她颤巍巍的掀起眼睑,再次望了那人一眼,绝望的情绪如狂潮般涌来,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。   刀锋似的剑眉,潭水样深邃的眼睛,皎月般清冷的面庞,深入骨髓的印在她的脑中。   没错,眼前的陆公子正是昨夜噩梦中的皇上!所以,昨晚并不仅仅是一场噩梦,那...又是什么?   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长姐,林灵儿眼前又浮现出她倒在人群中,一身玄衣侵染成殷红的场景。寒意陡生,恨意四起,她目如飞刀般射向那江南来的贵公子。   侯爷看一眼歪在椅背上的世子,几无可察的叹了一口气,“陆公子自幼手不释卷又聪慧过人,有过目不忘的本领,才子之名,早就誉贯江南了。”   陆渐离哂笑,“侯爷过誉了,晚辈不才,不若哥哥弟弟们有经商之能,不过喜欢偷懒看点闲书,愚人愚己罢了!”   别人听了这话定以为陆渐离谦虚太过,可侯爷知道他这话不无道理。   放眼整个庆国,最富裕的当属扬州,那里民风开放,商贾遍地,其中扬州四大家族的财富,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,而陆家正是其中之一。生于这样的巨富之家,不学经商可谓之不学无术了。   侯爷付之一笑,安慰道:“人各有志,公子学富五车,自愿入仕途,以你之才,拜相封侯指日可待,少时不倚家族富贵,谦恭好学,实属难得。”   又对林灵云说:“你自幼爱待在书阁,对里面最熟悉不过,陆公子如有需要,你可尽力协助。”   林灵云点头称是。听到这儿,林灵儿只觉气不打一处来,什么江南才子,明明就是视别人生命为草芥的冷血之人,父亲在这里还颇有撮合他和长姐的意思,真是养虎为患。   “父亲,我也愿意和长姐一起去书阁协助陆公子。”林灵儿开口道   “好,你也去吧,只是不可捣乱。”   她浅笑嫣嫣的称“是”,心里却想,我就是去捣乱的。   一行人出了正堂一起往书阁走去,林灵儿拉着长姐远远的走在前面。长姐拍着她的小手,逗她,“平素一叫你去书房,你就喊头疼,今个怎还主动往前凑?”   林灵儿扯了扯嘴角,娇嗔道:“就想陪着长姐呗。”说着把姐姐的胳膊抱的更紧了。   进了书阁,她就一直拉着长姐扯闲话,根本没有“协助”贵客的打算,林灵云心生愧疚,觉得妹妹今天话怎么恁多。   陆渐离倒是无妨,林府书阁收了颇多他在扬州未见过的奇书,他一人正好可以慢慢翻阅。只是他一贯喜爱清静,这会觉得林家二姑娘着实有些聒噪了。   林灵儿东拉西扯半天,口干舌燥,陆渐离还没有离开的意思,见他一副时间还很充裕,要细挑慢选的样子,林灵儿想辙先把长姐支走了。   一时,书阁只剩两人,和大仇人共处一室,即便林灵儿已经退到了最远的角落,还是觉得如坐针毡。   日头西沉,留一抹余晖倾洒进书阁。   林灵儿俯在案上,满脑袋都在琢磨,怎样让姐姐彻底摆脱上世的大恶人。   按说非要把陆公子和昨夜梦中的皇上扯到一起,似乎荒谬的可笑,可是,见陆渐离第一眼,梦中的那个人,就像破时空而来,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,诡秘而真实。   忽见大恶人朝自己走来,林灵儿竟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危机感,她慌乱的拿起一本书,把头埋在后面,一副生人勿扰的架势。   陆渐离眉宇轻蹙,看了一眼躲在书后的小脑袋,“书拿倒了。”他淡淡的说。   林灵儿抬头看手中的书,羞耻感更胜一筹,“我知道。”被当面拆穿,她有点懊恼,负气把书扔在一边。   睨了一眼,无辜被扔的书,好像明白了什么,“晚膳时间到,陆某就不打扰了,谢二姑娘奉陪。”陆渐离拱手道别。   林灵儿瞥了一眼面前的人,没穿梦里那身明黄色的龙袍,他倒也没那么偏执疯狂,只是凛如霜雪的气质,和梦里一模一样,让人不愿靠近。 第2章 赐婚 满京城的世家弟子无出其右   早春时节,入夜寒凉,陆渐离坐在窗边,手持一卷,正看的入神。   旁边的窗棂几无可察的晃动了一下,窗外站了一个人,暗黑的夜行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。   “百花楼回话,玉牌出自宫内御用玉师之手,二十一年前他私下奉命为圣人打造,玉牌共两块,公子这块是其中之一。”   说完,黑衣人不着痕迹的消失了,屋内的人眸色变得阴沉,双拳紧握,修长的手指,骨节青白。这身世之谜,无论如何都要进到那个地方不可了,他眼底飞过一片森凉。   见祖母屋内灯还亮着,陆渐离轻叩门扉。   “进来吧。”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。   他推门而入,见祖母坐在太师椅上,一如往常的安详。   “事情有结果了?”祖母径直开口,仿佛她在这坐了良久,就是在等这个答案。   “嗯”陆渐离瓮声回答,“玉牌来自宫里,和圣人有关系。”  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,仿佛早有预感,“你怎么打算?”   “殿试榜首,进宫面圣。”他说的很随意,仿佛殿试榜首已是囊中之物。   听到榜首面圣,老夫人脸色骤变,嘴唇微颤,“当年,你母亲,穿上男儿行装,也是高中三甲榜首,只是面圣后...”   虽然陆老夫人极尽克制,还是止不住喉头哽咽,眼泪像珠子似的落下来,“如此也好,可以查清楚当年你的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。”   陆渐离上前,一手搀着祖母,一手轻抚她的后背,脸色晦暗不明。   “嗯。”他回复。   过了许久,许是缓过了神,陆老夫人又问,“林家的女儿,你可看好?”   低头沉吟片刻,“看好了。”他淡淡的说。   ***   三月,春寒料峭,草长莺飞。   整个上京都在讨论,今年的新科状元才华横溢,端方俊美,据传他拒绝了圣人的指婚,称早有心悦之人。   因为这个,上京多少名门贵女黯然神伤,那日游街的时候,大家都瞧见了,高头大马上的新科状元,真真是清风霁月,玉树兰芝,就算满京城的世家弟子,也无出其右,不知哪家姑娘如此幸运,得着了状元郎的心。   而此时,幸运的安庆侯府,主子仆从跪满一院,宫里的常公公站在众人前,手握圣旨,宣:   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永安侯林守信嫡女林灵云,知书识理,秀外慧中,娴熟大方、温良敦厚,特将汝许配给新科状元陆渐离为妻。一切礼仪,交由礼部主持,择良辰完婚。   布告中外,咸使闻之。   钦此。   圣旨读毕,四下俱静,过了半晌,永安侯才反应过来,慌乱的爬起,低头托手,小心翼翼的领旨谢恩。   待常公公走后,众人都望向永安侯手里的圣旨,一时没了声音,这指婚来的出人意料。   当事人脸色煞白,和她一起脸色煞白的还有林灵儿。   赐婚为何如此之快,上一世长姐是在陆渐离登基后才被赐婚的,难道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?不明所以的林灵儿如坠冰窟。   她不知道,当她觉醒,开始介入长姐和陆渐离的关系时,这一世所有人的境遇就已经开始改变。   柳氏率先打破寂静:“大家都愣着做什么,这真是府上的大好事。”说着,她走过来握住林灵云的双手,喜笑颜开:“灵云,那状元郎才貌俱佳,家境殷实,如今又成了圣人面前的红人,真是难得的好姻缘。”   见林灵云半晌无话,微微一怔,随即捂嘴笑道:“看这孩子,都高兴傻了。”   林灵玉不以为然,撇着嘴:“我道那天陆公子来府里,为何在书阁耽搁那么久,许是有人私定终身呢!”   林灵玉出自柳氏,自幼享受着侯府嫡女一切的尊宠,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的好事都应该是她的。   这两天,京城贵女都在议论,新科状元郎为了心上人,连安平公主都不娶,如果她得了这状元郎心上人的名头,在京城贵女中就大出风头了。   平日事事她都要压这两姐妹一头,以彰显谁才是永安侯府真正的嫡女,这次让林灵云占了这风光事,她实在是气不过。   “住口,休要胡说!”侯爷脸色阴沉的可怕,平时这三姑娘让柳氏惯的骄纵无礼,为了家宅宁静,他只当没看见,今日这是圣上赐婚,也是能随便编排的么。   大夫人吓得慌了神,剜了女儿一眼,岔开话题,转脸笑着对侯爷说:“侯爷,这是府上第一庄大喜事,妾身定当全力以赴,让咱们灵云风光大嫁。”   侯爷脸色微霁,“那就有劳夫人了。”   林守信嘴上不说,心里对这桩婚事,甚是满意,他本就有意和义母家接亲,又见陆渐离才识不凡,确是难得佳胥。   侯爷心里的佳胥,却是别人心里的梦魇。   姐妹俩一路无语,各自回到院内。   直到晚上,林灵儿仍不思茶饭,坐立难安,虽提前知道了剧本,却没有能力扭转,这是最大的痛苦。   带着沉重的心情,林灵儿独自一个人,悻悻的走到倚云院,外院丫鬟仆妇不见一人,往里走了两步,忽见一个黑影从侧墙翻身而出,林灵儿惊得花容失色,急忙跑到内屋,却只见长姐,独自坐在窗边低声抽泣。   “长姐,你没事吧,我刚才看见...”还没说完,林灵云慌忙抬起泪眼,伸指在唇前比了一个“嘘”的动作。   林灵儿会意,坐到长姐身边,“刚才那是...”   “是若邻表哥。”林灵云眼圈嫣红。   杜若邻是柳氏的侄子,因着这层关系,常在林府走动,自幼和长姐青梅竹马,俩人约定,待杜若邻科考中第,即来林府提亲。   “若邻表哥,殿试结果如何?”林灵儿问。   “一甲榜眼。”林灵云低头赧然道。   榜眼也是万中无一,只是风光远不及状元。   “长姐,圣旨已出,君无戏言,你若嫁给那状元郎,会怎样?”林灵儿试探着问。   “我已经答应过若邻表哥,非他不嫁,若只我自己,就算担个抗旨的罪名,我也不会另嫁他人,负了若邻表哥。”   林灵云顿了顿,泪流如雨,“只是,我现在有你,还有父亲,我断不能做那傻事。”   不做傻事,听到这句话,林灵儿心里终于得到一丝安慰,不做傻事就好,来日方长。   夜已深,得到安慰的林灵儿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,总是觉得哪里不对。   林灵儿知道,长姐平时待人,温婉谦恭,处处忍让,不过是因为生母早逝,又要护着幼妹,在外人面前的曲意逢迎罢了,可是骨子里却是个刚烈性子,她怎甘心轻易放下若邻表哥,嫁给旁人。   她反复回忆昨晚临走前,长姐对她的嘱咐,“灵儿长大了,以后长姐不在身边,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替我孝顺父亲。”   姐姐出阁,嘱咐妹妹此番话,本也平常,只是当下只是赐婚,出阁尚待时日,姐姐说这些话,未免太早...   林灵儿猛地瞪大双眼,联想到昨晚杜若邻的身影,她身体止不住的开始颤抖,难道,他们要私奔!   ***   进入四月,人们对新科状元的议论渐止,毕竟京城永远不缺新鲜话题。   可是,今日的状元府又重回人们视线,七安街红毯长铺,一眼望不到尽头,街道两旁披红挂彩,喜气斐然。   陆府老宅本就位于七安街,陆渐离状元及第后,圣人赐陆府隔壁的院子为状元府,如此一来,陆府和状元府就占了整条街道,这也就不怪,今天的七安街,私家甬道般,被装点的热闹非凡。   “来了,来了”有人喊道,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立刻引起一阵骚动。   七安街顿时礼炮齐鸣,鼓乐震天,烟雾弥漫中,新郎官一身红装,玉面晃眼,笔直坐在高头大马上,破尘而出,后面八抬软轿,亦步亦趋,十里红妆,绵延深远。   今日新科状元和安庆侯府嫡女成亲,半个京城的人都赶来看热闹,那盛况,也就上元佳节可与之一拼。   相较于外面的热闹喜气,状元府内却冷清的不像有喜事。   因圣上指婚仓促,陆家亲属皆在扬州,赶不及参加婚宴,而陆渐离在京亦无结交,虽封了翰林院侍讲,尚未入职,也无同僚,故此院内并未摆桌宴客,只门扉上贴了一对大红的喜字。   虽没有宾客宴饮,礼仪必不可少,父母缺席,拜完天地后,二人齐齐拜了祖母,待完成了夫妻对拜之礼,婆子侍女就簇拥着新娘先入了洞房。   新娘头披大红头盖,两个婆子牵着她小心翼翼的往新房走去,察觉到新娘子小手抖得厉害,左边的婆子,安慰道:“娘子不必紧张,姑爷是读书之人,温文儒雅,定会好生待娘子的。”   右边的婆子也开口道,“是啊,京城谁不知,娘子是姑爷的心悦之人,回了公主请圣人赐的婚,这往后啊,定是怎么都疼不够的。”   怎么都疼不够,红盖头下的人,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... 第3章 成亲 就那么想伺候我   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被两个婆子牵着入座,丫鬟仆妇鱼贯而入,一时间果子茶点摆了满满一香桌。   “娘子如果饿了,可以吃点果子垫肚,姑爷随后就来。”说话的婆子从丫鬟手中端过盛酒的紫檀木托盘,又嘱咐道:“掀开盖头后,切莫忘记合饮这合卺酒。”   一应交代完,丫鬟婆子悉数退出新房。   四下俱静,红烛灼灼,新娘子端坐榻上,一动不敢动。  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,只听“吱呀”一声,门从外面被推开,沉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待离新娘一步之遥,脚步顿住。   此时能进新房的,只有新郎了。   陆渐离伸手拿起玉如意,正要依礼挑盖头,只听,红帕之下,新娘陡声道:“公子且慢,管事妈妈说,应先饮合卺酒。”   微微一怔,陆渐离觉得这声音似乎耳熟,他苦笑了一下,自己恐是被那日林家书阁的聒噪吓着了,才会有如此幻觉。   娶亲不过是个形式,无所谓先后次序,虽然觉得隔着盖头共饮有些不方便,陆渐离还是小心的把酒杯塞到新娘手里,指腹触及那白玉绵绵的小手,对方敏感的抖了一下,险些洒了酒。   红帘微掀,看不清五官,新娘子一口气把酒喝光,砸吧了两下,似不过瘾,小手举着空酒杯,“还要喝。”   就这样,新娘子连讨了五杯酒,才停住。   这不是娶了个小酒鬼吧,陆渐离心生好笑。   “喝好了么?”陆渐离耐着性子问。   “嗯,喝好了。”红帕下的人儿,乖巧回答,语音里已有了醉意,头也支不住的歪向一边。   陆渐离心生不悦,复拿起玉如意,正要动手,却见新娘一把抓下盖头,露出一个红彤彤的小脸,她眼皮沉沉的耷拉着,羽睫拼命的颤动,像支棱着翅膀的小鸟,怎么飞都飞不起来。   “怎么是你!”陆渐离屏住呼吸,眼眶不自主的瞪大了两圈,即便一贯气定若闲如他,也未免目涨耳赤,怒火中烧。   同样怒火中烧的还有安庆侯府的林守信。   他瞪着在二姑娘床上沉沉睡去的林灵云,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。   他双腿如灌了铅,无力的跌坐到椅子上。   “啪”的一声,林老爷手掌猛击桌面,声音震天,床上昏睡的林灵云也跟着颤了一下。   “明月,说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林老爷声音冰冷的仿佛要杀人,黄锦黑字,写的清清楚楚,赐婚嫡女林灵云,如今她人却在府内,那陆家花轿接走的又是谁?   这欺君大罪,小小侯府又岂能承担的起。   明月趴在地上,浑身战栗,“老爷,奴婢真的不知。”   “你不知?做为贴身丫头,大婚当日,主子不在花轿,却在别人的院子里,你竟不知!”林老爷目眦欲裂。   明月猛地扑到地上,身子抖得更剧烈了,“老爷饶命,今个赶早二姑娘就来了,帮着大姑娘早早梳妆穿戴完毕,又说想让姐姐试试屋里的几幅首饰,哄着大姑娘来了映月院,后来耽搁了时间,姑爷又在外面候着,就直接从二姑娘这接着出了门。”   “灵儿!”侯爷忽然反应过来了,“叫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来。”   “回老爷,二姑娘院里的人,一早都被遣出去了,说是给大姑娘买珠钗首饰。”   再不愿相信,林老爷也明白了一件事,林家这次遭了大事了。   纵是林守信驰骋朝堂20年,经过数不清的动荡风雨,都不如这一次,让他绝望。   沉默许久,林老爷缓缓抬头,“小女林灵儿,胆大妄为,忤逆父母,罪不容恕,命禁足映月院内,房内一众丫鬟仆妇,皆发落到乡下庄子,令明月代为照顾起居。”   末了,声音一冷,“床上躺着的是小女林灵儿,如有人造谣生事,决不轻饶!”说完,起身走了。   屋内的丫鬟仆从俱都冷汗涔涔。   林灵儿在婚床上醒来,已是半夜,她翻了个身,双眸似睁未睁之时,却见对面塌上,仰面躺着一人,屋内的燃燃红烛,辉映着他一身红衣,甚是醒目,而乌青的脸在忽明忽暗中,辨不清是睡是醒。   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,林灵儿不敢再朝塌上多看一眼,适才连喝五杯烈酒,自然是逃过了第一次见面,可终是逃不过一生。   逃得一时是一时,林灵儿小心翼翼的翻身,欲闭目装睡。   “别装了”,塌上之人冷冷开口,幽幽如鬼魅之音,破鼓膜入耳,林灵儿迅速在床上打了个骨碌,挺身坐起。   “没,没装...”林灵儿哆哆嗦嗦,声若蚊呐。   陆渐离抬腿从塌上起身,慢慢向床前走近,林灵儿哆嗦着蜷成一团,缓缓往角落里蹭。   虽厌恶,眼见着床上的人儿如受惊的小鹿,终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念,陆渐离顿住脚步,剑眉轻蹙,“你怎么在这里!”   不知道如何回答,林灵儿双手掩面,泪水如决堤般沿指缝溢出,嗓子因刻意的压抑,发出呜呜的声音。   陆渐离转身,压下了几分淡淡的不耐,“再不说,你庆安侯府就要担上抗旨的大罪了。”   “呜呜”声立止,林灵儿盯着那凛不可侵的后背,“公子才华横溢,恭谨良善,温文尔雅,一表人才,我仰慕公子已久,不想公子做我姐夫。”   她说这一大段,只最后一句是发自真心。   “婚姻大事,岂容阴谋诡计,更何况那还是你一母同胞的姐姐,可见你心机太深,品性低劣。”陆渐离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怜香惜玉,感到不值。   “公子说的是,我鲁莽愚钝,自私任性,铸成这大错,但求公子念在家父和陆老夫人干亲的情面上,顾全我林家。”林灵儿求饶道。   陆渐离下颚绷紧,眸色阴沉,他冷冷说了句:“明天我就差人送你回侯府。”抬腿便走。   一听要被送回侯府,林灵儿立刻飞奔下床,抢先一步,挡在陆渐离前面,以背抵门,拼命摇头,“不要,不要送我回侯府,让我留下来,伺候公子。”   摇头间,发髻上的珠玉金钗叮当落地,鸦黑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,桃腮杏面,眉目如画,在摇曳的烛光之下,美的不可方物。   “就那么想,伺候我?”许是被那盈盈泪目晃了心神,陆渐离缓缓逼近面前的人儿,待她退无可退,向前伸出指节欣长的大手,停在红袍之上的第一颗纽扣。   隔着衣袍,陆渐离都能感觉到她的战栗,从脖子到耳根都烧的通红,全然没有了刚才以身伺夫的豪气。   见她脸颊微颤,双眸紧闭,鸦羽般的睫毛抖个不停,赴死也不过这般壮烈,陆渐离收手,冷冷的说:“待这一阵风头过去,休书还是合离,你选一个。”   说完,越过已瘫倒在地上的林灵儿,打开门,去了书房。   皎洁的月光,越过半敞的门扉,铺满半室,燃的只剩半截的龙凤喜烛,相形之下,黯淡不少。   恐惧,担心,痛苦,羞耻,这些情绪集在一起,几乎要击垮这个一直在长姐羽翼下成长的二姑娘。   圆月西落,门内的光亮一点点撤走,林灵儿却仿佛定住了似的,纹丝未动。   她不愿长姐和杜若邻私奔,居无定所,更不要长姐殉情,容华早逝,她没有想过替姐姐嫁入状元府的后果,只念着老嬷嬷的话,三拜过后,喝完合卺酒,就是定终身的夫妻了。   所以她披上红装,谨慎的叩拜,又使计对饮了合卺酒,她成了他的妻。   她以为,这样就拆不散了。   只是,她没有想到,陆渐离竟如此决绝。   她不能被休,亦不会合离,只有坐稳了这状元府的正妻之位,长姐才会无忧。   仿佛下定了决心,林灵儿终于回过神来,忽觉门口风大,凉气袭人,她起身关上了门。   新婚第一天,婆子们刻意等到日上三竿才进新房,见新娘子尚未起床,抿嘴浅笑,定是昨夜新人没少折腾。   林灵儿被服侍着下了床,一个婆子掀开被褥,努力翻找,林灵儿微微侧目,知她要找什么,万千思绪,只能化为一声叹息。   那婆子在床塌前,翻了许久,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,最后捧着洁白的罗帕出去了,应是去陆老太太房里回话。   若是别的新妇,遇到这样子的事,定要羞死了,可林灵儿,本就只想占着那个位置,有没有“实”,最是无关紧要了。   新来的丫鬟彩月,给林灵儿盘了一个漂亮的新妇挽髻,浅浅的扫了眉,淡淡的扑了胭脂,看着镜中雪肤花貌的新主子,彩月忍不住说了声:“二奶奶真美。”   独自用完早膳,林灵儿就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门,新妇第一天要拜公婆,祭祖宗,因为陆家家眷俱在扬州,京城只有祖母随着,且上京并未设陆家祠堂,所以,程序就简单很多,只去祖母那里拜一拜即可。   从状元府到祖母在陆家的院子,有一个月门,到祖母屋里无需绕过两府的大门。   行至半路,林灵儿轻声唤彩月,“陆...二爷在哪?”   彩月低声道,“回二奶奶,二爷一早就去了老夫人的房里。”   那是不是陆老夫人也知道了,她会如何看待自己,会不会顾父亲的情面,林灵儿心里惴惴不安,眉头拧成了一疙瘩。   刚踏上正堂门槛,林灵儿就觉得屋内气氛不对。 第4章 同眠 睡里面去   林灵儿的感觉没错,此时正堂上的祖孙二人正在置气,准确来说,是陆老夫人在生孙子的气。   眼见着孙媳妇,一身粉红锦袍,飘然而至,明眸贝齿,玉肤乌发,十足的小美人胚子。   刚才还板着脸的陆老夫人,心中一暖,笑容绽开,她朝林灵儿轻轻摆手:“灵云,快过来。”   听到“灵云”二字,林灵儿双腿打了个晃,险些摔倒,她急忙稳着身子,快步上前,期间还忍不住心虚的偷瞄了陆渐离一眼。   只见他端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,没听见自己进来一样,垂首敛眸,不知在想什么,脸上晦暗不明,明显心情不好。   轻唤了一声“祖母”,林灵儿双膝跪地,低头扣手,柔柔的道:“孙媳妇给祖母请安,恭祝祖母身体康健,吉祥如意,益寿延年。”   说完,从袖口取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囊,略带羞涩的说:“孙媳妇愚钝,没有能上台面的手艺,只记得先前听家父说起,祖母近年来睡眠不好,故我献丑制了这安魂香,祖母睡前把香囊置于枕下,或挂在帐上,有安神助眠之效。”   陆老夫人笑吟吟的接过香囊,拿在手里,翻来覆去的看,很是喜欢,“起来吧,孩子,你有心了,我这黄土埋身的人,还劳你挂心。”   语毕,陆老夫人转头对着身边的郑嬷嬷说:“赏!”   郑嬷嬷冲门外点了点头,只见一众丫鬟鱼贯而入,各人捧着,匣子、玉盏、金器等不尽相同,屋内挤不下,屋外院子里也站满了人,除手里端着的器件,地上还摆了几十口箱笼,有江南上好的绫罗绸缎,也有北国的貂绒裘皮。   纵然林灵儿出身侯府,也没一下见过如此之多的珍宝,她登时慌了神,又觉得受之有愧,使劲的摆手,急急的对陆老夫人说:“不行,祖母,这太多了,孙媳妇受之有愧。”   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陆渐离,睨了她一眼,见她吓得花容失色,又淡淡的收回神色,继续事不关己。   “好孩子,你既是我陆家媳妇,就承担得起所有的赏赐,怎会受之有愧呢,祖母只希望你二人,两情相悦,白首齐眉,最后再为陆家多多开枝散叶,如此,祖母就安心了。”   被寄予开枝散叶的两人,都沉默着低下了头,各自烦愁。   陆老夫人挥了挥手,“好了,都别在这碍眼了,送去新房吧。”   众丫鬟仆妇窸窣退场,室内恢复安静。   “你俩也别在这杵着了,回屋去吧。”末了,陆老夫人又特意嘱咐了孙子一句,“离儿,切莫再做那荒唐事,自己费劲讨回来的媳妇,就不要让人落了话柄。”   “是,祖母”他回答的,不带一丝波澜。   出了院,两人一前一后走着,陆渐离身高腿长,渐渐的,林灵儿就落后许多。   屏气暗暗的壮了胆子,林灵儿快步追上前面去,小声说:“那个...谢谢你,没和祖母说。”   半晌无回应,也不知对方听到了没有,林灵儿暗自懊恼,刚才是不是声音太小了。   走着走着,两人又拉开了距离。   回府后,陆渐离径直去了书房,晚膳也是在那用的。   一个人待在屋内,林灵儿倒是自在,陆老夫人的赏赐,满满的摆了一屋子,林林总总,目不暇接。   但在林灵儿看来,这许多物件,没一样是自己的,她分毫未动,就命人照原样入了账房。   用过晚膳,又端坐着胡思乱想了会,林灵儿就由房内的丫鬟婆子伺候着,进浴房洗澡去了。   陆渐离中第后,圣上对其格外优待,不仅没有因他不愿娶公主,降罪与他,反而夸他品行高洁,不攀龙附凤,就连公职都破格任命,封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。   虽说只是从五品,可这状元府的用度,比安庆侯府还要好上不少,单是沐浴,就有两个粗使婆子和四个丫鬟伺候。   起先的是牛奶浴汤,半柱香之后,再泡花瓣浴汤,林灵儿选了茉莉花,这来来去去,足足泡了一个时辰之久。   泡完澡出来,林灵儿顿时觉得身子骨都舒坦了,一脑门子的愁烦也短暂的甩到一边去了。   命彩月取来香炉,置于案上,放入两片香片,待青烟缕缕升腾,她两臂交叉垫在香案边缘,粉嫩如桃花骨朵似的小脸,歪着枕在手臂上,望着面前的烟雾缭绕,渐渐的竟睡着了。   陆渐离从书房出来时,刚过一更天,天色似黑未黑,薄雾弥漫,朦朦胧胧可见卧房还亮着暖黄色的光。   他本想暂时歇在书房,在他心里,昨日娶进门的并非他的妻子,这倒也不是说他非林家大姑娘不娶,只是林家二姑娘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出现在他的婚房,他有不解,也有愤怒。   当祖母知道他们昨天没圆房时,一早就叫了他过去问话,虽然不喜她的行为,但也不愿真相未明之前,就让她背上污名,所以他只对祖母说,成婚仓促,俩人还未生出感情。   没成想,才一更天,祖母就命人锁了书房,让他回卧房陪新妇,祖母的用心,他能理解,只是其中的曲折,又怎能道出。   微微叹了口气,他拖着沉沉的步子,迎着黄光走去。   他双手轻轻推开卧房的门,满室清香扑面而来,一个小脑袋歪在香案上,娇艳欲滴的脸蛋正冲着他,星眸紧闭,朱唇微嗔。   早先沐浴完,林灵儿没想过陆渐离会回来,只穿了薄薄的寝衣,并未挽髻,褪去白日的浮华,伏案睡着的人儿,任谁都会心生怜惜。   陆渐离扯下横木衣架上的披风,轻轻盖在她身上。   香炉上余烟袅袅,暗香袭人。   林灵儿醒来时,只觉胳膊麻,脖子疼,她坐起身子,搓搓胳膊,揉揉脖子,又左右转转脑袋,当她转向右边时,猛然看见塌上躺着一个人,吓的魂都飞了。   细看了两眼,原来是自己新婚的丈夫,他身长腿长,两尺来长的卧榻根本容不下他,他只能双脚叠在一起,在榻尾悬吊着,这样的姿势,久睡必然很难受。   踌躇半晌,林灵儿鼓起勇气,踮脚走到塌前,蹲下身子,轻轻拽陆渐离的衣角。   觉察到动静,陆渐离睁眼,转了个身,正对上林灵儿小鹿般惊慌的星目,在黯淡的光线中,越发显的波光盈盈。   虽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,可突然四目相对,林灵儿一时噤若寒蝉。   两人就这样,目不转睛的对望着,半晌无言。   陆渐离先回过神,倏的一下坐起,林灵儿也讪讪站起,绞了绞手里的帕子,终是开了口:   “是不是祖母要你睡卧房?”回想白天从祖母屋子离开时,她说的话,想应该是这样。   “是。”这位显然是惜字如金。   “不然明个我回祖母说我身体抱恙,替你解了围。”想到今早嬷嬷拿到罗帕的神情,林灵儿眸色暗了下来,这样久了总不是个事。   “别乱想,睡觉去吧。”像是安慰,也像是逐客。   “我身子小,我睡卧榻,你睡床。”生怕这身长脚长哪天忍不了屈就,提前把她休了,林灵儿懂事的提议。   陆渐离转过身,看了她一眼,“不用了。”他音色淡淡,许有感激之情,也难以让人察觉。   见他不领好意,林灵儿觉得自己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,可是,她不但没有转身,反倒上前抓住了陆渐离的胳膊,就像每次有事求长姐那样。   她轻轻的摇了摇他的胳膊,“祖母知道了,会怪罪于我的。”声音柔糯,似撒娇,又似祈求。   感到上臂被柔柔的圈住,微微一怔,陆渐离随即拂去手臂上的牵缠,大步朝着床榻走去,行至床边,顿住脚。   “睡里面去。”他说。   纵然这句话,没有指名道姓,林灵儿也知道这是对她说的,不敢忤逆,她红着脸快步走到塌前,脱履翻身滚到最里面。   看了一眼几乎贴墙躺的人儿,陆渐离折身熄了红烛,在床榻边缘躺下,两人中间的距离再躺一人都富余。   更深月更幽,他一夜无眠。   ***   郑嬷嬷端着洁白的罗帕,侍立在陆老夫人身边。   看了一眼罗帕,陆老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“这事急不得,只要能把俩人撵到一屋里去,都在血气方刚的岁数,不愁不成。”   郑嬷嬷点头,“谁说不是呢,咱这二奶奶娇的跟花似的,任在谁屋里,都得心疼。”   陆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,“这孩子,和我挺投缘,昨日夜里挂了她送的香囊,你别说,好像真的管用。”   郑嬷嬷附和道,“是啊,您今夜足足多睡了一个时辰呢。”  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陆老夫人吩咐道,“明儿个,俩人归宁,你让刘管家细细核对礼单,亲家是贵胄勋家,断不能让人觉得咱们陆府小家子气。”   郑嬷嬷噗呲笑了,“老夫人放心吧,还从未有谁说过陆府小家子气呢。”   这话一点不假,第三天陆府二奶奶归宁时,跟着的仪仗队,若是不说,旁人定以为这是迎亲呢,陆家的回礼,一输那陪嫁的十里红妆,引的满京城的人都出来瞧。   可惜,热闹都是外人的,归宁的一对新婚夫妇,却一路无语,各怀心思。 第5章 归宁 陆府你不能待了   归宁的队伍,刚行至林府角门,却见林府荣总管候在那里,身旁停着一顶轿辇。   待队伍停下后,荣总管抱拳道:“小人代侯爷,在此恭迎二爷,二奶奶,只是府里二姑娘被禁足院内,又因念长姐太过,忧思成疾,侯爷体恤二姑娘,命小人在此等候,先送二奶奶去见妹妹,请二爷见谅。”   马车内,陆渐离瞥了一眼林灵儿,见她小脸通红,想必还知道因着自己惹了这一窝子事。   他掀开车帘,对来人说:“荣总管费心了,夫人这就下车。”   荣总管对旁边使了个眼色,轿夫立刻端着轿子小跑过去,用轿门抵着马车,林灵儿以帕掩面,直接从马车下到轿中,非近身的人,无人发现破绽。   小轿拐进侧门后,陆家的队伍继续往正门走。   直到入了垂花门,轿子才停下,林灵儿踮足下轿。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映月院,只离开三天,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。   抬头间,见长姐已经站在门前,迎接自己。“长姐!”语未毕,眼泪如泉水般喷涌而出。   同时奔向对方,两姐妹执手相看,均是泪眼,“你怎么如此傻。”林灵云伸手拂去妹妹脸上的泪珠,“长姐!”林灵儿扑到长姐怀里,失声痛哭,哽咽着说不出话来。   明月赶紧把俩人拉到屋内,“我的姑奶奶呀,你们还嫌不够事大么!”   林灵云原本打算一见面定要好好责备一番她的自作主张,可见她哭成泪人,哪里还狠得下心,只顾心疼安慰了。   抱着姐姐哭了约莫半个时辰,抽泣声才渐止,长姐衣襟湿了大片,林灵儿觉得把上辈子的眼泪也一并流完了。   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,你知不知道父亲都快气疯了。”见妹妹情绪总算平稳了,林灵云才开始问她话。   “我...”虽止住了哭声,哽咽声未断,回话也稀稀拉拉的“我见你和若邻表哥...两情相悦,不忍你们分开。”   虽已经猜到了妹妹是为了自己,可她若早知道,定不会答应的,“我知你是为我好,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。”   后果,她还真没想过,唯一害怕的就是陆渐离把她退回来,其它的还真未多想。   “你在婆家,好么?”事已至此,再多追究也无用,林灵云想知道妹妹嫁过去的境况。   “嗯...他们待我很好。”这里的他们,可能不包括陆渐离。   见长姐满眼质疑,林灵儿心虚的低下了头,“就...还行,陆老夫人特别慈祥,还赏了我一屋子稀罕玩意呢。”   “那,他呢?”感觉到妹妹避重就轻,林灵云双目紧紧盯着她,一副容不得她编排说辞的样子。   “长姐你知道的,那陆公子...是读书人,读书人都是...温文尔雅的...”这番解释,成功的让林灵云心里揪成一团。   “他怪你,不喜你?”林灵云脸色阴沉下来,不用问,她也应该可以料到这个结果。   林灵儿本想找个借口,不让长姐担心,可是话还没出口,眼泪珠子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,稀里哗啦的往下落。   林灵云见状,又好一顿安抚,就不忍再逼问妹妹了。   “长姐,如果你能如愿嫁给若邻表哥,我做的一切,就都值得。”从姐姐的怀抱里挣脱出来,双眼直视着长姐,林灵儿认真的说:“长姐,你一定要嫁给自己的心悦之人!”   摸了摸妹妹的头,林灵云眼睛里噙满泪水,“傻姑娘。”   林守信携家眷在正厅迎接陆渐离,一番客套之后,众人坐下。   “灵云这孩子,自小就特别顾这个妹妹,没想到刚回府就乱了规矩,非去看生病的妹妹,贤婿见谅。”林老爷这明显是演给别人看的。   陆渐离也颇配合:“岳父客气了,这乃人之常情。”   柳氏蹙着眉说:“姑爷莫见怪,都是我这做母亲的教女无方,这等没规没矩的,旁人见了,岂不笑话我林家女儿失德,这让她那些未出阁的妹妹,以后怎么见人呢”   柳氏见陆家的回礼,出手如此阔绰,看情形,这富贵程度比侯府,只多不少,又听侯爷说圣上颇为赏识姑爷,加官进爵指日可待。   她悔的肠子都绿了,恨自己当初没眼力见,他一个赴京赶考的书生,即便中第,和京城贵胄差远了,所以虽然知道老爷有意接亲,她却让灵玉避远点,否则说不定现在被圣上指婚的就是自家女儿了。   现下这么好的一桩亲事,白白便宜了灵云,她心里本就不痛快,又见回府后,她竟不先来拜见父母,倒是直接去见妹妹,自然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了。   陆渐离站起来,拱手道:“岳母严重了,是我不知礼数,纵了她,但这事未必如岳母所言,旁人只会觉得侯府家庭和睦,姐妹情深,其他妹妹断不会受此影响的。”   柳氏并没有被安慰到,见姑爷如此维护妻子,她反而更懊恼自己的女儿错过一段好姻缘。   而唱双簧的两人,如坐针毡,都不想再聊下去了。   林老爷提议道:“贤婿一路辛苦了,何不先到灵云的倚云院,稍作安顿,待休息好之后再参加府里的家宴。”   “是,岳父岳母,小婿先行告退。”他朝着林老爷,柳氏又礼了礼,就跟着下人出去了。   柳氏张嘴,还欲说什么,林老爷早已无心应付,手一挥,对众人道:“都下去吧。”柳氏硬生生把到嘴的话,咽了回去。   陆渐离被林府的小厮带着,几经弯绕才来到映月院。   刚踏上门槛,却见林老爷铁青着脸已坐在正堂之上,林灵云坐在下首,而林灵儿则哆哆嗦嗦的跪在下面。   只听林灵儿哽咽着说:“父亲,灵儿知错了,请父亲责罚,只是这事,和长姐无关,是灵儿一人所为。”   林灵儿说完,林老爷眉头紧蹙,双目似要喷火,狠眦着她,“我竟不知,你几时变得如此胆大包天,圣旨你都敢违背,你是想我林府被抄家闭府么!”   林老爷几乎是咆哮着,说完最后一句,林灵儿吓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。   “父亲息怒,灵儿愚钝,没想过事情会如此严重,我真的没想要害林家。”哽咽更甚。   “说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林老爷吁了口气,平息了一下,冷冷的问。   “我...我...”林灵儿一时语噎。   “老实说!”林老爷没了耐心,啪的一声拍了案几,止不住又咆哮起来。   林灵儿身子跟着猛的颤一下,眼泪如雨,哗哗的往下流,“我...我...贪图陆家富贵,夫君才华。”   林老爷失望的闭上了眼,深呼了一口气,缓缓道:“不属于你的富贵,是无法强求的,趁事情还未败露,现在弥补还来得及。”他看了一眼灵云,“今天,你跟姑爷回陆府。”   听了这话,三个人俱是一惊。   “不要啊,父亲,我和夫君已经拜过堂,喝过合卺酒了,嬷嬷说,做过这些,就...就是定终身的夫妻了。”   陆渐离神色一滞,终于知道,新婚之夜她急着喝那么多杯合卺酒是何故了。   林老爷冷冷的说,“窃别人的丈夫,竟然还如此不知羞耻,那些仪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,现下管不了,如果你的身份被发现,那就是欺君之罪,你我都得掉脑袋。”   林灵儿一下坐到地上,没了声音,显然是没料到自己的行为会给家里带来这样的灭顶之灾。   “父亲,你别怪妹妹了,我愿意去陆府。”林灵云脸色煞白,没有一丝血色。   表面上两人都争着去陆府,但陆渐离却觉得,这俩人怎么都有一种舍身取义的感觉,陆府这么可怕么?   “姐姐不能去!”林灵儿断然道,“我在陆府过的很好,祖母和夫君待我极好,我不要回来。”   “别装了,你那夫君一点都不喜你,不然你也不会一回来就抱着我哭了一个时辰。”林灵云冷冷道。   林灵儿转过身,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姐。   陆渐离这才看见林灵儿的正脸,眼睛肿的像核桃那么大,的确像哭了一个时辰的样子,本就白皙的面容,变成惨白,双颊尽是泪水,几缕发丝凌乱的黏在小脸上。   心仿佛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湖水里,陆渐离赶紧转眼,从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上移开。   林老爷沉沉的看了一眼林灵儿,“陆府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再待了。”   “可是,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。”林灵儿幽幽的说。   陆渐离眼圈涨大两倍看向她,面皮不禁晕了颜色。   “不知羞耻!”林老爷忿忿道,“那就回来,休要再嫁,一辈子呆在林府,或送去尼姑庵。”。   林灵云不敢置信的望着妹妹,突然转向陆渐离,“敢问陆公子,和舍妹是否行过周公之礼?”   看了看那微微战栗的娇小背影,陆渐离淡淡道:“并没有。”   闻言林灵儿身子一晃,扑倒在地上,为自己的天真感到羞耻,他怎么可能帮着自己圆谎,绝望的情绪压垮了她。   “但是,”他声音不疾不徐的说:“和我成亲的是二姑娘,这会林府要换新娘,是否应该征求我的意见?”   意识到到自己的安排却有唐突,林老爷赶紧解释道:“贤婿莫怪,是我考虑不周,只是你求娶的是大姑娘,圣上赐婚的也是大姑娘,岂知竖子卑劣,迷晕姐姐,偷着代姐姐嫁到陆府,今日正好趁机换回,贤婿意下如何。”   “岳父严重了,只是我们已行夫妻叩拜之礼,阖府上下都认了二姑娘,且祖母又颇喜欢她,如果贸然换人,怕众口难堵,祖母伤心。”陆渐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,人有时候并不一定了解自己。   一时间,剩下三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。   林老爷尴尬,不知女婿这般推辞,是因着恼怒没和他商量,还是真心不愿意换人。   林灵儿震惊,她不敢相信,这番话竟是出自他口。   林灵云虽心里觉得不该,但确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   回程的马车上,林灵儿把头深深的埋到胸前,手里的帕子几近绞烂,终是鼓了勇气,举起灌铅了般的小脑袋,抬眸望了对面的人一眼,又急速低下眼睑,怯生生的问:   “你为什么那样说?” 第6章 山庄 深更半夜你在折腾什么   刻有“陆”字徽印的马车,轻轻碾过青板驰道,一场不期而遇的暮春小雨,滴答滴答的拍打着马车顶蓬。   为什么要那样说。   纵是陆渐离读了破万卷圣贤书,世事皆洞明,他也无法给对面的人一个答案。   他清楚的知道,岳丈的提议最合适不过,于所有人都是解脱,毕竟欺君,后果不堪设想。   他也不认为,千方百计要嫁给他的人,是他的良眷,他依然清晰的记得,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恐惧,书阁里她的聒噪,怎么看双方都不是彼此可以携手后半生的人。   她明明怕她,却要见缝插针的接近他,明明和他不是一路人,却不管不顾的嫁给他。   他不想知道她的初衷,也懒得管她的目的。   他本已打算和她解除婚约,今天遇到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他竟又把人给带回来了。   不知这世间是否有后悔药。   若有,他大概也不会吃...   见她还在小心翼翼的等答案,陆渐离漫不经心的挑帘,目光投向绵绵细雨之中。   不管怎样,这场赐婚总归是他把林家牵涉进来的。当日进宫面圣,圣上问他是否愿意娶安平公主,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世和这皇宫脱不了干系,未查明之前,无论如何也不能娶公主,所以他就推脱心悦安庆侯府嫡长女,没想到,圣上当下就赐了婚,他也只能从命。   “怕祖母伤心。”他找了个还算可信的理由。   林灵儿的小脑袋又垂了下去,吧嗒吧嗒的开始掉眼泪,渐渐的声响竟盖过了车篷之上的滴答声,让侥幸挤出答案的人,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。   自小到大,祖母让林灵儿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爱,这是她在侯府从未体验过的。   可是,她却对她撒了谎,如果祖母知道真相,会是怎样的情形?   新愁旧怨加在一起,她可不就泪流不止了。   终究是顾忌着车里还有旁人,别惹得他生了厌,反悔了又把自己送回林府,林灵儿很快收干了眼泪,尽力变的没有存在感。   雨越下越大,车里的两人,寂寂无声,心里一片潮润。   *   归宁回来第二天陆渐离就去了翰林院当差,现下庆国正处在和平盛世,圣上又喜文弄墨,顾翰林院的差事,最是繁忙。   一个月余,陆渐离大概只有三两天能和林灵儿打个照面。   忙起来他就睡在书房,或者干脆留宿翰林院,有时禁不住祖母叮嘱,也会进卧房,只是大多时候林灵儿已经睡着,他只和衣轻轻躺在床塌边。   有时,夜里,林灵儿醒来,突然发现旁边多个人,会惊得失魂落魄,如此几次,也就习惯了,每及于此,清晨醒来后,她都会假寐一会,待旁边的人走了,才慢慢起床。   因着这样,两人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。   陆渐离当差的时候,祖母就差人唤林灵儿到自己院里,祖孙俩相处的很是和谐。   北国的初夏,气候最是怡人,脱去薄夹袄,林灵儿一袭水青色对襟上衣,淡粉色百褶长裙,翩然来到祖母院子。   昨个祖母在御宴楼定了叉烧酱焖肘子,一早就差人到屋里喊她过来吃。   祖母虽年事已高,却是个贪吃的性子,她自小生活在上京,习惯了北方的吃食,后来随老爷南下,南方甜口太多,祖母很不习惯,这次回京,誓要把多年失去的,一口气补回来。   话是这么说,可祖母毕竟已过古稀之年,胃口小,每每看着满桌子的佳肴,吃不下,实属可惜。   现下可好,她的小孙媳妇,刚过及笄,正是需要补食的年纪,所以每每得了好吃的,祖母就会差人叫林灵儿过来,看着她吃,祖母比自己吃了还高兴。   祖母每天换着花样给林灵儿准备吃食,她也馋嘴,这样自然是好,只是,每次听祖母一声声“灵云”的叫着,让她很难心安,尤其是如果陆渐离在旁边,她真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。   见林灵儿走来,祖母立刻眉开眼笑,急切的冲着她招招手,“灵云,快进来,都说这御宴楼的叉烧酱焖肘子,日日宫里的娘娘都要定几份,咱今儿也好生尝尝。”   听到长姐的名字,林灵儿心里忍不住又咯噔了一下,但表面如常,乖巧的应“是”。   刚坐下,祖母就迫不及待的让郑嬷嬷捡块最大的放她面前的菜碟内。   “先帮祖母尝尝,味道如何?”祖母殷切的盯着她,直到她把那片肘子送入口中。   “肥而不腻,瘦而不柴,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肘子。”说完,林灵儿飞快的夹了一片,放到祖母的菜碟里,“祖母也尝尝。”   听到孙媳妇如此说,祖母满足的笑了,眼角的褶子簇成一团,向两鬓飞去。   用完午膳,祖孙俩坐着焚香,室内暖风习习,芳香四溢。祖母一时兴起,问站在一旁的郑嬷嬷,“离儿是不是说,明天休沐一天?”   翰林院本五日一休沐,可陆渐离自入院开始,未休一天,祖母担忧他冷落了新婚的妻子,命他这次轮值必须休沐一天。   “是了,老夫人,二爷答应您明个休息。”郑嬷嬷爽声道。   “那定不能负了这大好的天。”祖母转脸,问一旁百无聊赖捣鼓香炉的林灵儿,“今个离儿散值后,咱们即刻出发去京郊的庄子住上一日,可好?”   陆府在京郊有一个山庄,依山傍水,风景秀丽,每有陆家的人至京城,总会抽时间在那里小住几晚,祖母早就想过去,只是回京后一件事连着一件事,这才抽了时间。   自嫁入陆府,为了避免被人认出,林灵儿连大门都没踏出过,听说要出京,自是喜不自禁。祖母着她赶紧回去收拾,又招呼着丫鬟小厮准备一应物品,陆府瞬间热闹起来。   要休沐一天,需将明日差事俱都安排妥当,待陆渐离从翰林院离开时,已近日暮。   虽天色渐黑,但祖母热情极高,陆家的马车还是趁着余晖,吱吱呀呀的向京郊去了。   祖母的热情只维持到进门,就感觉周身疲惫,回屋歇着去了,临走前吩咐孙子带孙媳妇好好观赏园子。   丫鬟仆妇簇拥着祖母,搬着所带物件,也一并回屋收拾去了。   被叮嘱欣赏园子的两人却一动未动,在原地杵了半晌。陆渐离神色不虞,祖母让他带林灵儿在园子里转,绝对是强人所难,因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山庄。   他不似陆家其他人,是商人,有机会南北满地的跑,时常来山庄小住,而他只是一个书生,惯常舞文弄墨,之前从未来过上京。   “我对园子不熟,让李妈带你转吧。”扔下这句话,他抬腿便走了。李妈是园子的管事妈妈,她自然是最熟悉园子的。   被单单撇下了,林灵儿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轻松许多,园内凉风袭面,花香扑鼻,她还真想逛逛,但如果是跟着陆渐离那个大冰雕,那估计就没什么雅兴了。在园内一直逛到李妈委婉提示,林灵儿才依依不舍的进屋。   在外不比家里,因着下人只收拾出来一间屋子,所以当林灵儿进屋时,看见陆渐离正坐在桌前,执笔陷入沉思,许是刚沐浴罢,头发未束,散在背上,令他有了和平时冷静严谨截然不同的潇洒不羁。   不知为何,林灵儿竟然不敢再朝他多看一眼。就是为了避免同处一室,隔门沐浴的尴尬,在来之前,她已经更衣沐浴过了。   她垂头敛目,悄无声息的穿过屏风,上床滚到最里面,这是直接要睡了。   虽然她自认为做到了没存在感,可是经过书桌时,裙摆发出的窸窸窣窣声,还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,他抬眼皮看了她一眼,复又落下,沉浸到自己的思虑中。   子夜林灵儿醒来,是被渴醒的。中午跟着祖母吃了太多的酱肘子,晚上逛完园子,本想进屋喝口水的,结果不明所以的就躺到床上睡着了,直到口干难耐。   郊外天空清爽,月儿都分外明亮。   挨床边睡着的人,乌眉,墨发,周身都晕着柔柔的月光,林灵儿半坐在床上,对着面前通体发光的人,心里来来回回纠结了无数遍。   最后她把心一横,玉手跨过他的肩膀,想轻手轻脚的下床。   谁知,当她刚跨过一只脚,还未待身子离开,睡着的人,倏的睁开双眼,四目相对,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...   林灵儿吓得不知所措,本能的趴下,却不想正好撞入他的胸膛,宽阔精实,还砰砰如敲小鼓。   反应过来后,脸红到耳根的她,赶紧往床下滚,谁知又被一只大手反身圈住,徐徐放下,这才避免了头脚着地的危险。   “深更半夜你在折腾什么?”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,浅浅睡下的人平时最恼有人扰他清眠,可也终不过不痛不痒的问这么一句。   “我...口渴,想下来喝水。”如果知是这样的结果,那她宁可唇干嘴裂也不会下来找水喝。   陆渐离不置可否,但从他双手抵床,坐在榻沿的动作来看,他显然是要她快喝快回。   林灵儿飞速的端起茶壶,倒了一茶碗,三两口下肚,就小跑回去,经他身边翻身上床,她甚至不敢喝第二碗,生怕他不耐烦,在她上床之前,又横躺下去了。   像是逃过一劫,林灵儿止住砰砰的心跳,安心的阖上眼。   “你和杜若邻什么关系?”   黑夜里,这句话如惊雷,把林灵儿刚刚安放好的心,又炸了出来。 第7章 欲念 对不起我失态了   杜若邻是陆渐离同科的榜眼,及第后二人俱在翰林院当差,陆渐离是从五品侍讲,负责编纂大庆国志,杜若邻是七品编修,正好和陆渐离同组共事。   按说,他们算同窗,陆渐离也颇欣赏他的才学,俩人在一起当差,应是有默契的,可自陆渐离第一天入翰林院,杜若邻对他就显出刻意的疏离,貌似还带有一丝恨意。   后来因着公务,俩人接触多了起来,每日也能闲着搭上几句话,让陆渐离颇为恼火的是,近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问起自己的新婚内眷。   见那态度,不像调笑,也不似好奇,竟充满关切,还有求而不得的酸楚...   陆渐离素来敏锐,他猜想,这两人的关系,定不寻常。虽心有不悦,他也没打算质问妻子,毕竟她已经嫁给他,而他们的未来...有没有还未可知。   只是,深夜俩人居于一榻,莫名其妙的占有感狎弄他的心扉,纵然一向自持冷静,最后他还是不甘心的问出了那句话。   在黑暗中,猝不及防听到杜若邻三个字,林灵儿呼吸一滞,一时间怔愣住,不知他话里有几个意思。   种种思虑在脑子里转了个过,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编排不出花来,林灵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:“他是母亲的侄子,少时就常在府中走到。”   呵,青梅竹马,陆渐离翻身脸冲着外侧,扔给对方一精瘦的后背,自以为潇洒的结束了对话,岂不知有些东西已经悄无声息的变了。   翌日,陆渐离醒来时,林灵儿还睡的沉沉。   平日醒来后,因要赶着应卯,他总是匆匆下床,旁边睡的人于他几乎没有存在感,今日闲来无事,倒是不急着起床,忽觉耳边有个小脑袋吹气如兰,缕缕入耳。   林灵儿睡觉不老实,总是睡着睡着就滚到中间地带,偶尔夜醒知觉后,就默默地蹭回去,把自己蜷成蚕茧般,牢牢躺在床里面沿边,以防越线。   今早不知为何松懈了,脑门都快杵到人家脸上了,却不知者无羞的吐纳自如。   入夏,衣料薄透,稍睁开眼,越线之人玲珑的曲线尽收眼底,目之所及,时而凹凸有致,时而山峦起伏,缱绻旖旎万千。   欲念陡生,喉结滚动,陆渐离翻身下床。   林灵儿醒来时,祖母正差人叫她过去用早膳,许是昨个夜里思虑太甚,睡过了头。   彩月伺候着梳妆更衣完毕,她就匆匆赶到膳厅。   难得祖孙三人凑齐,可以悠闲的用个早膳,即便是在京郊,祖母也着人快马送来了御宴楼的吃食,七碟八碗的竟然满满摆了一桌。   林灵儿一早胃口不好,可能是夜渴未解,只执勺慢慢喝粥,连喝了两小碗,祖母打趣道:“平日的小馋猫,今天怎么改吃素了。”   稀粥下肚,顿感胃口开了,林灵儿狎然一笑,“两碗稀粥开胃,我现在要正式开始喽。”   听完,祖母哈哈大笑不止,眼泪都要飞出来了,郑嬷嬷看的心惊肉跳,一边给她顺背,一边劝阻,“老夫人,您悠着些。”   陆渐离很久没见祖母笑的如此开怀了,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。   祖母亲自拿起木箸,踮着小脚,把一样一样的菜肴,捡到林灵儿面前,不一会儿她面前的菜碟就堆得如小山一样高了。   林灵儿倒乐得清闲,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势。   祖母微笑着看着孙媳妇,小口一张一合的,一个早上就没停过,不由地心生羡慕,感慨光阴荏苒。   到底是入夏了,油腻的吃不太多,最后,林灵儿就只吃一浅碟里的芙蓉雪花糕,不知不觉竟吃了大半盘。   “孙媳妇真是好口福,这御宴楼的芙蓉雪花糕入夏以后最是紧俏,晚一步就买不到,今个天未亮管家就候着才买到的雪花糕,尽入你的肚子了。”祖母明是羞她,实则恨不得她再多吃些。   “那今个可叫我碰着了。”知祖母在逗她,林灵儿也没打算收敛,浅笑嫣嫣的将木箸再次伸向了芙蓉雪花糕。   这一动作,又惹得祖母开怀大笑。   陆渐离自小长在扬州,习惯江南的清淡,不爱京城的重口,今天被带着多捡了几筷子,竟也吃的有滋味。   最后喝了几口淡淡的桂圆银耳糖水,林灵儿总算结束了今天的早膳。   祖母仿佛比她还满足似的,神采奕奕起来,竟提议去后山山顶赏景。   陆家这个山庄一面环山,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阻隔着外面与庄子,这山,虽然不高,但山势陡峭,自庄内有一羊肠小道,铺有石阶通到山顶,年轻人上山,尚需体力,老人怕是难以承受。   难得见祖母有如此兴致,不想扫她老人家的兴,二人并无异议。 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后山走去,祖母果然只适合提议,不适合行动,大部队只缓缓移动数步,她就嚷着头晕,要撤下去,同时跟着她撤下去的还有大部队。   望着被嘱咐继续前行的一对璧人渐行渐远,祖母满意的点了点头。   山势虽陡,但走在青石板阶梯上,这对于早膳用的饱饱的林灵儿来说,倒也轻松。   所谓不知者无畏,以前在侯府,什么郊游,踏青都轮不到她和长姐,故这是她第一次上山,她不知上山越往高处越困难,应缓缓用力。   见祖母回去了,林灵儿一路欢脱着上行,跟在后面的陆渐离连连摇头,几欲劝说,都不忍扫她兴致。   凭着一股蛮劲,到了半山腰,林灵儿越走越慢,开始大口喘气,双腿发软,坚持着又上了一段,终于体力不支,倚着道旁的小树,喘息不止。   陆渐离三步并两步赶上来,伸手欲扶,又讪讪的缩回,只轻声道:“爬山要悠着劲,不可一开始用力过猛。”   林灵儿默默的腹诽了一下,果然惜字如金,你倒是早说呐。   “你稍歇息会,我们就直接下山,看西边山头的天色,待会恐有大雨,现在下山,还来得及避雨。”惜字如金的人,这会可没少说,却没一句中听的。   “你还能看天象呢,我看这大太阳的,天晴的好着呢。”难得上一次山,林灵儿可不想半途而废,昨晚逛园子时,李妈说了,山上的风景才好看呢,整个京城都尽收眼底。   陆渐离轻晒,这才是那天他在书阁见到的林家二姑娘,不若嫁进府后,总是哭哭啼啼,谨小慎微的样子。   仿若要为她的哭哭啼啼负一点责任,他不再坚持,只慢慢等她缓过劲来,一并继续前行。   走走停停,山顶初现,林灵儿忽觉浑身有力,她兴奋的向上猛窜了几级台阶,终于在还余十多步阶梯的地方,体力耗尽,摇晃着欲向后跌倒,幸好一双大手及时从背后接住了她,温热的手掌几乎整个圈住她的纤纤细腰。   烈日炎炎,隔着薄薄的夏衣,皮肤灼热一片。   未及反应,陆渐离又向上大胯一步,拦腰让她靠在怀里,林灵儿这才倚着他站稳。   见她几乎整个瘫到自己身上,想是一点力气也没了,不想耽搁时间,陆渐离顺势把她抱起,走向最后的台阶。   怀里的人儿整个蜷成一团,小脑袋深深埋入他的胸膛,如受惊的小猫,温软乖巧,陆渐离忍不住轻嗤,早膳吃了那么多,怎还如此的轻。   及至山顶,林灵儿如临大赦般,迅速从温润结实的胸膛弹出,小脸绯红一片。   通红的脸色随即被惊喜代替。   站在山顶,整个上京一览无余,巍峨的皇宫,蜿蜒的毗婆江,鳞次栉比的青砖绿瓦房,如画卷般尽收眼下。   林灵儿第一次置身事外,看着自己生活的这座都城,原来它这么长,这么宽,但却容不下两个女子在里面自由的生活,15年前她和长姐被禁锢在安庆侯府一隅,而如今又分割两处,不能出门,不得相见。居正中红墙黄顶的皇宫,刺眼的傲然独立着,仿佛一点也不通人间的悲喜。   陆渐离转脸,发现刚才还欣喜不已的人,已经泪流满面,忍不住走过去,伸手向前,至半空却微微一顿,最终也只落在脑袋上,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。   想这泪水是止不住了,林灵儿缓缓越过头上的温热,绢帕掩目,踱向一边,让泪水肆意的淌会。   手在半空悬了两秒,握拳收回,看着那不停抽动的肩膀,心竟跟着揪了一下,这滚滚的泪水,有多少是因自己而起呢。   终是不敢太过任性,只一小会,林灵儿就稳住情绪,收起泪水,悄悄挪回刚才的位置,余光扫了扫身旁,轻声道:“对不起,我失态了。”   “没关系。”他说。   费劲的上来赏景,最后是这么个结果,俩人倒是没想到,林灵儿耷拉着脑袋,全然没有上山时的气势。   正当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,西边山头的乌云已经翻滚着铺满俩人所在的山顶,顷刻间电光闪闪,雷声轰隆。   初夏的暴雨,仿佛有使不完的劲,瓢泼着挥洒夏天的热情,雨幕横戈在天地之间,肆意摧残着其中的一切。   未及拉住对方的手,陆渐离就听到一声“救命!”   他回头,目眦欲裂。 第8章 小庵 刚过及笄,她情窦将开未开   瓢泼暴雨中,陆渐离伸手去拉林灵儿,没找到她的手,却听到一声“救命!”,转过头,只见她脚底打滑,一个趔趄,整个人沿着山坡,向下滚去。   陆渐离拔腿便往山下奔去,他虽喜文弄墨,却不是文弱书生,年少时除去读书,就是日日练功,故他脚下功夫不错,在陡坡之上奔走,如履平地。   追了十几步,伸手拦腰把她从密密的草地上捞起,见面部和手上都未受伤,只衣服上沾了一些泥水,一颗悬着的心,终于放了下来。   刚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,林灵儿见救自己的人是陆渐离,不禁哇的一声趴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,有鬼门关走一遭又回来的感觉。   安抚的拍了拍肩上之人两下,陆渐离转过脸,唇部正好抵上她粉色的耳垂,面色微僵,正色道“这里不是落脚之地,我看下面不远处好像有个小庵,我们去那里避雨。”   耳磨鬓厮般的讲完之后,陆渐离不由分说的横着把她抱在怀里,径直往山下走去。   走近才发现,连着小庵院门有一条曲径蜿蜒的小路,看方向竟似通往陆家山庄里面,头上是倾盆大雨,怀里抱着冻得哆哆嗦嗦的人儿,陆渐离没心情细究,踢开虚掩的院门,就走了进去。   显然这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小庵,院内青石板缝里,杂草高到脚脖,雕漆大门,经年腐蚀,已生锈脱皮。   手里抱着人,陆渐离又一脚踹开了内屋的门,两人遂进屋,总算暂时避开了外面的狂风骤雨。   意外的是,庵内非常整洁,像是有人定期打扫,只是可能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来了,香案上有薄薄的一层浮灰。   陆渐离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人儿,放到蒲团之上,离开温暖的胸膛,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。   扶她坐稳后,他立即进里屋,想寻一些可以御寒之物。看里屋的摆设,这里应该是师太休息的卧房,只摆了一个床榻,一个漆红木笼箱,别无他物。   打开笼箱,上面有一床薄薄的深灰麻布衾,正好可以御寒,陆渐离面露喜色,伸手拿过布衾,却发现下面还有女子的衣服,一套淡灰色僧袍,一套翠玉色锦衣,整齐的摆放在箱底,虽显破旧,但很干净。   陆渐离先拿着布衾出来,上前一把裹住牙齿咯咯打颤的人儿,抱她进卧房,又从箱底拿出那件翠玉色锦衣,放到她的身边,对她说:“把干衣服换上,就不冷了。”   说完,就带上卧房的门,走了出去。   林灵儿换完衣服走出来时,手里还拎着布衾,问看着窗外出神的陆渐离,“你要不要披上这个?”小手高高抬起布衾,声音柔柔糯糯。   见他转过身来,她赶紧低下了头。   刚过及笄,林灵儿情窦将开未开,成亲嫁人完全是出于解救长姐,再加上陆渐离刻意的疏离,嫁到陆家后,她好像只是换了一个院子生活似的,完全没有想过结为夫妻的男女,应该怎样相处。   只是刚才,被他紧紧圈在怀里,俯在他的胸膛上,感受他心脏有力的跳动,看他喉结上下翻滚,大口喘气,在遮天的雨幕中,为她圈出一片小小的天地,朦朦胧胧中,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叫风雨同舟。   如果说,以前不敢直视眼前人,是出于害怕,那现在不敢直视,是因感受到了,男女有别。   有些泛旧的翠玉色锦衣,套在她娇小玲珑的身上,简朴的禅房一片旖旎,瞬间消解了室外的暴戾,雨后初霁般使人赏心悦目。   “不用了。”他看着她的眼睛,深沉的眸子里似乎有了浅浅的眷眷。   林灵儿急了,“不行,这样你会着凉的。”   知道湿衣服贴在身上有多冷,林灵儿兀自上去,把布衾塞在他的手里,小脸仰着看他,固执的等着他披上。   陆渐离看着被硬塞过来的布衾,知是逃不过了,轻晒一下,反手披到背上。   果然很暖。   雨越下越猛,还未见二爷和二奶奶下山,陆渐离的贴身护卫李涯慌了神,他带着山庄里的所有男丁,一起上山沿路寻人,可是,上下山的路来来回回搜寻了数遍,并未见一人,感到大事不妙,李涯命其他人继续找,自己飞速下山。   郑嬷嬷在廊下来回踱步,见李涯落汤鸡似的跑来,她赶紧迎上去,急切的问:“找到二爷和二奶奶没?”   李涯皱着眉,摇摇头,“能找的地方都找了,没见人。”   沉了沉,他分析道:“除非是从山的西面,最陡的地方摔下去了。”   “我的老天爷,那可怎么办,你倒是想想办法呀。”郑嬷嬷脸色吓得惨白。   “西面山本身就陡,经雨水冲刷,又湿又滑,现在命人下去恐怕不但找不到人,下去的人反而有危险,还得请陆老夫人定夺。”李涯道。   “可是,老夫人在午睡,她老人家对山势还不若你有经验,要不你再去山上巡查一趟,如若无果,再叫醒老夫人也不迟”其实,郑嬷嬷也是左右为难,昨个换了地方,老夫人几乎整宿没睡好,这会点上那安魂香,老夫人好不容易睡着,她实在不忍心叫醒。   李涯无奈,只好再次冲进雨中。   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时辰,还没有停歇的意思。室内的两人,一站一坐,没人说话。   突然,林灵儿发现佛龛后面藏着一个精美的雕花木奁,虽只露出一角,已经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,与这简朴的禅房很是不搭。   她起身走过去,取下木奁,只见饰面的浮雕雍容大气,栩栩如生,竟不似民间所有,打开后,里面躺着一卷书,正中赫然印着《飞花集》三个字。   “这有一籍册,名《飞花集》”林灵儿晃着手中的书对陆渐离说。   “你认识字?”想起在林家书阁第一次见面,她连书的正反都分不清楚,这会竟能读书了,他不禁犯起了低估   “我当然识字,自小父亲就命我随姐姐认字,只是,我不如姐姐坐得住,识的少一些罢了。”林灵儿不服气的翘着小脸,冲着他说。   也是了,岳父是翰林院学士出身,怎么会容忍子女目不识丁,陆渐离唇角勾起,讪讪自嘲当日在书阁是误会人家胸无点墨了。   “这是官用精制纸,这本书应该来自宫中。”在翰林院当值,对纸张的用度陆渐离最清楚不过。   这本诗集,看风格好像是同一个人所写,其中的辞藻华丽,意寓温婉,竟像是情诗册子,只是这佛门清修之地,怎会有这等籍册?   翻到最后一页,陆渐离脸色陡然生变,紧紧盯着上面手写的《弘》字,血液开始在内里奔腾。这个“弘”字和母亲留给她的玉牌上的“弘”字迹一模一样,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。   所以,这里曾住过什么人,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有什么关系?   见他自翻到最后一页,脸色就变得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,双眸似结了层薄冰一般,林灵儿不觉往后移了移步子,虽满腹疑问,她自觉还是不要开口为妙。   瓢泼大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,祖母也睡了两个时辰,待她醒来,李涯都在游廊里转了无数圈,听老夫人召见,他立即飞奔进去,只挑重点给祖母交代了一下情况。   “老夫人,现在只有西山没有搜查了,我们派了几波人试图下去,都因为坡面陡,又湿又滑,人都无法下去!”李涯哭丧着脸说。   因刚醒来时,郑嬷嬷已经先行给她说了,所以听完,她面上也没太多惊慌,平日对待琐碎小事,陆老夫人有时像小孩一样任着性子,可毕竟在江南首屈一指的陆府,掌了一辈子家,每遇大事,她反倒最冷静。   陆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,定了定心神,像下了大决心似的,转头对李涯说:“我知道一条去西山的路。”   原来山庄后院,临山的一片密林里,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,通向山的对面。   一行人沿着小道急匆匆的向后山赶,管家找来一顶竹辇,由四个壮丁抬着陆老夫人在前面带路。   远远的看见前面一个小庵,郑嬷嬷正要向老夫人回禀,回头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,知必有隐情,郑嬷嬷堪堪的转头,就像什么都没看见。   陆渐离还在翻着手里的诗集,林灵儿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来的声音,转身开门去看。   陆老夫人刚从辇上下来,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,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翠衣女子,她一时有些恍惚,颤巍巍的叫了一声,“芙儿?”   林灵儿觉察到了祖母的异样,走上前拉住祖母的胳膊,亲昵的说,“祖母,我是灵儿啊。”发现失口,忙心虚的补了句,“我是灵云。”   老夫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口误,只颤抖着双手,上下摩挲灵儿身上的衣服,声音抖颤着问:“你怎么会穿这身衣服?”   林灵儿恍然大悟,扭捏着说道,“我的衣服被雨水全部打湿了,见屋里这件衣服挺干净,就换上了。”   祖母噙着泪花说,“好,好。”然后对郑嬷嬷说,“我和二爷,二奶奶在屋里说会话,非传,任何人不许进来。”说完,拉着林灵儿进了禅房。   进屋后,祖母上下仔细看了庵里的每一处,泪目盈盈,两个年轻人跟在后头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   终于,祖母坐定,命两个年轻人也坐下,她眼睛看向陆渐离,幽幽开口道:   “离儿,这是你出生的地方。” 第9章 照顾 却见她小脸通红   禅房突然静的可怕,恍惚间,以为自己听错了,陆渐离一脸愕然的看着祖母。   仿佛知道他的心思,祖母痛苦的闭上眼,长吁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   一旁的林灵儿,就像一个外人,无意间偷听到了主家的秘密,只觉心惊腿软,不知所以。   祖母并没把她当外人,继续对陆渐离说:“你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里生下了你。”   在陆家,名义上,大夫人秦氏是陆渐离的母亲,但长辈们都知道,他的生母另有其人,正是陆家嫡女-陆星芙。   说起陆星芙,当年在扬州可是轰动一时,她不仅长相美的不可方物,还天资绝伦,有过目不忘的本领,想必陆渐离也是遗传了母亲的这一天赋。   彼时,扬州思想开放,文人墨客皆聚于此,陆星芙自幼饱读诗书,又生性潇洒,常和文人才子一起吟诗对句,博古论今,思想眼界已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。   可是有一天,她就悄无声息的从扬州消失了,再也没有出现过,惹得一众才子久久不能释怀。   每每回忆起女儿,陆老夫人就泪如雨下,“我可怜的阿芙,有道是女子无才便是德,你实不该和男子比才学啊。”   原来,陆星芙在扬州时颖悟绝伦,无出其右,听说京城科考集天下有学问者于一堂,忍不住好奇,她央了父亲,女扮男装,挂名到一远方亲戚名下,参加乡试,省事,竟一路考到了殿试。   陆老爷也是爱女心切,才会应了女儿这么荒唐的请求。   到了上京,没想到女扮男装的陆星芙,竟一举夺魁,高中状元。可谁知,自面圣之后,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。   陆家人当时多方打听,都没结果,就以为,圣人发现了她的女儿身,把她秘密处死了。   可是,谁都没想到,两年后陆老爷得到消息,女儿已在京城的静水庵出家。陆老夫人赶到静水庵时,竟然发现女儿已有身孕,但她誓死也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。   静水庵是住不下去了,陆家颇费了些功夫买通师太,把她接回家中,对外只称落水暴毙了。   把她接回来之后,陆家就在此修了这座小庵,生产之前,她就一直住在这里。   “你母亲生产那日,也是下这么大的雨。”陆老夫人喃喃道。   “怀了你之后,你母亲继续在这里禅修,身怀六甲,却不进一丝荤腥,又加上她整日郁郁寡欢,到你足月的时候,已经瘦得没了人形。”陆老夫人脸色蜡白,双颊不停的抽动,想是回忆让她痛苦非常。  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的自祖母眼眶掉出来,“不知道是什么力量,她竟生下了你,这也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,只把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玉牌,放到你的身上,就油尽灯枯,去了。”  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,噬心的痛宛若昨日,“自此,我就再也不愿踏进这伤心之地,只是芙儿的大哥,每次来山庄,都会来这里坐坐。”   见祖母太过激动,灵儿赶紧上前,一手握着祖母的手,一手伸到背后缓缓帮她顺气。   虽然,之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可是今天在自己出生的地方,陆渐离还是觉得恨意难平,眸下寒若冰霜,手里握着的诗集,几近被揉烂。   *   自那日从山庄回来,祖母就闭门谢客,足不出户,想是伤心太过。   陆渐离只休沐了一天,堆积起来的公务,他连着在翰林院忙了三天才处理完。   回府夜已深。   李涯跟在身后,心里犯嘀咕,今天难得可以早点睡,二爷非要回来,回来又怎样,大家都睡了,还不如在翰林院歇了,明早还能晚些起。   陆渐离径直进了卧房,进门就看到了床榻之上的那道倩影,趁着自己不在,竟放肆的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占去大半。   他轻轻走到床边,弯腰准备用手把她往里面推一推,隔着寝衣,感到她身体烫的厉害,再抬头看,却见她小脸通红,伸手摸摸额头,果然热的厉害。   他通晓颇多医书,知发热时,最重要的是给身体降温。   不想人多手杂,惊醒了熟睡之人,他亲自端过一罗盆温水,将净帕打湿,轻轻置于她的额头上,另取一净帕,轻柔的擦拭掌心,如此反复,直到摸着额上的热度降下来,才安心睡去。   辰时,林灵儿醒来的时候,觉得浑身酸痛,头昏脑涨,力气只够举了举手,复又放下。   一直候在屋内的彩月见了,赶紧命人端过来早已备好的茶碗,轻唤道:“二奶奶,您醒了。”   她仔细的把林灵儿扶起来,又在她背后放了两个引枕,让她向后靠着。   “我感觉头晕的很。”林灵儿有气无力的说。   “二奶奶,您这是热病,应还是那日在山上淋了雨,回来后先是嗓子疼,这下又发热了。”说着,把茶碗端过来,又说:“二爷临走之前,让厨房熬了银花连翘水,给您清热解毒,快趁温热喝了吧。”   一饮喝下彩月手里的药水,林灵儿挑了挑峨眉,问:“二爷回来过?”   “是的,二爷今晨刚走,还命奴婢时时守在您的身边,如果见您没有精神,额头过热,就用温水擦拭身子。”说完,指了指榻前放着的罗盆,“夜里二爷给二奶奶擦拭过。”   林灵儿心下一惊,模糊中好像有印象,昨夜原本燥热难耐,忽然感到额头传来阵阵冰凉,身体顿时舒服很多,当时只以为是在做梦,不想是有人在给自己擦拭。   没有胃口,早膳只用了点稀粥,林灵儿又睡了过去,就这样睡睡醒醒,一整天,都没怎么下过床。   太阳西沉,林灵儿又一次醒来,只觉口干舌燥,“彩月,拿水来。”   她两手撑床,准备坐起来,可是手臂软绵无力,试了两下,都没撑住,这时忽然一只大手从背后圈过来,无意间碰到前面的一片软绵,突的弹起,顿了一下,又稍稍下移,横腰抱她坐起,另一只手送上了茶盏。   抬眼间,见端茶的是陆渐离,林灵儿瞬间羞红了脸。   “快喝吧。”他淡淡的说,把手里的茶盏又往前送了一点。   林灵儿迅速接过茶盏,低头喝水间,忽的额头感到一阵冰凉,他骨节修长的大手,覆在了上面。   “又开始烧了。”他微微的蹙了蹙眉,不悦之情,昭然若揭,“多喝几碗热水,待会如果再烧起来,还是用温水擦拭。”   不知是不是病了的原因,林灵儿觉得,他今天说话很温柔,就像她的父亲,平时对她不闻不问,如果得知她病了,必会抽空来看看,言语也是难得的柔和,因此有一段时间,她竟还盼着生病。   人一旦病了,总会卸下心房,容许自己稍微任性那么一下。所以,那个破天荒早早散值的人,被支使了一下午。   发热了,她头痛欲裂,不想喝水,不要喝药,他就耐心哄着劝着,看着她喝下去。热退了,她生龙活虎,想吃肉,想吃点心,他就板着脸不许,只准用点清粥小菜。   许是照顾的还算周到,下半夜,她就退烧了,熬夜的人,终于安心闭目睡下。   热病就是来势凶猛,去的也快,三四天的功夫,热就彻底退了。   生病期间,日日清汤寡水,林灵儿早就馋的厉害,正寻思着午膳吃什么,就见御宴楼的伙计提了食盒到府上,说是陆大人定的。   打开食盒,见是一盘叉烧酱焖肘子,一碟芙蓉雪花糕,还有几样小菜,都是她平时爱吃的。   彩月捂嘴笑道:“二爷知道你嘴寡,这病刚见好,就差御宴楼送吃食来了,得亏要的不多,否则胃里积了食,怕是晚上又要烧起来。”   “呸呸呸,休要胡说,你就是见不得我多吃,我才不上你的当呢。”说着,林灵儿的木箸毫不客气的伸了出去。   而此时的翰林院,陆渐离还没用午膳,正埋首在一堆公务之中。眼底飞过一丝不悦,他抬头,对着门外徘徊许久的身影说:“进来吧。”   杜若邻讪讪的走了进来,拱手道:“陆大人好。”  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,问:“你在门外来回数趟,是有事找我?”   杜若邻不置可否,沉默些许,终是鼓起勇气,看着陆渐离问道:“陆大人,内眷可是有恙?”   陆渐离脸色倏的沉了下去,眼神变得阴鸷可怕,冷冷的说道:“杜大人,是否过虑了。”   杜若邻立刻变的面红耳赤,手足无措,他知道这很唐突,甚至大逆不道,觊觎朝廷命官家眷,这可是要下狱的。   转而,他搓手解释道:“陆大人切勿多心,只是我常在林府出入,和林家的公子小姐很是相熟,之前他们身体有恙,都是我帮着抓药,我知用哪一味药见效,不知大人是否需要药方。”   杜若邻也是关心则乱,之前灵云和灵儿在侯府,生了疾,柳氏总是佯装没看见,故意拖个几天,当时确实是他帮着抓药,可是,现下,人在陆府,又怎会受那苛待。   蓦然,陆渐离沉声问道:“她病了,你怎知道!” 第10章 合离 你发誓   陆渐离沉声问:“她病了,你怎知道?”   面对突然的发问,杜若邻心惊肉跳,他自然知道陆渐离想问的是,他们私下是否有私通。   他倒是想私通,可自灵云嫁入陆府,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,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,他去过林府无数次,灵儿被禁足院内,见不到面,灵觉帮着多方打听,也没有任何进展。   唯一的线索只在陆渐离,所以他很矛盾,见到他就忍不住心生愤慨,每天却不由自主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,希冀从他身上看到一丝灵云的影子。   近几日,发现他举止异常,平时恨不能日日歇在翰林院的人,却每天早早散值回府,白日又欠伸不停,想是家里内眷需要照顾,他自然猜到是灵云身体抱恙了。   看到陆渐离脸上一副被冒犯到的样子,杜若邻心里邪恶的生出了一丝报复的快感,竟也不想做过多的解释,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:“她每生病,我都有感应。”   闻言陆渐离的心咯噔了一下,瞬间仿若跌进幽不见底的水里,只知他们是青梅竹马,没想到还心有灵犀,他这位妻子,既然早有心悦之人,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嫁给他。   回府的时候已经入夜,今日公事冗杂,再加上心燥意乱,他本打算留宿翰林院清静一下,却还是心不由己回来了。   门前顿了顿,他伸手推开门,就看见一个粉白的小脸托在一双葱白玉手间,双眸紧阖,朱唇微颤,脑袋不时左右磕一下,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,随风摇曳。   许是听到了开门声,林灵儿缓缓睁开眼睛,见陆渐离站在门口紧盯着她,心神倏然一晃,立即站起身来,“你...你什么时候回来的。”   没有做声,陆渐离转身把门关上,沉着脸去更衣。   虽然结婚月余,睡前两人都刻意避开共处一室,所以到现在林灵儿竟不知道,妻子应如何伺候刚散值归来的丈夫,虽眼见着他朝衣架走去,她却只是讪讪的站着。   正当她思量要不要过去帮着丈夫宽衣的时候,忽听对面人说:“还不过来!”声音里似有不满。微微一顿,她立即碎着步子走到他面前,低眉垂手,不知该从哪里开始。   心思摇摆片刻,见对面的人没有要解围的意思,她硬着头皮举起小手,颤颤巍巍的伸到他的耳后,踮脚准备先把官帽取下。纵然足尖抵着地面,她的额头也只将将超过他的下巴,摘帽的时候,双手用劲一拔,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去,额头不偏不倚的印到他的唇上,脑门登时一片柔软温润。   被亲额头的人不动声色的眯了她一眼,见她面若桃花,更觉躁意难捱。   林灵儿迅速后退半步,幸好这番功夫没有白费,官帽已至手中。放妥官帽后,又伸手去解腰封,她小手沿着腰封游移了大半圈,还没找到接口。见她面红耳赤,小手抖得厉害,陆渐离嗤了一声,退后两步,自顾自脱下官袍。   他也不是非要她伺候,只是今日在翰林院被杜若邻刺激了一番,便有了晚上回家后像宣告主权一般的强人所难。只是她笨手笨脚的在他腰间无尽的撩拨,使他血液膨胀,情难自已,这才作罢。   “在林府你若病了,吃的是什么药?”   林灵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,病都好了,这是哪门子的问题,不曾多想,她脱口而出,“在林府都是若邻表哥帮着抓药,具体是什么,我也不知。”   若邻表哥,还真是亲近。   陆渐离努力压了压无端涌上来的不虞,冷冷的说:“知道你病了,你的若邻表哥要来陆府送药,他把我陆府当什么地方了,会不给夫人用药么?”   林灵儿这才发现,杜若邻是把她当成长姐了,才会关心则乱,让陆渐离心生误会,“若邻表哥...”林灵儿本想辩解两句,谁知一开口就知又错了。   果然,陆渐离面色又沉了几分,幽深的眸子里仿佛结了冰霜,双拳紧紧攥着,幸亏他不是武行出身,否则下一秒香案就要裂成两段。   林灵儿见她脸色难看的紧,顿时噤若寒蝉,她心里又委屈又生气,中午吃了他定的吃食,心生感激,夜晚强撑着眼皮等着他回来,想跟他当面道谢,一肚子好话还没说出口,这位回来又是冷脸,又是质问的,也不知是要作甚。   “杜若邻是母亲的亲侄子,常在府中走到,我们自幼一起长大,我拿他当亲哥哥一样看待,就算知我病了,想送个药也是人之常情吧,你又何必悱恻我们。”   陆渐离睨了她一眼:“那就是青梅竹马,恐怕不止如此吧,亲哥哥还带心灵感应么?”   不知若邻表哥和他说了什么,但以杜若邻的理智冷静,断不会对着人家丈夫说不该说的话。林灵儿低估了男人的嫉妒,只觉的陆渐离说的什么心灵感应,简直不可理喻,“堂堂翰林院侍讲,怎会如此随意编排内眷,是不是嫁到你陆府,就要断了以前所有的来往?”   陆渐离轻轻一晒,面露讥嘲之色,“你还能和以前的人有来往?”   闻言林灵儿小脸涨的通红,果然是书读多了,知道如何三言两语直击别人痛处,林灵儿咬着嘴唇,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。   见她快要哭出来,陆渐离心神微微晃了晃,随即问出了他心里最大的一个疑问:“你为什么千方百计的嫁进陆府?”以前他不在意,现在却很想知道答案。   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,林灵儿定了定心神,“我那日说过,我贪恋陆府富贵,公子才华。”   “是么?”陆渐离冷哼一声,“杜府也是皇亲贵胄,论才学,杜若邻也未必在我之下,而他对你更是痴情一片,怎么看,你都应该选他。”   林灵儿被驳的无话可说,纵有百口也难辩清,她索性心一横负气的问道: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   见她虚与委蛇,陆渐离失望至极,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,他愤然坐到案前,提笔写了和离书,丢给她说,“我也不耽搁你,成亲当日说好日后终要和离,从此以后,你我形同陌人,各不相干,只是祖母忧思过度情绪不好,况且此事还要奏请皇上,所以你且先拿了这合离书,成了自由人,但是对外再容我些时间。”   今日这和离书,签的确实草率,虽说成亲那日说过,但多半是气话,如今把负气说的话当真,其中的缘由,不知当事人是否能道明白。   和离书一直是悬在林灵儿心头上的一把刀,想让它落下来,早早解脱,又害怕它落下来,毕竟长姐威胁仍在,现在可好,不用担心了。既然他提了条件,那么那这厢也要加个条件。   “好,我可以配合,”林灵儿爽快的说,“但是,我也有一个条件。”   “什么条件?”   “你要发誓,永远不再娶我长姐,不管以后你处境如何变化。”   这算什么条件,陆渐离突觉莫名其妙,“我和你长姐是圣上赐婚,全天下人皆知,之后合离了,也若昭告天下一样,我怎能再娶她。”   林灵儿心想,你现在不能,可是万一像梦里一样,你做了那九五之尊,谁管的了你,不过,她一直想不明白,眼前温文尔雅的人真的会篡位么。之后她就再也没做过那样的梦,有时候她甚至觉得,阴差阳错那应该只是一个噩梦,和前世今生根本扯不上关系,不过只要长姐能得到幸福,梦的真假也就无所谓了。   “你先发誓。”林灵儿坚持道。   “我发誓不会再娶林灵云为妻。”陆渐离轻嗤了一声,“这件事看来于你没有任何损失,只是你姐姐却要担上这和离的名声了,你还可以正大光明的嫁你的什么表哥。”   呵,这文人噎起人来,也够狠的。   林灵儿被他说的,脸上青一块,白一块,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,不知道若邻表哥会不会嫌弃姐姐的身份,又一想,私奔都愿意,嫁过一次人又算什么呢,何况只是名义上而已。   这样想着,她心里不觉轻松起来,不用怕被扫地出门,也无需小心翼翼行事,她只需暂时扮演乖巧懂事的陆夫人即可,这她最拿手了,她可是在继母面前扮了十几年。   小心翼翼的把和离书折好,林灵儿看了看神色不明的陆渐离,“好了,即已谈妥,做对表面夫妻,我们之后怎么分配床铺?”还未等陆渐离回答,她又自顾自说,“地铺虽然潮晾,夏季炎热,想来也无事,我们轮换着一人睡地上,一人睡床,最公平不过。”   陆渐离心下一动,就这转瞬之间,她像变了一个人,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乖巧顺从,小心翼翼,好像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委曲求全。   打好地铺之后,林灵儿颇大度的和对方说,今夜我睡地下,你睡床,看来这位心情是真不错。   地上的人很快就睡着了,床上的人却一夜无眠,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合离,怎么倒像是被抛弃了,心里堵的难受。   在感情中,谁先动心谁就输了,显然这次输的是床上的那位。 第11章 同宴 以后她会和谁对饮合卺酒   自那日之后,连着半月有余,陆渐离都宿在翰林院,一是确实公务繁忙,圣上下令编撰大庆建国100年国志,陆渐离负责修编自建国以来四位皇帝人物传,涉及前朝政事和后宫内务,需要整理的文料,史书浩如烟海,颇费心神;二是即已合离,不想回府后,虚与委蛇,徒增烦恼。   忙完手里的最后一卷书,陆渐离准备回厢房休息,行至半路,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。   “你已经18天没归家了。”   “难为杜大人,对我一家人都如此关心。”他声音冷的似冰,在寂静的夜里,铮铮入耳。   杜若邻诺诺几声辩解,复提高声量,“如因上次下官唐突,让陆大人产生了误会,在下愿意解释一二。”自上次逞了口舌之能,他就后悔不已,唯恐给灵云招了麻烦。   自那天后,他见陆渐离日日不归家,于私心他当然是觉得心里舒畅,可是对灵云来说,在婆家就难捱了,故思虑良久,他找来想解释一番。   本打算下句话就把他打发了,听他要解释,陆渐离突然来了兴致,饶有兴致的看着他,“好,我听着。”   他出其不意的大度,让杜若邻一时语塞,仿若不说出个合情合理来,都辜负人家这态度。   “当日我太鲁莽,一时出言不逊,绝非君子所为,陆大人海量,不要与下官一般见识。”为表诚恳,还双手合抱,做了一揖。   “既然你没说那虚头巴脑的话糊弄我,念及同僚共事一场,不瞒你说,我和夫人已经合离,只是碍于圣上面前不好交代,暂未对外公布。”他虽说的很平静,脸上却写满了怅然若失。   杜若邻一时呆了,他瞪大眼睛,咽了一下口水,“什么,真...真的么?”   “是的,她已是自由之身。”扔下这句话,陆渐离抬腿便走。   及至陆渐离走远了,杜若邻才反应过来,他小跑着追上去,绕到前面拦住他,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,他变得结结巴巴,“等一下,是...是不是...因为我的原因?”   “不是,是我们有缘无份。”他说这句话,本是想安慰对方,自己的心却被刺了一下。   “那...”踌躇良久,他小心翼翼的问道:“我可以和她见面么?”自觉要求过分,又讪讪的干咳两下。   呼吸微微顿了一下,“可以。”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。   *   李涯哭丧着脸坐在陆渐离对面,“二爷,你就跟我回府一趟吧,你再不回去,老夫人就亲自来接了。”   “那就让她亲自来看看,我面前还有多少籍册要翻阅。”说话间,他手里仍在奋笔疾书。   看了一眼,书案上堆起的小山,李涯只觉头皮发麻,“二爷,虽说你才高八斗,精力旺盛,可这羊毛也不能紧着一个薅啊。”   陆渐离掀起眼皮子,瞪了他一眼,见状,他立刻嬉皮笑脸的打哈哈,“那个...二爷我不是说你是羊。”感觉好像解释不清,他转回话题道:“老夫人下了死命令,说许久没有三个人一起吃饭了,定要你回去,你就别难为我了。”   执笔的手顿了一下,思绪翻飞,那就回去一趟吧,正好有事同她讲。   还没跨进陆府门槛,李涯就冲里面喊一声,“二爷回来了!”还耀武扬威般高高挺着胸膛。   听闻二爷回来了,彩月仍下手里的活计,跑进内堂,“二奶奶,二爷回来了。”   屋里的这位显然没她兴奋,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,“你去问李涯一声,祖母要我们什么时辰过去,咱们好提前准备。”   彩月应了声好,杵着没走,林灵儿抬眼看了她一下,“还有事?”   “二奶奶,您...真的不出去迎二爷?”彩月诺诺的问。   “不去,没见我忙着么。”   话音刚落,李涯快活的声音又传了进来,“二爷回来了。”后面跟着的二爷倒不自在了,烦躁的说了声,“好了,好了。”李涯立刻闭嘴。   俩人在外堂站了半晌,内室的人还没有出来的意思,见二爷的脸色一点点变深,李涯悄悄溜到内室门口,探身冲里面招招手,把彩月唤了出来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李涯凑近了她,压低声音问。   “哎呀,二奶奶不出来,说等时辰到了一起去祖母院里。”这位比他还急呢,“二奶奶不出来,二爷自己进去呗,好不容易回来还摆什么架子呢。”   “嗨,你说是不是二爷太久没回来,二奶奶生他的气了?”   “不像啊,最近二奶奶心情挺好的,就是不知道做这一屋子的香囊做甚。”   陆渐离往这边憋了一眼,吓的彩月赶紧缩回去,李涯尴尬的看着二爷,摊了摊手。   脸色一沉,他抬腿进了内室,“你先出去,我有事和二奶奶说。”   闻言彩月快步走出去,折身轻轻的阖门,最后从门隙看一眼那二位,空气仿佛凝结了般,吓的她赶紧溜了。   “什么事?”她停下手中的活计,仰脸望着他。   “你在做什么?”一进门他就发现不对劲,屋内香气萦绕,浓的刺鼻,案上,几上堆满了各式花样的小香囊,她手里正拿着缝的锦缎布料,看样子也是要做成香囊。   “做香囊卖呀。”林灵儿回答的很自然,“我总得找个营生挣钱。”   陆渐离眸色一暗,“陆府还能缺你口吃的。”心里的烦乱止不住的涌到脸上,脸色乌青如玄铁。   “我总要离开陆府的。”抬头看了他一眼,解释道:“这些布匹是用生母留给我的陪嫁买的,我可没用陆府的银子挣自己的银子,还有祖母赏的宝贝,都入了账房,我不会动的。”   “祖母赏的,就是你的了...”接下来他本想说,走的时候就一起带走,可喉头哽住,怎么都说不出口,最后只淡淡的补了个,“不必推辞。”   神色一滞,眼波流转,林灵儿不愿再谈这个话题,复又问起,“找我什么事?”   把话题带偏的人,这才想起正事来,“杜若邻要见你。”   林灵儿睁大眼睛看向他,脸上虽然还是不可思议的表情,嘴角却已止不住的向上弯起,“我可以...见他么?”她小心翼翼的问,那满鼻子满眼的期冀,能让对方心态瞬间失衡。   幸好对面的人修养足够好,“明日卯时,御宴楼二楼右手最后一间厢房。”说完他就大踏步离开了。   顾不上想兀自离开的人怎么了,林灵儿心里舒畅极了,如果能联系上若邻表哥,很多事就容易多了。   祖母自那日回来,闭门参禅修佛几日,心里被抚慰几许,平日又有孙媳妇在旁边陪着说笑,总算缓了过来。   林灵儿进到膳厅的时候,祖母已经拉着孙子说了一会话了,见她进来,端着的脸立刻变的笑逐颜开,仿佛孙子冷落她一分,自己就必须对她好十倍似的,“灵云,快过来,到祖母身边来,我今天在御宴楼定了许多你爱吃的,快来看看都有什么。”   林灵儿轻快的应“是”,小跑着到祖母身边,亲昵的拉着她的手,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入了桌。   见小夫妻俩人各自默默吃菜,好不尽兴,祖母突然提议道,“今天定的荤食多,不就着酒喝可惜了。”又转脸对着孙子说,“这桌上我俩都是妇人,只你一个能喝酒的,你喝我们看着解解馋,怎么样?”   “听祖母的。”   祖母对郑嬷嬷使了个眼色,她领会了,转身到内屋拿了一个翠玉色瓷净瓶来,另拿一白玉酒盏,放至陆渐离面前,提瓶的手轻轻一扬,玉液倾泻而出。   “这是什么好酒,要用如此漂亮的酒器。”李涯在一旁犯嘀咕。   陆渐离把酒盏往林灵儿面前推了推,“我记得你喜饮酒,这杯先给你。”想到洞房花烛夜她连喝五杯合卺酒,宛若昨日,而...不知她以后会和谁对饮合卺酒。   许是伤感会传染,本来欢欢喜喜的林灵儿,看他推过来的酒盏,莫名的失落起来。她顺手端起酒盏,一口喝了,似乎还不消愁,又让郑嬷嬷倒上。郑嬷嬷犹疑的看向陆老夫人,却见她摆手示意她继续倒。郑嬷嬷颤巍巍的又斟了一杯。   这杯喝下肚,林灵儿仍未尽兴,只是碍于祖母,不好意思再讨着喝。   “离儿还没喝呢,给离儿倒一杯。”祖母笑盈盈的说,“你看灵云都喝了两杯,你也不能少。”   陆渐离心生疑问,素常祖母从不劝人饮酒的,今天怎的有如此兴致,劝起人来了,虽这样想,他还是利落的端起酒杯,刚要送入嘴边,一个葱白素手轻盈的从他手中夺过杯子,“这是我的杯子,你要饮酒,再拿一个。”   她的眼角已经微微发红,加上酒意上头后的娇嗔,没喝酒的人也感到醺晕。   看着她饮完第三杯,郑嬷嬷和祖母对视了一眼,俱都神色复杂,最后郑嬷嬷微微的摇了摇头,祖母见状,赶紧对孙子说,灵云喝多了,快扶她回去。   看着一行人,七七八八的走了,陆老夫人捂了捂心口,悄声问:   “药的剂量够吧?” 第12章 缠绵 他摸摸肩上密密麻麻的牙印   三杯清酒下肚,林灵儿胃里灼烧的难受,出门被夜晚的凉风一吹,更觉头疼欲裂。   回院后,彩月扶着她直接进了卧房,小心伺候着她躺下,又紧赶着去厨房熬醒酒汤。   陆渐离随后回到院子,他转眼看了看卧房敞开的门扉,垂眸一瞬,对身后的李涯说:“回翰林院。”边说边大踏步走了出去。   “什么,这...这...”李涯愕然在原地顿了会,不解的挠挠头又赶紧追了出去。   刚追到门槛,就和人撞了个满怀,他捂着被撞懵的脑袋,不可思议的问,“二爷,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   *   陆老夫人在屋内来回踱步,惴惴不安,她忍不住又问郑嬷嬷,“那香魂散可安全?”   郑嬷嬷上前伸手扶她坐下,“老夫人请放心,那香魂散来自京城最热闹的百花楼,老鸨说是最上等的,不会出错的。”   “只是本想是给离儿吃,怎最后全让灵云喝了去,会不会出问题。”她刚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。   “不用担心,老夫人,这东西男吃女吃都一样,对身体也没旁的害处。”  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,“哎,眼见着这两人越走越远,我这当祖母的当真着急,咱们马上要回扬州了,如若灵云再抓不住离儿的心,就没人能帮她了。”   郑嬷嬷顺着话安慰,“老夫人不必自责,孩子们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,这两个人只要捅破那层窗户纸,以后就是自然而然的了。”   陆老夫人双目看向朦胧的夜色,轻轻的点了点头。   去而又返的陆渐离站在帐前,手里端着彩月送进来的醒酒汤,床上的人显然醉的厉害,小身子翻来覆去的动,粉白的小脸被酒醺的绯红,像一朵盛放的桃花,娇艳欲滴。   按说俩人既然已经合离,这种场合他应该回避,他确实是这样做的,只是最终理智败给了难以名状的忧心,他又回来了。   醉酒的人似乎难受的越来越厉害,在床上打起滚来,他赶紧走上前,一手从身后将她抱起,另一只手把醒酒汤送至嘴边。   她额头上生出一层密密的香汗,脖子、手臂已经变得通红,身上烫的厉害,嘴唇刚碰到醒酒汤,她突然兴奋起来,就像渴了几天的人遇见水一样,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。   陆渐离伸手接过空碗,拭去她嘴边残留的汤汁,他折身正欲把汤碗放回原处,突然感到颈上一阵灼热,一双玉润软糯的小手就攀着脖子,将绯红的脸颊送至眼前,他呼吸停滞一瞬,未及反应,一个又软又烫的身子扑了上来,“热,热...救我...”对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,滚热的小手慌不择路的探/入每一寸冰凉的肌肤,滴蜜软唇贪婪的吸吮他的玉面清颜,餍足不满。   手里的汤碗应声落地,在寂寂的夜里,发出清脆的破碎声。   红烛灼灼,缱绻旖旎,帐内狼藉一片,热情褪去的人儿终于沉沉睡去,被撩拨的那位却血液喷张,全身紧绷似铁板一样。   他没有要她。   纵然几番疯狂的耳鬓厮磨,他难受的血管似要涨裂,但仅有的一丝理智提醒着,她还要嫁人,今晚的放纵,代价将是她以后在夫家的尊严。   身体慢慢的从僵硬中回过来,他摸摸肩上密密麻麻的牙印,双目停在那凌乱的小脸上,眼眸里尽是眷恋。   良久,他伸出手,把她两鬓揉乱的秀发捋顺,又轻手轻脚褪去被他撕烂的外衣,整理好凌乱的床单,悄无声息的离开了。   清晨,林灵儿醒来,只觉头还蒙蒙的,她在床上坐着怔了会,轻晒一声,我怎会做那种梦,摇摇头正准备下床,突然她大声叫道:“彩月,快进来。”   听到喊声,彩月急慌慌的跑进来,“怎么了,二奶奶。”   林灵儿指着床边的一堆碎片问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彩月低头一看,“这不是昨天盛醒酒汤的碗么,怎么在这里打碎了?”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,她接着说;“昨个我见二爷在屋内,就把我醒酒汤给二爷,我就出去了。”   “二爷昨天在,他什么时候走的?”林灵儿心下一惊,脸色变的惨白,早晨醒来她脑海中全是和一个男子缠绵的情景,亦幻亦实,她也分不清楚。   “他没待多久就走了,昨个的值夜说见二爷亥时出府了。”   林灵儿吁了一口气,那就应该是一场梦吧,为什么突然会做这样的梦,她不由得羞红了脸。   “好好的汤碗为什么会碎呢?”彩月边收拾边嘀咕。   “定是昨天我醉了,胡闹不肯喝醒酒汤,恼了他呗。”林灵儿气呼呼的说,“再生气也不能打碗呐。”   及至卯时,林灵儿一身素装,头上带个幂离如约来到御宴楼。   听见有人进来,一直在窗边背手站立的杜若邻颤抖着转过身,一句话没说,眼眶先湿润起来,他踌躇几许,终是向前了一步,喉头哽咽着问:“灵云,是你么?”   “不是!”说着林灵儿一把扯下幂离,笑嘻嘻的看着她。   “灵儿,怎么是你?”杜若邻大吃一惊,声音止不住的喊了出来。   “小声点。”林灵儿伸出食指放到嘴边,对着他嘘了一下,又警觉的看了一下四周,见四下无人,这才走到杜若邻身边,细细的把前因后果和他说了一遍。   半晌,杜若邻还怔在那里,只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真实。   林灵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“醒醒,醒醒,我还有正事找你呢。”接着她面色一沉,正色道:“此番前来,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。”   渐渐接受事实的杜若邻看着她问:“哪两件?”   “一是娶我长姐为妻。第二件么,可不可以帮我在京城找个小院子?”   “两件事我都可以帮你,只是现下我脑子乱的很,娶灵云还需长久计议,院子我尽快帮你找,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?”   林灵儿讪讪道,“我没特别的条件,院子小一点也行,只是要临街,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支撑不了多久,我想着自己做点小营生。”   杜若邻怔怔的看着她,感觉不过数月,之前那个总跟在灵云后面的小妹妹,突然长大了。   “一个女子在外面生活,很难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盛夏时节,入夜大地还未褪去白日的燥热,陆渐离坐在翰林院厢房的椅子上,手持一卷,一页书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,不知所云。   怔愣间,门笃笃响了两下,下一刻杜若邻闪了进来。陆渐离冷声道:“你怎么来了。”   “我去了御宴楼。”   他呼吸一顿,怒意升腾,抬手就要送客。   忽听杜若邻又道:“我钟情的是林府长女林灵云,却不知,嫁到陆府的是妹妹林灵儿,之前多有得罪,希望陆大人海涵。还有一件事,你也许不知道”,他看了一下脸色晦暗不明的陆渐离,继续道,“灵儿要我帮着买个院子。”   陆渐离下颚绷紧,面部的肌肉跟着抽动了一下,缓缓道:“那就有劳杜大人了。”   “她让我帮着找个临街的院子,方便做个营生,想她一个深闺女眷,形单影只,还要抛头露面,总归是不安全。”   “杜大人到底想说什么?”   “陆府如此大,还容不下一个女子么?”杜若邻决定不绕弯弯了,直接问他。   陆渐离轻嗤一声,挑眉看他,“你知不知道,如若我不松手,你永远不能正大光明的娶你的意中人。”   闻言杜若邻颔首,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,像是生怕这一切不过是黄粱美梦一场。   虽说拿话堵了杜若邻,可是陆渐离的心情并没有多好,静默良久,他突然起身,开门走了出去。   陆府,丫鬟仆妇俱都歇下,只彩月陪着二奶奶还在忙着穿针引线,连有人进了屋都没发现。   来人看一眼恢复整齐的床榻,心下一紧,转身走到桌前,斟一盏茶,兀自喝了。   彩月抬头,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,道了声,“二爷回来了。”半晌无人接话,自觉屋内气氛微妙,自己是个多余的,就找了个由头,退出去了。   见她只顾忙着自己的营生,陆渐离只觉心烦意乱,压了压躁意,他缓缓道:“今日杜若邻来找我,说你打算在外找房子。”   “是啊。”这本是很正常的事,不知为何,她竟有心虚的感觉。   “你自小长在深闺,不知外面人心难测,一个人住怕有不妥。”   “我想好了,等我出去了,就私下去求了父亲,把之前一直跟着我的罗妈妈、晴欢都接回来,我们一起做点小活计,谋生应该不难。”手里的香囊颠来复去的看,想是在考虑绣样。   “为什么不回侯府?”他沉沉的问。   闻言她小脑袋垂了下来,眼眸黯淡,“你说的对,虽然是我嫁过来,可这和离的名声总要长姐担着,我如果回去,她就要面对家人的指责和讥诮了,我只盼着若邻表哥能快点娶她。”   像是说给对方听,又像是自言自语,她轻轻的叹了口气,哀哀的道:“也不知道若邻表哥能不能说服父母,娶一个和离的妻子。”   她声音越来越小,但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,虽然被她决绝的逃离计划伤得七零八落,他还是强忍住落寞,望向她说:   “你可以一直住在陆府。” 第13章 费心 即便我被骗被卖被辱,又于你有何……   听他让自己住在陆府,林灵儿眉头拧了一下,“可是,我们已经合离了呀。”   “陆府大多院子闲置,叔伯们一年也只来一两次,多则一个月,少则几天就走,现下最热闹也不过就我和祖母两人住着,后院找个僻静的院子与你住,想是不难。”   虽然有点感激他愿意收留自己,但终觉这样不妥:“多谢你的好意,只是陆府周围都是高门大户,离坊间太远,我做营生不方便。”   “你知不知道,坊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,你一个女子住那里,被骗被卖被辱,岂不是自添麻烦!”自小长在深闺,连侯府大门都很少出,哪里知道世道险恶,人心叵测,天真又固执,他话语里有压不住的怒意,不觉音量也越来越大。   本来还对他心有感激,原来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,林灵儿眼里顿时积了两窝泪水,她仰着小脑袋,用力撑住眼框,吧嗒吧嗒眨巴几下眼睛,让泪液流回去,待委屈收住,只剩下了愤慨。   “我既已与你和离,还住在陆府算怎么回事,即便我被骗被卖被辱,又于你有何干系。”她把手里的香囊往桌上一扔,愤愤地说:“我听出来了,你就是看不起我,嘲我自不量力罢了。”   陆渐离只是关心则乱,不免声音大了点,没想到还惹恼了她,他鼓了鼓脸颊,让面部看起来尽可能柔和些,温声道:“我哪里看不起你了。”   “我知道你恼我自作主张嫁给你,这确实是我的错,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,你自是可以看轻我,辱我。”林灵儿狠吸了一下鼻子,忍着泪水没有掉下来,“我们现在既是自由之身,就算我幼稚笨拙,出了这陆府的大门,我们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,你又何必特意回来,讥嘲于我。”   “你误会了,我不是讥嘲你,我只是怕你在外面上当。”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,无端生出这么些怨念来,陆渐离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奈。   “你就是不相信我,我什么都还没做呢,怎的您就觉得我会上当受骗。”她两手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,我见犹怜。   “好了,我给你道歉,刚才我太着急了,语气不好,不要生气了好不好?”看那被泪水打湿的小脸,他心里柔软一片。   “那以后你休要再管我的事。”扔下这句话,林灵儿忿忿的背过身去,未了还冷哼一声,送客的意图非常明显。   陆渐离自觉多说无益,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怒气未消的背影,叹了口气,去了书房。   原本信心满满的人,被这么一打击,像泄了气的皮球,当真有些后怕,天下之大,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,念及于此,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。   还未走远的人,听到哭声,心揪成了一团子。   御宴楼,二楼厢房,一进门林灵儿就迫不及待的扯下幂离,惊喜道:“若邻表哥,你真的帮我找到合适的院子了?”  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杜若邻,轻笑道:“是的,两进两出的院子,住七八个人都没问题,离坊市也不远,只两百步之距,很是适合你。”   “太好了,”林灵儿不禁喜笑颜开。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,脸上又多了份谨慎,“这个院子安全么?”   见她还知道心系安全,杜若邻心想辛苦总算没白费,“这可是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了,隔壁就是应天府,等于白天黑夜都有衙门的人给你值班。”   “那价格一定很高吧?”脸上刚露出一丝欢喜,她又垂下了头,赧然道:“母亲给我留的嫁妆虽还算丰厚,但还要供以后用度,总不能都花在宅院上。”   杜若邻暗笑一声,心念某些人真是考虑周到,“这个你不用担心,正好这户人家急用钱,差不多是给点银子就卖,待过几天他们搬走后,我派几个人稍加打扫,你就可以进去看了。”   林灵儿闻言安心许多,脸色复又展开笑颜,“若邻表哥费心了。”她盈盈下拜,以表感激。   “你不用谢我,其实...”顿了顿,他改口道:“要谢就谢你姐姐吧。”   “哦,对了,和长姐的事,你打算怎么办?”   “这个已有万全之策,不日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迎娶灵云了。”说完,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颜,那是林灵儿在林府时经常见到的笑容。   见他如此笃定,林灵儿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,待长姐嫁人,自己搬到新宅子,一切就该归于平静了吧,只是不知为何,心里竟有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。   翰林院,结束了一天的繁忙,陆渐离刚行至宿处,就见一人站在黑暗里,应是等了许久,“被掌管看重就是不一样,你一个人把半个翰林院的事都做了吧。”   陆渐离瞥了他一眼,懒得开口,径直推门进了厢房。杜若邻悻悻跟他进了屋,用颇有玩味的口吻问:“一点都不好奇,灵儿什么反应?”   取下官帽,往方榻上一坐,昂头靠在枕木上,压了压酸涩的双目,似乎恢复了些精神,他才搭话道:“许是看上了吧。”   “陆大人费尽心思,花五倍价钱把人赶走,买下这全京城最安全的宅子,如果还看不上,岂不过分。”   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,杜若邻存心想刺激他,又道“你说你何苦呢,既然在乎人家,就不要让她走,何必假装大方,还要成人之美,啧啧。”杜若邻虽然也是读书人,但没有文人的酸腐气息,说话随意竟似那街边游子,这倒是符合京城世家公子哥的做派。   陆渐离轻嗤一声,心想我们和离是因为谁,可是他嘴上又不能说,虽说是杜若邻刺激了他,一怒之下写了那和离书,说到底还不是自己气不过,想着成全她和青梅竹马,哪知现在又做不到云淡风轻。   “我们既已和离,她又一副恨不能越早离开越好的样子,我没有理由留她。”轻叹一口气,他又缓缓的阖上了双眸,想是累极了。   杜若邻一时竟也忘记了自己的那点小嘚瑟,被他拉进了无尽的愁烦里,很多事情错之毫厘,就谬以千里,自己的境遇又何尝不是呢。   “你的事,待我这两日得空回府和祖母商议后,再给你答复,祖母一向宽仁大度,想她会答应的。”陆渐离依旧阖目,缓缓道。   “好,如果需要我帮忙,你只管说就是。”见他头靠在枕木上,眼睛像睁不开似的,杜若邻摇摇头,道了声我走了,走前看了他一眼,虽觉肉麻还是忍不住说道,“到床上去睡吧,否则这样睡一晚上脖子会断的。”丢下这句话,人就迅速溜了。   盛夏时节暑气重,屋内闷热的厉害,林灵儿将做活的一应家伙事俱都搬到外堂正中,双扇的雕花门尽都打开,倒也有徐徐清风吹进来,只是坐的久了身上不免又汗涔涔的,两鬓的发丝凌乱的粘在脸上,她却全不在意,只专心手上的活计。   忽觉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,林灵儿随手抹了一把眼皮上的汗珠,抬起微微发酸的脖子,却只见一角青袍飘然而去,只一会彩月拿着蒲扇走了进来,她快步走到林灵儿背后,摇着蒲扇唏嘘道:“我这走了才几时,瞧把您热的,咱还是进屋歇着,待暑气散了再继续呗。”   白玉小手继续在锦缎上游走,蒲扇送来的凉风吹的她衣巾簌簌,青丝飞扬,“现下的天气,入夜暑气还未散呢,照你说的,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了。”   她话里带着笑意,彩月也不恼,“二奶奶,你方才见到二爷了么,我刚在院里碰见李涯,他说二爷回来了,但一回来就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。”   林灵儿心下一动,知道刚才见着的衣角主人是谁了,自那日俩人争吵后,也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人了,他既是已经如此讨厌自己,想这陆府也待不久了,这样想着,她加快了手下的动作,谁知,只听“啊”的一声,她迅速把小葱似的中指放入嘴中。   “又扎了是不是?这都扎了多少针了,二奶奶您慢着些。”可怜二奶奶这双养尊处优的嫩手,近几日竟被针头扎了个遍,自己看了都心疼,她竟毫不在意般,嘴里吮吸两下,就继续走线了,彩月只能摇头叹了口气。   主仆二人只管忙着,忽见李涯走了进来,怀里抱着一个大冰鉴,彩月惊呼一声,“你哪里寻来这好东西?”   李涯小心的把冰鉴置于矮几上,擦把汗,喘了口粗气,才道:“是二爷见老夫人屋里太热,命人寻了来的,顺便也就给二奶奶放一个,现下时节这可是紧俏物,也就宫里人能用上一二,咱这可是费了不少银两才收了来,二奶奶就安心使用吧。”   林灵儿抬眼望了李涯一眼,不想手指又被针戳了一下,嫩白的指头上立刻渗出豆子般大小的血珠子,红的醒目。   “哎,这才喘口气的功夫怎么又扎了,您一个金尊玉贵的少奶奶,十个手指跟筛子似的,算怎么回事啊。”彩月忍不住抱怨起来,实则是太心疼自家二奶奶了。   李涯在一边听的唏嘘不已,见明月在小心翼翼的帮二奶奶擦掉手指上的血迹,二爷交代的任务已完成,别的自个也帮不上忙,他低眉垂眼道:“二奶奶保重,小人先告辞了。”   林灵儿轻轻点头准了。   有了这冰鉴,屋里顿时凉爽起来,门窗一关,就将燥热阻挡在了外面。林灵儿舒舒服服的和冰鉴正待在一处,忽然彩月匆匆进来,“二奶奶,老夫人着您即刻去一趟。”   “什么事,这么着急?”林灵儿疑惑的问。   “不知道,但是看着郑嬷嬷的表情,多半不是好事。”不敢耽搁,彩月赶紧帮着二奶奶简单的更了衣,俩人一道往祖母院里去了。   跨过门槛,只见祖母凝神坐在太师椅上,面容端肃,完全不似平时和蔼的样子,林灵儿第一次见祖母这样的神情,不由心下一惊,想着这下完了。 第14章 心疼 把我名下薄产分你一半,可保你余……   林灵儿进了门,祖母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热乎劲,眼见着她走过来,满脸萧肃,一言不发。   “孙媳妇见过祖母。”林灵结结实实行了个万福,见祖母不说话,只乖乖站着,心里打着小鼓,面上八风不动。   凝神盯她半天,陆老夫人叹了口气,幽幽开口:“你说,祖母待你怎样?”   “祖母待我诚心实意,关爱备至,是这世上除长姐之外,对灵儿最好的人。”林灵儿说的倒是真心话,只是不知祖母为什么突然这么问。   “那你为什么骗祖母?”   林灵儿抬起头,眼圈张大略带惊慌的看着她,“祖母何出此言?”   “你是灵云么?”陆老夫人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,双目射出的寒光让林灵儿两股战战,登时双腿发软,扑通一声跪了下来。   “祖母,请恕孙媳妇不孝,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欺瞒祖母的。”说完眼眶里已经积满泪水,虽知这一天早晚会来,可到了跟前,她心里没有害怕,却尽是羞愧。   陆老夫人阖上双目,深吸了一口气,满面悲恸,好半天才说出话,“自你入府,我疼你比离儿,只多不少,盼着你和他举案齐眉,白首到老,谁知你竟做了这糊涂事,如今牵惹出这一窝子麻烦事,如果事迹败露,你的母家和我陆家,都脱不了干系。”   “祖母,灵儿知错了,当初只顾着自己的私心,没想别的,如果事情败露,灵儿愿一人顶罪,万死不辞。”自知闯了大篓子,眼泪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。   “这事岂是你想一人顶罪就能顶的了么,欺君之罪,抄家阖府都有可能。”陆老夫人忍不住将声音提高了数倍,话音刚落,“啪”的一声伸手拍了一把香桌。   一旁的郑嬷嬷看的心惊肉跳,生怕老夫人气出个好歹,想上前劝阻,又不敢开口,只满脸的晦涩难明。   林灵儿羞愧难当,呜咽着说“祖母,您...别生气了,您要是气坏了身子,灵儿...万死难咎。”   见她哭得伤心,说话哽哽咽咽,陆老夫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,到底是自己疼了几个月的孙媳妇,一时也无法彻底冷了心肠。   灵儿道了一声“祖母”,扑过去抱着她的膝盖,“灵儿甘受祖母惩罚,只求祖母不要厌弃灵儿。”   郑嬷嬷见老夫人脸色怒气微消,一把上前扶起林灵儿,“好孩子快起来,都是一家子人,有什么说不开的。”林灵儿被扶着站起,抽泣声不止。   “平时看也是个识大体的,怎竟如此糊涂。”陆老夫人咬牙道。阖上眼睑缓了半晌,她对林灵儿说:“你先坐下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   “错误已经铸成,你和离儿既成夫妻,就好生相处,我先前不知缘由,只怪离儿对你疏远,现下倒也理解了他,你以后要安分守己,切不要再存那不该有的心思。”   “是,祖母。”林灵儿寻思着陆渐离应该没有把和离的事告诉祖母,想到祖母知道后会多难过,她竟第一次有了“不和离就好了”的念头。   “祖母老了,能做的不多,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,就会竭尽全力成全你们。”说完将手递给郑嬷嬷,“好了,我也累了,你下去吧。”郑嬷嬷小心扶着老太太往内室走。   “是,祖母。”林灵儿对着祖母的背影礼了个万福,起身就见她消失在门内了。咚的一下坐回椅内,她忽觉双腿发软走不了路。   李涯百无聊赖的俯在桌上,二爷执笔怔愣已有半柱香的时间,说是回翰林院办公,半天未见他写一个字,时而持卷沉思,时而背手踱步,做什么都心神不宁的样子。   “二爷,你说二奶奶要那么多香囊做什么,今天我送冰鉴的时候见着她为了做香囊,十个手指头满满的都是针眼,啧啧。”李涯摇头叹气道。   失魂的人顿时回魂,两道冷光自他眼中射出,李涯心下一跳,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陆渐离沉声问。   没想到自己的话惹的主子不高兴,李涯赶紧正经八百的挺直腰,回道:“二奶奶做香囊,十个指头被针扎成筛子了,还不停下,彩月在一旁劝都劝不住...”   “哎,二爷,你去哪,等等我...”未等他说完,陆渐离就拉开门出去了,被拉下的李涯似乎感到了森森寒气。   暮夜时分,暑气未消。   陆渐离推开卧房的门,却见林灵儿双手托腮,坐在桌前,一双盈盈美目高高肿着,像两颗粉红色核桃嵌在瓷白的小脸上,分外醒目,任谁见了都心生不忍。心下一片柔软,一身的怒意已消大半,他轻轻阖上门,款款走向她。   忽见来人,林灵儿恍神一瞬,羞臊之心渐起,她抬手捂面,想遮住红肿的双眼,却不想一只大手抓过来,厚实温润的手指拂过指节,停在指尖轻柔摩挲。   “怎么哭了?”   抬头对上一双凤目,幽暗的瞳孔里有深不见底的汪洋,林灵儿下意识一把将手抽出来,退开半步,垂眼问:“你怎么回来了。”   陆渐离堪堪收回手掌,讪讪道:“今日休沐,我回府...”   “回府告诉祖母事情的真相?”听到她说回府,林灵儿心下的那点涟漪顿消,只剩下愤愤不平。   见这情形,想是祖母已经叫她谈话了,知她双眼红肿的原因,一时也只能实诚的承认了,“我今日却是和祖母讲了。”   “你可是忍不住了,你我和离之后,这表面夫妻本就是做给祖母看的,原是你说待祖母回扬州后,我们就正式分开,今天又特地回来告诉祖母真相,是八不能我立刻搬出府么。”她一时间生出诸多委屈,正好一股脑发泄完:“我已经托人找好住处,就等这两天收拾出来,我自会尽快搬出陆府的,你又何必急于一时。”   “我几时要你搬出府了,是你又要挣银子,又要买宅子,忙的不亦乐乎,着急忙慌的要搬家。”陆渐离觉得自己被倒打了一耙,忘记自己回府的初衷,也跟着说了两句负气话。   这可说到林灵儿的死穴上了,她忍不住高声嚷嚷,“我不挣银子怎么吃饭,不买宅子住在你家后院角落,看你妻妾成群么?”   看她樱桃小口微微噘成一朵小花,上下唇如花瓣般一张一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,他差点被气笑了,又联想到那日被这朵小花肆意的嘬遍全身,内心翻起一阵诡异的罪恶感,他喉结滚了滚,干咽下内心升腾起来的潮涌,正色道:   “不管怎么说,和离总归是我陆家有亏于你,待你搬出去后,我把名下薄产分你一半,可保你余生富贵无忧,你切不要再想着做营生了。”说完,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停在那泛红的纤纤玉指上。   林灵儿忽的脑中空白几许,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,瞬时觉得刚才自己咄咄逼人,面目可憎,她讪讪的缩回被盯着的手指,喃喃道:“你大可不必如此,我没有理由要你的家财。”   “怎的没理由,你我好歹也夫妻一场,你自拿去傍身,不必客气。”   她不知这笔馈赠具体是多少,以陆家财富想是不少,虽未打算收,语音里倒已显出了感激之情,“我们成亲不算数,我当初背着所有人嫁给你是有目的的。”她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几无可闻。   但对面的人还是清楚听到了每一个字,闻言他眉头一挑,神情高深莫测:“为了成全杜若邻和你姐姐。”   “啊,你知道了!”林灵儿震惊的抬起头,不期然对上他幽深的双眸,又慌乱的垂下来。定了定神,像是鼓足了勇气,她抬眼直视着陆渐离,煞有介事的说:“所以说,不是陆家亏我,而是我对不起你,我就算白身出了陆府,也无法偿还我对你的伤害。”   陆渐离狭长的凤目眯成一条长线,饶有兴致的睨她,颇有一副“你还知道这个道理的”欣慰样。   他突然把头凑到她的小脸前,惊的她面色一红,后背默默向后倾了几多,“这么说不应该我补偿你,而是你应该补偿我?”语毕眼底抹上一丝玩味的笑意。   林灵儿傻愣了一瞬,刚才还要奉送自己半壁江山的人,怎么一席话后,就变讨要补偿了。   “啊...”她神色不安,黝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,别别扭扭的说:“你要什么补偿?”。   “补偿就不要了,你把这些绣匣,香囊全部送入库房就行,我不想再看见它们。”他皱着眉头说。   “啊,就这样?”   “嗯,就这样。”   自那日陆渐离走后,林灵儿做香囊的物件悉数被管家搬入库房,外面暑气太盛,她每日就抱着冰鉴待在屋里,过的颇为悠闲。   这一日,忽听院内有动静颇大,彩月碎步跑进来,大呼小叫道:“二奶奶,你快去院里看看吧,府里进了一顶轿辇。”   “一顶轿辇?”林灵儿狐疑的走出门,却见一顶四人小轿停在院子中间。一双白皙玉手轻轻拉开轿帘,从上面走下来一个女子。   “长姐!”林灵儿惊呼道。 第15章 尽力 你欠我的人情可不止一个   “人这会应该接到院里了吧”陆老夫人扫了一眼孙子,见他若有所思,佯嗔道:“你呀,就是心思太重,绕了这么大弯子帮了人家,就甭别别扭扭的了,搬回来住,院里有妻子的人,日日宿在翰林院算什么回事。”   陆渐离掀起眼皮,怔想一瞬,复又落下,“孙儿不孝,连房内事都要祖母操心。”   他把“操心”二音拉的又重又长,祖母自然明白他指的是那晚喝酒的事,“祖母当日并不知道,你们之间有如此多的曲绕,即便是这样,你俩即已结成夫妻,日子就往前看。”她叹了一口气,继续道:“灵儿这事虽然做的糊涂,现下看来却是为了成全姐姐,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,以后你好生对她,她定不负你。”   “是,祖母,孙儿知道了。”他自是明白祖母的话,只是他们俩人之间的曲折,简单一两句也道不清,于是他岔开话题,“祖母这厢去侯府,受累了。”   陆老夫人颇轻松道:“这事其实不难,当年我救了林侯一命,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,故我去府上说把灵云归入你母亲名下,他一开始虽略有迟疑,最后总算答应了。再者这同时也解了他侯府之危,毕竟也不能总把灵云当灵儿关府上一辈子。”   “安庆侯府平白少了个女儿,对外怎么说。”   “这个你不用担心,林侯自有办法,这几个月林家二姑娘足不出户,估计大多数人也瞧出了端倪,只认为了染了恶疾,人没了。自继母协理中馈后,那柳氏故意刻薄前夫人留下的两个嫡女,几乎不让她两姐妹在公开的场合露面,想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。”   陆渐离仔细斟酌一番,似也没有什么纰漏,“望林侯能处理好内眷的盘问吧。”,略一沉吟,他又问“林灵云归到母亲名下,叔伯们有没有意见。”   陆老夫人闻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,“他们能有什么意见,当初你母亲化成男儿赴京赶考,我们并未外传,他们只道她跟人私奔了,就因为这,可怜我芙儿灵位现在也入不了宗祠,这次灵云归了她名下,他们也没份说什么,倒是坐实了她跟人私奔的名头。”   “孩儿不孝。”   “你母亲一向洒脱,不在乎这些虚名,能帮你们化解困境,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。”陆老夫人喉头哽咽,眼睛里已泛起了泪花。   陆渐离上前,轻拍祖母的后背,每一次提到母亲他都需这般安慰祖母。   “我最近翻阅了所有前朝后宫史料,并未见找到母亲中第那一年有关新科状元的记载,想是被人刻意抹去了。”   “离儿,你现在有了妻子,不若当初了无牵挂,不若咱们祖孙俩都试着慢慢放下心结,当年那件事不必强求。”   抬起的手微微一顿,复又落到背上,他淡淡道:“祖母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”   *   “陆星芙的女儿?”林灵儿一口茶水要喷出来,“那你不就变成陆渐离的姐姐了么?”   “灵儿糊涂,陆渐离现在归在陆家大爷的名下,我怎会是他的姐姐。”林灵云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,“怎么嫁人数月了还这么稀里糊涂的。”   “你们这关系太复杂了。”她皱着眉头,挠挠脑袋,不过随后就欢欢喜喜的说:“唉,不管了这些了,这么说长姐要和我一起住在陆府了?”   林灵云笑着点点头。林灵儿随即跳起来一把抱住长姐,“太好了,之前我一想到你被禁足在映月院就觉得心里难受,感觉是我对不住你。”说着她鼻头微酸,眼眶里已经窝了盈盈泪花。   “傻妹妹,”灵云把她拉到身前,双眼郑重的看着她,“我还要感激你呢,若不是你,我可能现在都不知在哪里风餐露宿,哪能像现下这样,等着若邻表哥上门求亲。”   “啊!什么”林灵儿忍不住失声喊起来,“若邻表哥会来求亲!”   林灵云微嗔道:“哎呀,你小点声”,脸上堆满止不住的笑意:“大家绕这么一大圈子,就是为了让若邻表哥可以正大光明的娶我。”   “哦,是了,归了陆家,你就不是我了,就有自己的名字了。”林灵儿焕然大悟,高兴地手舞足蹈,林灵云在一旁看着妹妹,浅笑嫣嫣。   “若邻表哥对你真是一往情深,想到这个万全之策,但是他和陆渐离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好,他竟愿意这样帮他...”林灵儿正在纳闷呢,彩月敲门进来,“二奶奶和大姑娘衣服换好了么,咱们得赶紧过去,不要让祖母久等了。”   姐妹俩赶紧简单收拾下,就往祖母院子走去,俩人一见面只顾着高兴了,竟把正事忘了,林灵云刚进府,自然是要先去拜见祖母。   拜完祖母,四人一起用了晚膳,陆家从未如此热闹,灵云大方得体,颇受陆老夫人喜欢,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饭,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。   用完晚膳,许是被这家庭和乐的氛围感染,陆渐离并没有走,挑了本书靠在卧榻上,慢慢的翻看。   林灵儿在姐姐的住处陪她说了会话,回房看见卧榻上有人,起初有点讶异,待看清是谁后,就有点扭捏。   她慢吞吞的走至塌前,轻轻开口道:“谢谢你帮助若邻表哥和长姐,今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。”   卧榻上的人余光扫了她一眼,继续盯着手里的书,“你欠我的人情可不止一个。”   他定是又要什么补偿,好坏我一无所有,随他开口吧,林灵儿心里腹恻一番,一副虱多不怕痒的神情,“想你帮长姐定不是为我,左右不过是你有求于若邻表哥,成他之美罢了。不过我自得了好处,这份人情我心里肯定是认的。”   陆渐离倏的转身,一言难尽的看着她,心想你太抬举杜若邻了吧。瞥了旁边的人一眼,他把手里的书用力合上,抬腿便走,“今天你睡地下!” 第16章 新宅 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   林灵儿有长姐陪着,每天过的都好生快活。这天她和长姐在房内说话,正聊到兴头上,彩月走了进来,“二奶奶,杜家世子的随侍在门外候着,说有东西送来。”   “哎呀,长姐才来几天若邻表哥就已经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,再若如此,陆府都要装不下了。”林灵儿笑着打趣姐姐。   林灵云被她嘲的两颊绯红,嗔了一声妹妹,俩人嬉笑着来到外室。   那随侍上前一步,躬身奉上一个锦囊,“小人赵千,奉世子之命,给二奶奶带了东西。”   “给我带的?”林灵儿疑惑不解,彩月见状上前接过锦囊,打开一瞧,是一串铜钥。   “啊,宅子买下来啦。”林灵儿忍不住欢呼出来,林灵云一头云里雾里,正要开口问,只听来人又道:“世子说,二奶奶今日若想去参观,小人在外面备了马车,可带二奶奶过去。”   “世子既已备了马车,盛情难却,那就姐姐陪我一起去吧。”见姐姐满眼疑问,林灵儿狡黠一笑,“车上再同姐姐解释。”   这个小院虽不大,但胜在素雅,别致,林灵儿欣喜的转来转去,兴致勃勃的勾画着如何重新装点。身后的林灵云却郁郁寡欢,刚才在马车上听妹妹说了买宅院的曲折,她才知妹妹已经和离,以后要一个人生活了。   林灵儿正说得手舞足蹈,林灵云一把拉住她,沉着脸问:“灵儿,你和陆家二爷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?”   林灵儿脸色忽的暗下来,佯嗔道:“好生生的,长姐提这个干吗。”   林灵云怜爱的看了妹妹一眼,语重心长的道:“虽说你是顶着我的名嫁到陆家,可到底也是以礼成亲,我看陆家祖孙都是通情达理之人,他们若肯容你,你就留在陆府,好歹有片瓦遮身。”她捋了捋妹妹额前的一股秀发,殷切的看着她,“在陆府再怎么着,也比你一个女子住在外面安全。”   “长姐,你不用操心,若邻表哥说了,这宅子在应天府隔壁,是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。”林灵儿拉起姐姐的手,“走,我们去那边看看,我觉得...”   “灵儿,”她甩开妹妹拉着自己的手,迟疑的问:“是不是他外面有人了,要你腾出正房的位置?”   “啊,据我所知是没有的。”林灵儿低头沉吟半晌,“但也说不定,他在外的事我一概不过问,就算外面有人我也不知。”   “他平日待你如何?”   “嗯,平日我们并无交集...”想到山庄那日,林灵儿不禁脸上一红,改口道“嗯,交集甚少。”   闻言林灵云眉头紧蹙,若有所思的说:“那也有可能是外头有人了。”她上前拍了拍妹妹,安慰道:“没关系,灵儿,倘若他是这样无情无义的男子,早早离开了也罢,否则跟着他往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辱呢。”   “啊?”林灵儿突然抬起低垂的小脑袋,失神一瞬,喃喃说:“其实,他不算无情无义,和离后他还曾打算分我一半财产,只是我没要,他并不欠我,我也可以养活自己。”   能做到这一点,也是难得,林灵云也不便过多苛责于他,只爱怜的看了看妹妹,轻声说:“嗯,灵儿不怕,还有姐姐呢。”   陆渐离有好几日没回府,因着大庆国志编撰到了当朝,许多条目都需圣人亲自审查,故他时常出入御书房。圣上又是个喜文弄墨的,觉得和陆渐离颇为投缘,每每进宫述职,不免多留他些时间,有时甚至命他一起用膳。   翰林院掌院也是个心思活络的,他见陆渐离越发受圣人器重,也开始对他好生相待,见他日日辛劳,今个特令他早了些散值,回府歇息。   夏末时节,暑气未消,行至正门,陆渐离转头问李涯:“冰鉴每日是否还在供应?”  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,李涯回道:“老夫人喜热畏冷,早早就停了,二奶奶屋里每日照常供应。”   闻言他默默点了点头,推门进屋,顿感凉风拂面,满身燥热瞬间消散。只是屋内静悄悄的,四周环顾一圈并无一人。   “二奶奶不在。”李涯转过头把屋内扫视了一遍也没见个人影,他纳闷的说:“怎么彩月也不在。”   “去问问门房,许是去了长姐院内。”说完他兀自去给祖母请安。   刚从祖母院里出来,只见李涯疾步走来,“二爷,二奶奶不在林家大小姐屋里,门房的人说,二奶奶一早就和彩月出府了,手里还提了一个大包袱。”   “大包袱?”陆渐离拧眉思索,“去坊里看看。”说完他大踏步出了府门。   坊里是上京最热闹的地方,茶楼客舍,大小营生皆聚于此,今日天热,大多买卖人都没出摊,平日热闹的街市上,只几个凉茶铺子的小二躲在阴凉里,恹恹的等客人上门。   “二爷,快看!”顺着李涯手指的方向,只见毗婆江畔,薛家茶楼旁边,有一个四方小桌,小桌上铺着一块灰色素锦,锦布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香囊,一个娉婷女子,在欢快的忙碌着,“那不是二奶奶么。”李涯不知觉提高了声音。   忙碌的人儿似乎也发现了来人,停下手中的动作,朝这边看了过来,隔着百尺之距,四目相对,骄阳缓慢西滑,落在身后,他的脸藏在阴影里,神情难辨,而她的眼神却从一开始的仓惶变为笃定,眼眸里有孤注一掷的倔强。   行至人前,“卖的可好?”他看着满桌精致的香囊,落睫瞥了一眼她的手指。   “尚且有人光顾,还可卖出一二。”她垂首把凌乱的香囊摆放整齐,额头上生着一粒粒的水珠,双颊似厚抹了胭脂,团团绯红。   “二奶奶,今个天上像下火似的,您这出来一天,可不要灼了面皮。”正午已过,尚且如此热,真不知道金尊玉贵的二奶奶如何顶得住。   “不碍事,没人的时候我们就在树荫下歇息。”说着指向江畔的一棵歪柳树。   两人顺着手指,果然看到树荫下一个小杌子,上面还放着一把圆蒲扇。   陆渐离顺手捞起一个香囊,仔细看了看,又把鼻子靠近,嗅了嗅:“香料上乘,只是锦帛品质不佳,绣工尚可,式样却毫无新意,想必没什么人光顾?”说完,还给她一个征询的眼神。   被当场揭穿,林灵儿面子上挂不住,愤愤的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香囊:“我原本就是想出来探探风,看看客人的喜好,想着之后怎么改进,你又不是我的客人,甭对着我的货评头论足。”   “那若是我买下了呢?”不待她反应,香囊又回到他手中。她脸色涨红,正要发怒,只见李涯笑嘻嘻的递上了银子:“二奶奶,您看够不够?”   本来巴巴的晒了一天,却没卖出去两个香囊,林灵儿心里就失落,又被陆渐离讥嘲一番,心里又气又恼,她狠狠瞪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,忍不住在原地跺脚。   “二奶奶,你怎么了?”彩月小跑着过来:“给,快喝点水吧。”   离去的背影在京城最大的胭脂铺子前停下,“去,问问有没有治晒伤的药膏。”陆渐离淡淡的说。 第17章 南下 君威难测,几多风险   陆渐离被封了正五品侍读学士,进宫谢恩后,圣人留了他和一众大臣共进午膳。   “听闻陆侍读是扬州人?”宴席至半,圣人突然问道。   陆渐离赶紧起身离席,握拳行礼道:“回禀圣上,微臣生在扬州,来京之前皆在此处生活。”   圣人点点头,“无怪乎你如此这般学识渊博,文采斐然。”   “圣人过誉了,扬州人才济济,文人墨客皆聚于此,微臣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。”   听闻此言,高坐上首的圣人默不出声,陷入沉思,半晌才回神道:“陆侍读说的没错,扬州人杰地灵,自古文人骚客多出于此,朕早向往之,下月初朕打算微服私访扬州城,你可愿意同去啊?”   陆渐离立刻下跪扣首,朗声道:“微臣愿伴圣人左右,万死不辞。”   “嗯,好,那就下去准备准备吧,既是微服私访,把家眷也一起带上,正好跟玲珑公主做个伴。”玲珑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,芳龄不过十三,最得盛宠。   “是,微臣告退。”陆渐离起身,退出大殿。   用完午膳,灵儿和灵云陪祖母说话。老夫人看着林灵儿,满眼忧心:“这都两三日了,你这脸上、身上怎么还不见好。”   林灵云施施然道:“祖母不用忧心,这晒伤三五日就见退,七日就差不多要全好了。”瞥一眼妹妹又打趣道:“让这红斑在她脸上多呆几日也好,看这小猴以后还敢大热天偷出去玩不。”   祖母忍不住哈哈哈笑,屋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也被惹的捂嘴偷笑,林灵儿羞的小脸通红,她大声嚷嚷:“我哪里是跑出去玩了,我明明是...”一想不对,赶紧改口道:“我哪里知道太阳会这么毒。”   祖母掩住笑,拍拍她的小手:“你这细皮嫩肉的,哪里晒的了太阳,下次出门定要仔细着撑把伞。”想了想又说:“等下让郑嬷嬷给你寻了管用的药膏来涂。”   一想到涂完药膏的瘙痒难忍,林灵儿赶紧摆手:“谢祖母关心,不过不用了,李涯给了我一罐百香阁里的脂膏,我用着挺见效的。”   闻言祖母笑盈盈的说:“那定是离儿差去买的,他也算有心了。既然你用着有效,且不可使懒,每日勤用着。”   “是,祖母。”林灵儿颇爽快的答应着,脑中却浮现出陆渐离那天奚落自己语气,才不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好心呢。   祖孙三人正说着话,李涯进来作揖,恭声道:“禀老夫人,二奶奶,圣人命二爷下月初随圣驾到扬州出巡,需带上内眷,二爷差我回来先行禀告,届时一并送老夫人回扬州,老夫人,二奶奶可以开始准备行装了。”  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,屋里人一时都静下来了,“什么,随圣人去扬州,我也要一起去?”林灵儿睁大眼睛,不可思议的问。   “是的,二奶奶,圣上特别要求带上二奶奶随行,路上和玲珑公主做个伴。”   林灵儿像泄了气的皮球,颓然坐下,上次出摊虽然吃苦不小,可总算让她摸出点门道了,明白了现下流行什么款式,几时出摊人比较多,这南下一趟,再回来怕是要到冬天了,届时她的小营生就要泡汤了。   陆老夫人略一沉吟,神色端肃起来:“圣人出巡要离儿随驾,可见离儿正得圣心,只是天威难测,这一路未必太平啊。”末了她看了一眼灵云,又担忧道:“现在离下月初不到一月,灵云的婚事是否来得及。”   林灵云面露难色,期期艾艾道:“若邻表哥毕竟侯府世子,要娶商户家的外孙女,委实要和家里周旋一番,幸得妹夫在朝中正当红,杜家自然高看一眼,若邻表哥说这一两日他大概能说服母亲。”   “好,好,如果杜家来下聘,咱们就以回扬州为由,尽快把婚事办妥,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回去。”   林灵云不知何时眼上已经晕上一层雾气,她上前给祖母福礼道:“祖母和陆家的大恩大德,灵云无以为报,祖母回扬州之后,若是没有机会报答,灵云是要抱憾终身了。”   祖母上前握着她的手,嗔怪道:“傻孩子,咱们都是一家人,且莫如此说,人生的际遇一瞬万变,谁都说不准以后的事,我这老婆子说不定以后还会回来的。”   “嗯,祖母,灵云等您回来。”说着,泪珠跟着滚落下来,惹得祖母也眼前一热。   林灵儿突然打断两人道:“长姐,离出发扬州还有近一个月呢,到时再伤感也来得及。”   陆老夫人倏的回过神来,含泪笑道:“灵儿说的对,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,还有一堆事等着张罗呢。”说着,就把回扬州事宜,一应安排下去。   过两三日,果然见杜府的喜婆上门求亲,因着对外宣传,林灵云父母双忘,自小归在陆老夫人屋里养着,故婚姻大事全凭祖母做主。   因着要在祖母归乡前办完婚礼,许多繁复的过程俱都取消,不能省的礼法两家尽快办理,终于在月底定了迎亲的日子。   杜若邻迎娶林灵云那天,上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,烟雨朦胧中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,最后变成一个小红点,生活虽是凄风苦雨,还好有爱意绵绵。   窗外的雨珠落在芭蕉叶上,啪啪作响,一声一声打在林灵儿的心上。看着长姐终于嫁给了想嫁的人,她应该高兴,可是她的心却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,湿润,眼里的泪珠子也稀里哗啦滚落满地。   长姐嫁人了,她也要离开陆府了,她之前所有坚持的理由都不存在了,况且她还拿到了和离书,可以说,离开的理由很充足。   林府肯定是回不去了,她也不愿回去,她在这偌大的京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,以后可以做点小营生,虽说第一次出师有点不利,还被那人讥嘲一番,可仿佛体内小商贩的封印被解除了,她心里还跃跃欲试。   待完成最后一件事吧,最后一次作为陆家人,把祖母平安送回扬州,陪他伴圣驾出巡。   当陆渐离推门进来的时候,林灵儿正蜷在卧榻上,哭的跟花猫似的。因为即将伴圣南下,他需在这之前,完成大庆国志的最后一部分,掌院事先没料到圣上会这个时候把他抽调走,为了在他走之前编撰完全书,特意抽调几个学士同他一起衣不解带的忙了快一个月,终于初见成效。也就是今天杜若邻结婚,他才得以回府。   看了一眼来人,林灵儿立刻把脸蛋埋到锦枕里,不想以大花脸示人,只是两边的肩膀还微微抽动着。   半晌无声,林灵儿偷偷抬起小脑袋,红肿的双眼倏的落入一谭深水里,她心跳一瞬归无,双方在彼此的眼睛里寻找自己,一时竟都没有移开眼睛。   “姐姐走了心里不好受?”他先开口,嗓音略带沙哑,却难得温柔。   “嗯。”她颔首落睫,抓着枕上的络子在手指绕啊绕。   “她嫁给了心悦之人,你应该替她高兴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“过两日就要南下,要带的物件归置好了么?”   “归置好了。”   “这次南下,宫里有四人同去,圣人,淑妃,太子和六公主,圣人威严,你在他面前只多听少说,淑妃和善,在和她在一起不必太拘谨,但要注意分寸,太子不好接近,你自离他远远的就行,你主要是陪六公主,她纯真活泼,与你应是投缘,只是时刻要记住君臣有别,且不可大意了。”伴君如伴虎,如果可以,他真不愿意她牵扯进来,既然事已铸成,他只能全力护她周全。   林灵儿原本以为,自己只是这次微服私访无关紧要的附属,被他这么一分析,顿时感到其中的凶险,泪痕未干的脸色又浮出担忧的神情,怔怔望着对面的人。   “不用怕,我最近常在宫中走动,和这几位都面熟,如有不测,我设法替你转圜。”他伸手,拂去她两颊的泪痕。   温热的指腹划过面颊,摩挲生热,瓷白的小脸晕成绯红,她微微侧脸,刻意避开肌肤的碰触。   陆渐离讪讪缩手,心里如被大雨浸透了一样,潮润一片。   第三日南下的车队起行的日子,也是林灵云回门的日子。新婚夫妻只来得及给祖母磕个头,车队就要起行,两姐妹站在马车旁,俱都泪眼盈盈。   “灵儿,出门在外,不比家里,且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,万事听你夫君的。”这话林灵云说了几遍,还是不放心,恨不能刻在妹妹的脑门上。   “知道了,长姐。”若在平时,林灵儿早都要揶揄她了,可现在面对未知的路途,她只觉,长姐说什么都听不够。   姐妹俩正说着话,杜若邻别了陆渐离向这边走了过来,他轻轻的搀扶住悲痛的妻子,看了一眼林灵儿,叹了一口气,开口道:“这一路与你太陌生,你只管依靠陆大人,他虽冷淡,却不是无情之人,你京中的宅子,我和灵云的婚事,都是他一手操办的,所以,你可以信任他。”   林灵儿眼睛突然瞪大两圈:“你说什么?京中的宅子是他买的,你和长姐的婚事也是他办的?”   杜若邻看着他,诚挚的点了点头:“是的,宅子是他帮你选的,我和灵云的婚事也是他想的办法,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,是希望你和他不要有嫌隙,君威难测,上路之后,你必须毫无保留的依仗他,知道么?”   林灵儿抬头向前看,那个人正扶着祖母上车,在晨曦的沐浴中,灿的晃眼,好像真的可以安心依仗的样子。 第18章 出行 对不起让你牵涉进来   说是微服私访,可是料谁也不敢任凭庆国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真正的私下出访,车队随行四十名大内高手,另有五百暗卫日夜在附近跟行,沿途特意修建驿站供晚间歇息,每到一处,地州官员皆重兵清道,是以圣人这次出访扬州,只是在民间没有传开,朝堂内外众人皆知。   队首有十个大内高手打马开路,另有十人队尾押车,其余皆数穿插在车队中间,宫内各主子们每人一辆马车,祖母和郑嬷嬷一辆马车,林灵儿和陆渐离一辆马车,彩月惯常挤在祖母的马车上。天气晴好的时候,太子和陆渐离打马而行,灵儿一个人坐马车上倒也自在。   第一天上路,众人还不适应舟车劳顿,故只出城500里,就在第一个驿站歇下了。及至圣人安顿好,林灵儿下去觐见。   虽说只是临时休息的驿站,内里布置却丝毫也不马虎,龙座玉柱,镀金钿木,乍一进去,颇有入宫的错觉。圣人坐在上首的宝座上,虽着常服,不怒自威,他身后坐着一位素衣难掩芳华的年轻女子,应是淑妃了。下首左尊位风流倜傥,面容端肃的必然是当今太子,右边坐一豆蔻少女定是玲珑公主没错了。   暗自揣度完,林灵儿一一叩拜,礼数周全,待她平身后,圣人率先发话道:“众爱卿听着,出门在外,不拘礼节,之后谁都莫要再行大礼。”一众随行恭称“是”。   淑妃笑盈盈的说:“我看这倒是个懂事的娘子,行为举止优雅端方,不愧是安庆侯的嫡长女。”   未等林灵儿回话,只听一银铃般的声音咯咯笑道:“你就是抢了五姐姐赐婚的那个侯府嫡女?”   玲珑公主在宫内被一众人宠着,从来都是想说什么说什么,哪知她这厢话一出,刚起身的林灵儿,双腿一软,又跪下了:“公主说笑,民女粗陋,怎能和金枝玉叶的公主想比。”   身后的陆渐离不知何时也跪着:“圣人恕罪,当日之事是微臣自知配不上公主,是以不敢承恩,与内眷无关。”   见下面又跪倒一片,圣人脸有不悦:“刚说完莫要行大礼,怎么又都跪下了,快起来,当日之事,朕已恕你无罪,就不要再提了。”   “谢圣上。”陆渐离上前搀林灵儿起身。   “父皇,玲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?”知道一切皆因自己而起,玲珑公主眨巴着大眼睛,怯怯的问。   “你呀,在宫里就惯常闯祸,出来了也是个不老实的,以后常和陆夫人一起,收收你那猴儿性格。”圣人嗔怪道,语音里却难掩做父亲的温柔。   “是,父皇”说完又跑过来拉着林灵儿的手,委屈的说:“姐姐莫怪,刚才语言冲撞,实在不是故意的,姐姐就原谅我吧。”   “公主严重了,这是折煞民女了,这一路还愿公主不弃,一起聊天作伴呢。”林灵儿见公主纯真可爱,虽骄纵了些,倒也是个好相处的。   “好啊,好啊,就这么说定了哈,我正闷得无聊呢。”玲珑公主高兴的手足舞蹈,引得众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,漫漫旅途有这位在,终不会太过无趣。   与活泼的六公主想比,太子的性子就阴沉的多,全程未发一语,只在林灵儿说话的时候,抬眼皮看了他一眼,眼光也是寒意森森,不禁让林灵儿想到了临行前陆渐离说的话-要离太子越远越好。   陪圣人用完晚膳,众人各自回房休息,祖母年纪大了,只第一日的路途,就困乏难耐,下车后给圣人贵妃请安后,就兀自回房休息了。林灵儿未敢打扰,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。   陆渐离应酬完圣人那边,回房时,已入夜,推开门,见林灵儿就着一盏红烛,双手托腮,端坐在桌前,还未睡下。   驿站设在郊野,蝉吟虫鸣不绝于耳,外面天朗气清,银白的月光倾洒满室,两人和衣躺倒床上,余光里都是彼此。   “谢谢你。”柔糯的声音打破一室的寂静。   顿了一瞬,对方柔声说:“你我不必言谢,走之前我本就答应护你周全,再说赐婚之事本就是因我而起。”   “不止今天,还有...谢谢你帮助长姐。”她故意没说买宅院的事,其实于这件事,她羞恼之情大于感激,只是境遇至此,两人现在同为一体,一损俱损一荣俱荣,此等小事,也就无足挂齿了。   “这件事你不用谢我,毕竟当时是我请的赐婚,一直没有机会说抱歉...”他慢慢的转头,看着她,眼睛里波光粼粼,如有星子坠落其中,“对不起让你牵涉进来。”   林灵儿呼吸顿住,脑中一时空白,似乎追究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,但是此情此景,也不容追究了。忍不住好奇,林灵儿试探着问:“面圣之前,你只见过长姐一面,为何说心仪她久已?”   陆渐离回过头,眼光没入无边的夜色里:“官家高不可攀,我没命娶公主而已。”   这算什么理由,知他敷衍,林灵儿一转身,留给他一纤纤美背,无声的宣布,聊不下去了,我先睡了。   第二日一早,马车辚辚,一行人迎着晨曦,又上路了。   林灵儿一人在马车里,正闷得慌,突然马车听了下来,一个玉葱似的小手掀起车帘,六公主玲珑笑嘻嘻的坐进来:“姐姐,我来叨扰你啦。”   林灵儿笑盈盈的拉着她的手,迎她坐下:“我正想着和公主说话呢,公主就来了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   六公主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,面带愧色说:“姐姐莫要怪我昨天不懂事,其实我顶开心陆侍读拒绝了五姐姐,她整天趾高气昂的样子,正好挫挫他的锐气。”说完,公主又得意的笑了。   这一番话又听得林灵儿冷汗涔涔,幸亏这段话就对着她一个人说,要是被有心人听了,她不知又要担什么罪呢,无怪乎出行前,每个人都如临大敌般叮嘱她呢,这伴驾真不是容易的事。   “公主此言差矣,五公主金枝玉贵,我等凡夫俗胎不配罢了。”她心里默默悱恻,“陆渐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。”   “哎呀,我就不爱你这套,姐姐,你别把我当公主,叫我玲珑就行,否则我不和你聊天了。”玲珑佯怒道。   “是的,公主。”   “你...”   “咯咯咯...” 第19章 太子 我认识的难道另有其人?   连着赶了四日的路,人和马都疲惫不堪,淑妃端坐在圣人的御驾内,见他双目微阖,身子随着马车左右摇摆,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。“圣上的身体关系着天下苍生,此番去扬州舟车劳顿,臣妾在旁边瞧着您的辛苦,心里难受的紧。”   圣人眼睛掀开一条小缝,瞥了一下满脸忧虑的淑妃,又缓缓阖上,沉默半晌他轻叹一口气:“朕总想着到她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,总是忍不了好奇,怎样的环境成就了那样的才情。”   淑妃心里一顿,知道他说的是二十一年前那个伴驾御前,令整个后宫形同虚设的女子。“二十多年了,圣上还是放不下她。”   不知什么时候,圣人已经睁开了双眼,清澈如少年般未染尘埃:“朕再未见过那样的女子,恣意洒脱,才气斐然。”   淑妃闻言低下了头,当年在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面前,自己也曾自惭过,与她相比,其她的女子当真只能算是庸脂俗粉了。“扬州真真是人杰地灵,听说陆侍读也是扬州人,这扬州当真出人才。”她不动声色的转变了话题。   “嗯。”圣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:“扬州不仅出文才,亦有大批商贾之才,这也是此次出巡带着太子的原因,扬州富甲天下,是以后社稷稳定的关键所在。”   淑妃娇嗔一声:“圣上跟臣妾说这些做什么,你们那些堂前政事,臣妾可不想听,免得获了女子干政的罪名。”   此话一出,圣人脸色骤变,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御书房和自己论政的女子,恼意不禁爬上了眉头。淑妃自知说错了话,翩然跪倒圣人膝头,啜泣道:“臣妾不是故意的,也未有所指,请圣上饶恕臣妾失言。”   长叹了一口气,圣人脸色微微转霁:“你说的没错,朕没有怪你,起来吧。”   这时,太子在车窗外有事请奏道:“父皇,再有半个时辰可到徽州府,但现在天色尚早,请父皇定夺,是就此休顿还是继续赶路?”   圣人抬眼看淑妃,见她宛然一笑,微微点头,知她心意,他转头对太子说:“近几日都疲于赶路,今日就在驿站整顿休息,待明日一早再出发。”   “是,父皇。”得令后,太子骑的马立刻嘚嘚向前离去。   越往南行,天气越热,林灵儿把车上两边的窗帘俱都敞开,让风儿穿堂而过,她俯在窗沿看风景,缕缕清风卷起她的墨发,带来丝丝凉意。   忽听,陆渐离在另一边窗口喊她:“灵儿,马上到徽州府驿站了,今天歇在那里,你做好准备。”   林灵儿骤然回首,窗外是迤逦的南国风光,在疲劳的路途中,乍一入眼,竟有种“伊人回头百媚生”的画面。   “今日这么早就歇了?”风儿卷着发丝,在她脸上绕啊绕,她用玉白小手胡乱的拨开,小脸生满疑问。   有被乐到,他会心一笑:“圣人体恤众人连日赶路辛苦,今日不再赶路,驿站已备好午膳,用完餐就可以各自休息了。”略一沉吟,他又道:“驿站安顿后,我需到徽州府衙查阅一番本地史料,你且早点休息。”   “是。”林灵儿转过身,把视线投入到无边的风景里,这汇报行踪的行为,还真有恩爱小夫妻的感觉呢。   徽州府位于南北国交界,单看驿站的垂花门楼,抄手游廊俨然已是南国风格,匠心精致,玲珑剔透。   林灵儿正和祖母一起用晚膳,六公主欢快的跑了过来,言笑嫣嫣的和祖母打了个笑脸后,挤到灵儿身边问:“姐姐,我和你们一道用餐好不好,父皇吃饭规矩太多,跟他在一桌我都快食不下咽了。”   林灵儿赶紧拉凳子让她坐下:“快坐下,你算找对人了,祖母总说和我一起吃饭就吃的多呢。”几天路程下来,六公主总喜欢待在灵儿身边和她说话,说起来,两人只差三岁,也难怪能说到一块去。   没吃几口,祖母就回屋歇着去了,桌上一时只剩林灵儿和六公主,俩还在长身体的少女,比赛似的,谁都不想先停箸。   正吃着,六公主突然想起一件事,问她:“你和我大哥哥认识?”   正贪吃那盘翠玉色凉拌莴笋的林灵儿心下一惊,木箸停在半空:“什么?”   “刚才我听大哥哥问父皇,给陆侍读指婚的是不是安庆侯府嫡长女,林灵云,说和你有过一面之缘。”说完又噘噘嘴道:“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呢,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,我定常邀你来宫里玩。”   这厢林灵儿听得心惊肉跳,太子见过长姐?什么时候的事呢,在侯府的时候,因为三姑娘总怕她和长姐抢了自己侯府嫡女的风头,故怂恿大夫人从来不带她俩出门应酬,太子怎么见到长姐的呢。   “太子还说什么了么?”林灵儿小心翼翼的问。   六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:“好像再没说什么了,就是看他心情不太好,不过也没什么,他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。”嘲笑了一番太子,六公主仿佛很满意似的,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。   林灵儿却停筷吃不下去了,暗自懊恼为什么拿到和离书没有决绝一点,立刻离开。如果说当初钻进花轿那一刻,她对欺君之罪没有任何概念,那么这几天相处下来,她真切的感觉到什么是君威,什么是伴君如伴虎。   心不在焉的陪六公主吃完饭,林灵儿一个人魂不守舍的往厢房走去,宫里的人住在前院,她和祖母的厢房在最后。不然怎的说南边人讲究,就在这临时的驿站,硬是弄了一方亭台小榭,林灵儿慢慢的走着,突听小榭内传来一冰冷的声音:“过来。”   正沉心思索的人儿,猛然听到此话,惊的魂失一瞬,待定睛看过去,小榭内一个紫衣男子坐在阴影里,面沉如无底深水,令人不寒而栗。   “民女见过太子殿下。”林灵儿向前走了两步,不远不近的跪了下来。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躬身向前探出了半边身子,刚毅的面庞一览无余。   “回殿下,民女林...灵云”绝望的情绪如初溶的冰水,劈头盖脸的浇了她一身,从内到外的寒。   “哦,是么?那我认识的林灵云是另有其人?”他颇玩味的勾了勾嘴角,漆黑的眸子里却依然冷若冰霜。   “想是太子认错人了吧,民女并未见过太子。”   “那你抬起头来,让孤好好看看,是不是认错了。”说完他立即起身,从小榭侧面走出来,正对着林灵儿站着,居高临下的睨睥跪在台阶下身形单薄的人儿。   林灵儿缓缓抬头,瓷白带粉的小脸在寂寂的黑夜刚一展颜,仿佛吸饱了这满院的月辉,周遭的一切顿失芳华,满眼只留下这玉面红唇,娥眉星眼。   高高在上的人心神乱了几许,收回目光,轻嗤一声,又露出那不屑一顾的表情:“记好你的身份,千万不要让我发现这里面有什么不轨之举。”说完,他拂袖而去。   待人走远,林灵儿倏的一下瘫坐到地上,贴身的衣物尽都湿透。   陆渐离回来的时候,已至半夜,他轻悄悄的推门,希望不要惊醒了屋内的人。谁知他刚推开门,一个小身影滚了半圈,从床上坐起,期期艾艾的看着他。   “怎么了?”随手关上门,他大步走过来。   被他这么一问,林灵儿才觉察自己刚才反应太过了,她讪讪的回过头,晚半拍问了句:“你回来了?”   “嗯,翻完史集,府台大人又留着用夜宵。”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油纸包,递给她:“宴上我见有芙蓉雪花糕,不知这南方地界的口味如何,故顺了点让你尝尝。”   林灵儿接过油纸包,没有灵魂的掏出一块,拿在手里兀自出神,陆渐离犹疑的看了她一眼,感到床上的人今天有些不对劲。   怔想半晌,林灵儿望了眼正在漱洗的陆渐离,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:“太子是怎样的人?”   “嗯?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埋在铜盆里的脸回转向她,眉宇之间带着疑问,清朗的面容缀满水珠。   林灵儿轻轻的咬了手里糕点一尖,嗯嗯的拖延着回话,找理由道:“今个听六公主说起他的秉性,一时好奇就问了。”   “哦...”陆渐离转回去继续漱洗:“太子是国之储君,岂能在背后妄加议论,玲珑是公主,她能说的话,你切不可随着她说。”擦干面部,他把毛巾搭到盆架上,慢慢走过来,坐到床榻边缘,看着她道:“你切记不要招惹太子就好,如若真的有事,我定会竭力护你。”   林灵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双眼,之前的惶恐,不安瞬间化解在这一汪碧波清潭里。   “睡吧。”收起她手里的吃食,他轻轻拉上罗帐,一阵窸窣落枕的响动过后,声音自耳边幽幽传来:“明日就到扬州了,还不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。” 第20章 陆府 左右不过是逢场作戏   扬州自古就是九州之一,地域横跨大江南北,北邻豫州,南至朱崖海渚,而此次出行的目的地正是扬州的中枢所在-扬州府。   刚入扬州地界,扬州府台就亲率兵将迎圣驾,汇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行宫时已是日暮时分,考虑到圣人旅途辛苦,今日行宫并未设宴,只备了简席,几个主要官员陪着用晚膳。   陆家的马车早就候在行宫门外,等着接祖母他们回府。林灵儿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,小脑袋不断的探出来,看向行宫大门的方向,直到看见陆渐离一身青灰色锦袍出现,嘴角才露出笑意,今天初次去陆府,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。   陆渐离走到车窗前站定,面露难色的看着林灵儿。唇边的笑意顿收,柳眉轻蹙,林灵儿怏怏的问:“你不和我们一道回府?”   眼瞅着她心情的起伏,他无奈开口道:“圣人今夜有事与我商议,我可能晚些回去,或者不回去。”   林灵儿闻言颔首落睫,闷闷的不说话。   眼中生出几许不忍,他温声安慰道:“陆府规矩少,长辈比较随性,很是好相处,见到他们后,你且放胆子,无须拘谨。”   “哦。”揪着胸前的一缕头发丝在手指上绕来绕去,她瓮声回复道。   “如果,你实在担忧,不然你今日宿在行宫,明日得空了我陪你回去?”   “这样啊...”她抬起头,眼中生出亮光,顿了顿,复又垂下小脑袋:“算了,祖母说陆家的媳妇,到了扬州却不回府住,会被有心之人嚼舌根。”   她轻吁一口气,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,冲他摆摆手:“你去忙,我跟祖母回陆府。”   高大的马车辚辚碾过江南潮润的青石板,渐渐消失在蒙蒙夜色中。   翌日,林灵儿在陆府醒来的时候,听到屋外有人说话,她翻身下床,披上罗衫,趿着鞋走到门前,透过雕花门扉看到陆渐离站在外面,身上依然是昨日的青灰色长袍,面有倦色,院里原来伺候的婢女正和他说着什么,仔细看,她小婢还在抹眼泪,一副独守空房的委屈样。   林灵儿伸手拉门,门扇的响动声成功的引起了俩人的注意,不约而同的扭头看过来。   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她语笑嫣然,又略带佯嗔,俨然一个关心丈夫的小媳妇。   陆渐离大步走过来,到门口俩人又并肩往室内走去:“刚回来,昨天夜里圣人和扬州府台等人议事太晚,就在行宫歇下了。”自己执盏倒了杯水,喝下两口后,他又问:“昨个府里的人都见着了?”   “嗯,见着了,只是今天又对不上谁是谁了。”林灵儿期期艾艾的说。   “对不上也无妨,左右不过都是逢场作戏。”他手指轻轻摩挲手里的白瓷茶盏,目光深沉不知看向哪里。   林灵儿脸瞬间红的滴血,又羞又恼:“知道了,我会把自己身份摆正的。”   少女含恨的话瞬间把他的思绪拉回来,见她气的小脸通红,眉头拧成一疙瘩,鼻头呼呲呼呲的,顿觉好笑,忙不迭的解释:“我说的不是你。”   “哼,不是我是谁,你难道还和别的人逢场作戏么。”想解释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,林灵儿忍不住轻嗤一声。   “谁在生活中不是逢场作戏呢?”他暗自嘲笑一番,转身拉着她说:“别多想了,走吧,祖母还等着我们一起用早膳呢。”   林灵儿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跟着他来到膳房。膳房内只有祖母一人,见林灵儿过来,立刻笑着冲她招手道:“灵儿,快来,坐祖母身边来。”   林灵儿翩然跑到祖母身边,轻轻的福了身子,就着祖母旁边的椅子就坐下了。“祖母昨个睡的好么?”她问。   “呵呵,祖母昨个睡的可香啦,这一路夜里几乎没有睡过囫囵觉,都叫昨夜这一觉给弥补了。”祖母说着,伸筷箸捡了块脆藕片放入灵儿碗中:“早膳你且稍微用一点,中午有家宴,都是地道的扬州菜,到时候让你好好改改口味。”   “素闻扬州菜入口清淡,回味鲜香,和北国完全不同,我已经等不及想尝尝了。”说完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。   “让我瞧瞧,这是谁家的小馋猫来了。”随着一声银铃般的笑声,一个体态丰腴,着装艳丽清凉的夫人走了进来。林灵儿记得昨晚见过她,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,这厢她还未想好怎样打招呼,却见身边的陆渐离起身离席,拱手作揖道:“见过母亲。”   陆渐离叫母亲,那就应该是大房的夫人了,林灵儿慌忙起身,行了个万福,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,按理她也应该叫一声母亲,只是昨天回来匆忙,还未行改口礼,这贸然也叫不出口。   像看穿了她的心思,大夫人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,笑盈盈的看着她说道:“昨个太匆忙,等改日有时间行了改口礼,你也免不得叫我一声母亲了。”灵儿恭顺的应“是”。   “好了,都快坐下吧。”陆老夫人发话道:“锦华也坐下吃两口吧。”她对大儿媳妇说。   “是的,母亲,离儿难得回来,我陪着坐会。”大夫人挨着陆老夫人坐下,却未让人摆碗筷,想是已经吃过了。   大夫人含笑看着陆渐离:“离儿此次进京高中榜首,母亲与有荣焉,这次随圣人出巡扬州,明眼人都看出来圣人对你的器重,我们整个陆家都跟着沾光,这不一大早府台夫人就赏了府里几匹上好的绸缎。”   陆渐离抬眼盯着面前的菜碟,波澜不惊的回道:“母亲抬举孩儿,陆家的铺子每年岁贡最厚,府台一向看重陆府,与孩儿却无关系。”   “那府台夫人几时给我们送过礼,往常都是我们送礼过去,人家还摆官架子呢。”大夫人说这话的时候,眉飞色舞,满眼都是解气。   “从小我就觉得离儿是读书的料,不像你哥哥,竟和那些俗气的铜钱打交道了。”其他三人专注用餐,大夫人却越说越兴奋。   “母亲一直如此高瞻远瞩,孩儿谢过。”放下筷箸,陆渐离起身道:“祖母孩儿有事,先告辞了。”说完疾步走出了膳房。   看着陆渐离远去的背影,大夫人面露不虞,但很快又调整过来,亲昵的对林灵儿说:“灵儿,待会让香荷量一下你的尺寸,用府台夫人送的绸缎给你好好做几身衣服。”   林灵儿忙福身谢过,一时间膳房也是其乐融融,和睦一片。   午宴设在正堂,陆家各房的人都到了,就连陆家的嫡长女陆星颜都从娘家回来了,倒是陆渐离宴席至半才赶回来,众叔嫂知他在为圣人办事,非但没有责难,都夸他受圣人看重,飞黄腾达指日可待。   林灵儿很少出席人多的场合,一直疲于应付,陆渐离回来后,她就安心许多,众人的焦点也从她身上转移到了陆渐离的身上,据她的观察,陆渐离和大姑姑的关系最融洽,两个人坐着说了许久的话。   午宴邻近结束之时,大姑姑走到林灵儿身边,从袖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的手镯递给她,浅笑嫣嫣道:“知道侄媳妇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,见过稀罕玩意定是不少,这个玉镯我随身带了多年,现在交给你吧,希望你不要嫌弃。”   林灵儿双手接过玉镯,有点不知所措:“灵儿谢姑姑偏爱,只是姑姑随身多年的玉镯,灵儿怎好拿去。”   陆老夫人看了一眼那个白玉镯子,脸色浮现出悲恸之色,她说道:“灵儿,姑姑疼你,你就拿着吧,再若推辞,就负了姑姑的好意了。”   “是,灵儿谢姑姑厚爱。”手托着玉镯,林灵儿朝陆渐离的方向看了一眼,见他也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玉镯,目光沉沉。   紧接着,女眷都拥着陆老夫人进了耳房,喝茶,聊天,男人们则留在桌上继续喝酒,进耳房之前,林灵儿瞥一眼席上,却见几人都端着酒杯给陆渐离敬酒,看来今天是不会少喝了。   扬州行宫,太子坐在案前,手持一卷,一个周身黑衣的暗卫无声走到他的身后,压低声音道:“启禀太子,安庆侯府共三个嫡女,其中嫡长女嫁于陆侍读,嫡次女前不久患病去世,嫡三女待字闺中。”   太子将手里的书放到案上,后背靠上椅背,阖上双目,沉声道:“患病去世,这么巧?”   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,他突然睁开双眼:“京中最近可有人见过这个嫡次女?”   “回殿下,安庆侯的嫡长女和嫡次女皆为第一任夫人所生,待她去世后,京中本就鲜有人见过这姐妹俩,而自从长姐嫁人后,妹妹就被侯爷软禁在院内,再无人见过。”   “京中的王公世子可有人和这姐妹俩相熟的?”   “未出阁前,承安侯府的杜世子和安庆侯府嫡长女走的很近。”   太子眉心一动:“那杜世子现在如何?”   “回殿下,现在他已经迎娶了陆家已故小女陆星芙的孤女为妻。”   “有意思...”太子转了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,面上露出了狡黠的神色。 第21章 醉酒 放心,我酒品很好   陆府的家宴一直延续到日暮,宾客才尽数散去,女眷倒是待祖母离去后,早早就各自回屋了。林灵儿一人在屋内待的无聊,到院子里随便逛逛,这是进京前陆渐离一直住的小院。   院子不大,和偌大的陆府想比,甚至算狭小,即便如此,内里布置却极其讲究,圆形的月门进来,直接就上了一座石拱小桥,桥下有涓涓细水流过,庭院左手是一砌小的假山翠竹,右手挨着门是间门房,门房和正屋之间耸立着一个飞檐小榭,可容三五人小坐。   林灵儿在院子里拂水看花,好不惬意,忽见正屋偏房的门开着,走近一瞧,原来此处是陆渐离的书房,内里一个行动利索的丫鬟正爬在木梯上擦拭书架。   “好多的书啊。”林灵儿忍不住感叹,虽然这个书房的面积和侯府的没法比,但是空间用到了极致,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密密的排列着,每个书架上都堆着书,满的都要溢出来了,看起来,竟似比侯府藏书还多。   正在专心干活的婢女,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着了,肩膀止不住抖了一下,她错愕的回头,看清来人,随即立刻从木梯上下来,福身道:“奴婢见过二奶奶。”   林灵儿咯咯咯笑:“吓着了是不是,没事了,继续忙你的吧。”那婢女又慢慢的爬上木梯,继续做手里的活计。   眼光一排排掠过书架,林灵儿发现书房涉猎甚广,天文,地理,历史,政治,兵法,草药,梵经,甚至庆国历代年志,扬州人丁普查都有,而在书房最里面几个大箱子,放的是经商相关书籍。   “这些书二爷都看过么?”灵儿忍不住好奇。   木梯上的婢女回过头,确认是在问自己后,恭声答道:“回二奶奶,这屋子里的书是二爷看过觉得好,才留下来的。”   “那二爷会经常翻看这些书么?”见书架上的书都都很崭新,不像经常被翻阅。   “不会,二爷过目不忘,书看过一遍就无需再看了。”小婢颇骄矜的回道。   林灵儿:“......”   转身来到书桌前,上面有陆渐离以前写的字,苍劲有力,笔走龙蛇,颇为赏心悦目的。又见桌下有一个小屉,挂了锁但未合上。   小心的取下黄铜锁头,抽开小屉,却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卷画轴。素白小手鬼使神差的拿起画轴,拉开上面系着的红绸,一个半身仕女图出现在面前。   看穿衣装饰,画中人似本朝女子,面赛芙蓉,眉目如画,芳菲妩媚,灿如春华。   “这是谁?”林灵儿举着画,转头问那小婢。出门时北国已经入秋,扬州却暑气难捱,林灵儿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躁意。   那小婢女看了一眼林灵儿手里的画,心下一惊,差点从木梯上掉下来,她慌张的看着这个院子的女主人,脸上羞红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  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暮光下画中人眼光流转,似有欲语还休的痴缠,林灵儿手拿着画正想往前走,却听那小婢失声道:“二奶奶,二爷平时从不让人动这副画。”   林灵儿看了那小婢一眼,见她一脸紧张的样子,讪讪的把画掷到桌上:“收好你家二爷的画。”说完,她抬腿出了书房。   刚从书房出来,却见李涯扶着陆渐离从月门进来,旁边还跟着个婢女,正是早上在院内同陆渐离说话的那人,名唤香荷。   陆渐离应是醉的不轻,大半身子倚在李涯身上,没魂似的被他拖着走,那香荷在另一边堪堪的搂着他的手肘,似怕他一头栽到前面去。刚入了院子,她就唤厨房婆子熬醒酒汤,又命其他小婢端水,奉衣,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,瞬间让小院躁动起来。   相形之下跟个外人似的林灵儿随脚进屋,皱着眉问李涯:“二爷这是喝了多少?”   李涯叹一口气,悻悻道:“一桌二十几人,俱给二爷敬酒,不知是有心巴结,还是存心整人。”   “肯定是巴结了,以前他们都轻看二爷是个读书人,不会挣银子,这下二爷在圣人跟前做事,一个个的倒想起来巴结了。”香荷说着,还不忘朝着正堂的方向瞪了一眼,可当转过脸看软塌上醉酒之人时,瞬间又眉目含情,娇柔婉转。   她的神色林灵儿都看在眼底,联想到早晨的情景,纵然没人说,她也知道这丫头身份不简单。见她忙里忙外,林灵儿本想讨个清闲,袖手旁观的,但莫名的责任感让她觉得应该尽妻子的义务。   所以,当厨房送来醒酒汤时,她主动接过来,端着走到陆渐离躺着的卧榻边缘,轻声唤:“二爷,二爷,起来喝醒酒汤。”   “这样哪能行。”香荷见她抢了自己服侍的机会,本就在暗自恼恨,这厢见她只在那不痛不痒的喊着,心生火气,但碍着她少奶奶的身份,也只能走过来,上手握住盖碗,低眉顺眼的说:“二奶奶还是让奴婢来吧,二爷被奴婢伺候惯了。”   林灵儿瞪眼睛看着香荷,一时忘了放手,双手还紧紧的箍住盖碗,香荷轻拽一下,发现那边还用着劲,顿生恼怒之心,手上力度就稍微大了些,再一拽,那滚烫的醒酒汤哗啦一声倾泻而下,浇了塌上的人一胸膛。   “啊!”两个女人同时尖叫,躺着的人也不知是被烫醒的,还是被吓醒的,抬睫睁眼,眉头紧蹙,脸色乌青吓人,“出去!”他呵斥一声。屋里的人哆哆嗦嗦都赶紧往外走。   “没说你。”他对着林灵儿道,见她停下脚步,才又闭目养神起来。   婢女出去前把干净的衣服递到林灵儿手中,香荷走在最后,临跨出门槛又回头望了一眼,见还是没自己的事,轻哼一声,甩袖离开。   看着手里只剩一半的醒酒汤,又看了看他胸前的渍印,林灵儿一时踌躇,不知是该先给他喝醒酒汤,还是换衣服。   陆渐离闭眼眯了会,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,“哗”的一下起身,双手撑在两边,坐了起来。他抬眼瞄了一下怔愣住的林灵儿,哂笑一声:“去把门关上。”   “啊,什么?”左手执盏,右手托衣的人忍不住惊呼出来,面颊飞上两团红云,这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地方...   陆渐离忍不住勾唇,盯着她的眼睛,不急不缓的道:“放心,我酒品很好。关上门,我才能换衣服不是么。”说着,起身从她手上抽走衣服,一本正经的道:“不许偷看。”   林灵儿“唰”的一下转身,小脸烧的通红,他刻意强调自己酒品好是什么意思,影射我酒品不好么,我喝醉做了什么,想到此处,她心跳骤停一拍,红色晕到了耳根。   换好衣服,看着那背对着屋内,脸朝门扉面壁思过一样的人儿,陆渐离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,眼底飞过一丝笑意。“可以过来了。”   吁了一口气,正了正神色,林灵儿慢慢转身,见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天青色锦袍,风流俊雅,英气逼人,刚刚收好的心情,又乱了几下。   她慢吞吞走到桌前,眼睛扫到还剩一半的醒酒汤,温声问:“要不要喝醒酒汤。”   陆渐离回到塌上继续躺着,骨节分明的大手揉了揉眉心,懒困着说:“不用了,给我倒杯清茶来。”   林灵儿这时才反应过来,刚才醉的路都走不稳的人,这会是怎么做到迅速穿戴整齐的。端着茶盏走到他跟前,小手往他眼前一伸:“给你。”   塌上的人掀了下眼皮,瞄了玉白小手一眼,复又落睫闭目:“不会伺候人?”   林灵儿闻言恼羞成怒,转身把茶盏往桌上一放:“换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人,这会又来装什么醉。”   装醉的人翻身坐起,止不住笑出声来,兀自走到桌前,拿起茶盏呷了一口,正儿八经的解释道:“醉酒是装的,口渴是真的。”   林灵儿没好气的说:“为什么要装醉?”   收起笑意,眼色也冷了下来,他沉声道:“不装醉,我现在还回不来。”   回想宴中一群人轮番劝他喝酒的场面,她深以为然,不禁纳闷道:“他们不都是你的亲人么?”   “在利益面前,再亲的人都没用,除非亲生父母,可惜...我都没有。”他难得展现脆弱的一面,说出这种话倒是少见,许是因为酒精,许是因为身边的人。   “我也没有见过母亲,听长姐说她很温柔,总是喜欢笑。”喉头微微哽咽,她不再说话,使劲眨了两下眼睛,把眼窝里的亮晶晶逼了回去。   还是看到了她眼内的雾气氤氲,陆渐离心里皱了一下,轻声安慰道:“我们都是和父母无缘的人呢。好了,别想了,你不是还有长姐么。”说到长姐,林灵儿像得到安慰似的,脸色不禁露出一丝欣慰。   陆渐离喝了不少酒,虽不至于醉倒,但头微微有点蒙,俩人早早都躺下了,维持着礼貌的距离。   一夜好梦。   翌日,天刚蒙蒙亮,李涯就在外面急切的敲门:“二爷,二奶奶,请恕小人冒犯,您快起来吧,这一大早就有贵客登门了。” 第22章 旧人 望公子今晚到花船和旧人一叙……   待二人收拾妥当来到院中,只见一娉婷少女坐在小榭的石凳上,百无聊赖的绞手里的帕子玩。   “玲珑!”声音还未落地,少女蓦然回首,瓷□□嫩的脸上晕开笑意,眉眼弯弯,酒窝浅浅,周身散发着豆蔻年华的明媚。“姐姐,你出来了。”玲珑公主欢脱着起身,轻盈的小跑到林灵儿身边,一把拉着她的手:“姐姐,我可想死你了,在行宫无聊的很,父皇和哥哥整天忙,也没人陪我玩。”   灵儿拉着她又返回到小榭内坐下,掩嘴轻笑:“那还不得把你憋坏了。”   “是啊,是啊,姐姐,你说我们来到这么漂亮的扬州城,却整天闷在房子里,多可惜。”说着,她摇着林灵儿的胳膊,撒娇道:“姐姐,你带我去外面转转吧。”   抵达扬州后,林灵儿只在从行宫回陆府的马车上匆匆一瞥这个城郭,也就这一瞥,她就爱上了这个水雾氤氲的城郭。玲珑的提议让她很心动,但她却面露难色的说:“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来江南,对这里也不熟悉。”   “啊,难道今天也只能呆在屋内么。”玲珑公主垂下了小脑袋,闷闷不乐。   此时,陆渐离走出来对着愁眉苦脸的两人说:“走吧,我带你们出去玩。”   玲珑公主闻言高兴的直接跳起来了:“哇,陆哥哥人太好了吧!”她一开心连称呼都变得亲昵了,欢呼着说:“陆哥哥自小生活在扬州,肯定知道扬州哪里好玩,你要带我们去最好玩的地方哦。”   “我先带你们去翊善楼吃早膳,吃饱了再去别处,好么?”被玲珑快乐的情绪感染,他难得温柔的蹲下身子,点着玲珑的鼻子问她,惹得了玲珑疯狂的点着小脑袋说好。   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灵儿,见她喜形于色,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。   翊善楼位于扬州闹市,里面有各式各样扬州风味的早点。三人在一楼窗口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,玲珑看什么都稀罕,什么都想尝尝,绕是另外俩人多番劝阻,最后还是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。   虽然北边生活的人吃不惯偏甜口的饮食,但对早餐来说,没什么影响,倒是精致讲究的烹饪技巧,颇合两位京城贵女的胃口,渐渐的一大桌子的盘盏竟空了一大半。陆渐离不禁在心里轻叹,幸亏出门时让李涯多带了银子。   渐渐有些饱了,玲珑公主问陆渐离:“陆哥哥,待会你准备带我们去哪里?”   陆渐离昨日饮了不少酒,早上什么都吃不下,故两个少女享受美食的时候,他正倚着窗,茗一壶苦茶。听到玲珑问话,他轻轻呷了一口茶,反问到:“你对什么有兴趣?”   玲珑歪着小脑袋想了起来:“我听宫里的嬷嬷讲,扬州有座百尺高的灵恩塔,传说里面供奉着舍利子,我想去看看,还有临江的楚王阁,抚琴湖,以及最有名的花船...”她突然顿住,拧着眉头问:“陆哥哥,花船是什么呀?”   已停箸的林灵儿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陆渐离瞟了她一眼,向前倾了倾身子,正色道:“花船就是装饰的很漂亮的船。”   玲珑面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:“哦,好想看看到底多漂亮,陆哥哥你带我们去花船玩吧。”   “嗯,下次有机会再说吧。”装作看不见玲珑失望的表情,他转脸又呷了一口苦茶。   翊善楼外,熙熙攘攘的街道对面,一顶华丽的软轿停了下来,跟轿的婢女轻轻拉开车帘,一个桃花玉面的女子微微探出身,望向对面倚窗喝茶的男子,眉目带痴含怨。良久,那道目光转向旁边低头含笑的女子,她沉声问:“那是他的妻子?”身旁的婢女低声答是。   轿内传出一声轻哼,“莲云,把今晚的名帖送给他。”   那唤做莲云的婢女禁不住“啊”了一声,迟疑的问:“姑娘是说...现在?”   “是的。”娇软的声音此刻却尽是凉薄。   “可是姑娘今晚不是和宋公子有约么,那宋公子素来是个难缠的人,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得罪了他。”莲云弓着身子,带着讨好的语气劝她。   “推掉宋公子之约,理由你们自己找。”轿内的口气不容置疑,莲云只好苦着脸往马路对面走去。   玲珑吃下最后一口枣泥糕,终于停箸,三人正要离去,却见一个翠衣女侍走了过来,她对着陆渐离行了个万福礼,而后开口道:“见过公子,婢女受夕露姑娘所托,将姑娘的帖子递给公子,望公子今晚到花船和旧人一叙。”   陆渐离瞥一眼旁边的林灵儿,见她面露不虞,拱手作揖道:“谢姑娘好意,只是今日要陪娘子和小妹四处转转,无暇上船,望姑娘见谅。”   内心雀跃不已的玲珑公主,霎一听陆渐离拒绝了,一把接下名帖,嘟着小嘴嚷嚷着:“怎么没时间了,今天你左右都是陪着我们,这不正好我们想去花船玩么。”   陆渐离无奈,只好对那婢女说:“陆某定携家眷准时赴约。”   莲云又福了福身子,迅速回到轿边:“姑娘,名帖送出去了,只是...”她吞吞吐吐的道:“只是他要携家眷一起赴约。”   “他果然还是老样子,我早就料到他会如此,没关系,我最想见的本就不是他。”轿内的人冷声道,沉默半晌:“起轿吧。”她吩咐道。一顶雕花小轿被抬走,渐渐消失在人头攒动的街头。   从翊善楼出来,玲珑一路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,晚上就要上神秘的花船了,她既紧张又兴奋,围着陆渐离问这问那。   陆渐离心不在焉的应付着,不时看一眼林灵儿,她眸色平静,看不出情绪,倒竟像置身之外一般。她这般,倒教陆渐离难办了,解释吧,似乎是画蛇添足,不解释又怕她误会。   三人神色各异,走在扬州车水马龙的街道上,慢慢向前踱。   突然,平静的街道上多出了十几个骑马的官兵,后面跟着一辆高架马车,行至三人面前,为首的官兵俯身下马,对着陆渐离拱手作揖道:“陆大人,卑职奉命接你们三人回府,请上车。”   看着这严谨的阵仗,陆渐离回头对两个女眷说:“上车。”玲珑本打算耍横不回去,但看到陆渐离严肃的神态,只好怏怏的上了车。   马车径直驶入行宫,三人下车后,被带着进了偏殿,却见殿内圣人,淑妃和太子都在。   看到他们那一刻,玲珑立刻就不干了,皱着眉咬着牙,恨恨的说:“父皇你急着把我们召过来干什么,我和陆哥哥,灵儿姐姐玩得正好呢。”   圣人沉住脸没理他,淑妃看了一眼圣人,插话道:“你这个调皮丫头,怎么称呼陆侍读和夫人的,怎这样没大没小的。”   玲珑翘着小嘴,不服道:“我喜欢这么叫,否则把他们叫老了,他们就嫌我小,不和我玩了。”   淑妃佯嗔道:“你这个小机灵。”   剑拔弩张的氛围总算在淑妃这一来一往间被化解掉了。一旁的林灵儿偷偷的吁了一口气,刚堪堪抬起头,就见太子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,吓得她赶紧又低下了头。   圣人面色微霁,看向玲珑:“下次再不许趁我们忙于公事,悄悄溜出去玩。”   玲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,瓮声说:“知道了,父皇。”   看了一眼陆渐离,圣人点了点头:“还长了点脑子,知道找陆侍读带你出去,若是你一个人跑到扬州的大街上,父皇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”   一提这茬,玲珑立刻急着嚷嚷:“既知我和陆哥哥在一起,父皇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带回来,我们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没去呢。”   圣人大手一挥:“你们都下去吧,太子和陆侍读留下,我们有要事商议。”   一听这话,玲珑眼睛瞪大了两圈,正要跳脚,被淑妃一把拢在怀里:“好孩子,本宫新得了几个朱钗,甚是好看,你和陆夫人一起去瞧瞧。”说着就把玲珑拉走了。   林灵儿正欲走,陆渐离走上前,握住她颤抖的双手,轻声说:“在后面等我,议完事我去找你。”林灵儿点点头。   而高堂之上,太子的目光落在那握着的手上。   行宫的这番议事一直持续到日暮,林灵儿和玲珑在淑妃那玩了会,又一起用了晚膳,就回到了玲珑的寝宫。   公主总规还是个孩子,原本信誓旦旦的说晚上一定要和林灵儿一起去花船玩,谁知因为早晨起床太早,回寝宫后和林灵儿在床塌上说着说着话,竟自己睡着了。   陆渐离从偏殿出来的时候,已是亥时。他把林灵儿从玲珑的寝宫接出来,两人坐在马车上,相对无言。   轻咳了一声,陆渐离开口道:“今晚...”   “先送我回陆府。”林灵儿口气坚定的打断他的犹豫。   怔了一瞬,陆渐离脸色微变,他沉声道:“今晚旧友相约一叙,请夫人陪我同去。” 第23章 花船 这女子我在在哪见过   陆家的马车刚走,玲珑公主迷迷糊糊的醒来,嘴里咕噜着还要继续和林灵儿说话:“姐姐,刚我们说到哪了?”半晌没人回应,玲珑倏的睁开双眼,房间里静悄悄的,床上只剩她一个人。守夜婢女说陆夫人刚走。   她闻言慌慌张张的往外跑,边跑边喊:“姐姐,等等我。”伺候的丫鬟小厮不敢怠慢,俱都跟在后面或劝或拉,一时间寝宫喧哗不已。   太子正在寝宫看书,听到外面的吵闹,蹙眉问:“外面怎么了?”   亲卫章达近前回禀道:“陆夫人在公主睡着的时候离开,公主这会追到行宫外去了。”   太子眸色一滞:“人走就走了,六妹何至大闹干戈。”他扔下书,起身走了出去。   玲珑公主站在行宫正门外,看着空空荡荡的官道,委屈的都快哭了:“啊,不要嘛,说好一起去的,为什么悄悄的走了。”   太子悄然走到她身边,皱着眉:“和谁说好,一起去哪里?”   玲珑见太子来了,一把抓住太子的胳膊,使劲摇啊摇:“大哥哥,你带我去花船好不好,陆哥哥今晚本要带我和姐姐去花船玩,谁知我睡过头了。”   “花船?”太子声音冷的吓人:“陆渐离要带你去花船!”   “是啊大哥哥,花船怎么了?”见太子一副要兴师问罪的表情,玲珑赶紧补充道:“陆哥哥本来不愿带我去,是花船主人特意邀请,他才答应带我和灵云姐姐上船的。”   “哦?”太子轻哼一声,公主的这句“灵云”他听着特别刺耳,也不禁好奇这些人在搞什么鬼。“花船是男人玩乐的地方,六妹以后切勿再说出这两个字。”说完,他面无表情的对下人道:“快扶公主回去。”   待公主不情不愿的跟着下人走进行宫,太子沉声道:“查查是哪艘花船。”   陆家马车稳稳停在玉带河畔,河里叠叠浮浮飘荡着烛火璀璨的花船,点点星光连成一片,玉带河如落入人间的星河,流光溢彩,灼灼生辉。   莲云早就等在渡口,陆家马车刚停下,她转身冲后面点点头,一叶小棹划了过来。她立刻满面堆笑,袅袅婷婷的走到马车前,对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二人福身道:“陆二爷好,二夫人金安,请跟我来,我家姑娘等候多时了。”   陆渐离和林灵儿跟着莲云上了小棹,船夫撑桨在星河里逶迤前行,艳调小曲声声入耳,彩衣娇颜点点晃睛。   林灵儿默然垂下眼帘,面部微微发烫,再看一眼旁边人泰然自若的样子,怎么看都像是常客,柳眉轻蹙,她把脸转向一边。   小棹慢慢靠近河中央的一艘花船,说是花船其实就是一两层楼船,船身雕梁画栋,奢华瑰艳。一楼为公堂,铺设华丽,是宴客听曲之所,二楼窗门常闭,供客人留宿之用。   待船夫稳住船身,众人自小棹跨入花船,一个风流的老鸨扭着腰肢迎上来,相隔着数十步就听到她放浪的笑声:“哎呀,陆二爷您可来了,别说夕露姑娘,我都想死你了。”   又看一旁羞的不敢抬眼的女子,笑盈盈的问:“这位是二奶奶吧,呦~,这相貌,身段真是要疼死个人喽。”   林灵儿从没听过这样没羞没臊的话,一时面红耳赤,局促不安,心里暗自感慨幸亏没带玲珑过来,否则真悔的要自咬舌根了。   陆渐离抱拳行礼,客客气气的说:“有劳妈妈带路。”   老鸨以帕捂嘴咯咯的笑道:“二爷请,夕露姑娘等候多时了。”说着她侧过身子,让客人先行。   沿着祥云红毯,几人进了中堂,只见一曼妙女子背对他们坐在方榻上,青丝如瀑倾泻而下,鹅黄色纱衣裹住躯体,于隐约中恰到好处的显出凝脂香肌。   听脚步渐近,榻上之人蓦然回首,红粉青蛾,含情凝睇,眸子里的波光盈盈,任女子都要心下一动。林灵儿感叹同为女子差距怎会如此大的同时,总觉得此人有点面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。   夕露姑娘翩翩走到两人跟前,盈盈下拜,朱唇轻启:“夕露见过二位贵人,贵人今日到奴家船上,奴家甚感欢喜。”她声音如莺啼,婉转入耳,男人听见骨头都要酥了。   陆渐离落睫瞥她一眼,道声:“起了吧。”转身扶灵儿落座,自己也坐在另一边。   夕露姑娘余光看两人同进同坐,眼波微动,复又神色如常的嫣然一笑,对莲云道:“烫一壶陆公子惯喝的老君眉。”他故意按旧习称呼陆渐离,更显俩人旧时交情。   “陆公子此番回扬州,打算待多久?”夕露姑娘盯着她,眼里有无限期许。   陆渐离单手倚在方几上,目光深沉,不知在想什么,顿了一下,他抬头望向问话之人,正色道:“此次出行,一切皆有圣人定夺,能待多久,在下也未知。”   听着她话音里的疏离,夕露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人,要说这位是绝色吧,倒也未必,只是见她单单坐在那里,矜持恬淡,俏丽端方,自有一番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气场。她在心里颇为骄矜的哼了一声,面靥变得更妩媚动人。   她轻轻掂起莲云送进来的砂壶,兰花玉指端起杯盏柔柔的放到陆渐离面前,鹅黄色纱衣蹭着他的膝骨,另一只手微倾砂壶,茶水咕噜噜入盏。“公子请用茶。”这一声竟比之前更勾人。   陆渐离心神一晃,默默端起杯盏,一饮而尽。夕露转身给林灵儿也倒了一杯,温声笑道:“二奶奶也尝尝这玉山老君眉,别处想定是喝不上的。”   旁边伺候的莲云插话道:“二奶奶真有口福,这玉山老君眉每年只产数罐,多少人巴巴的想喝上一口,我们姑娘只等的陆公子来了才开茶。”   纵是再没有心,这主仆一唱一和的,林灵儿也知陆渐离和她交情匪浅,自觉身份尴尬,只能堪堪饮了一口,讪讪道:“嗯,好茶...”   “这玉山老君眉本就是衍水居在玉山的自家茶园所产,每年定量只供几个花魁,万物以稀为贵,玉山老君眉也就变的千金难求了。”陆渐离转头看了一眼林灵儿,打趣道:“这是做营生的至高之境,想想你那一屋子的香囊,是不是高下立见?”   林灵儿正啧啧称奇,忽听他提到自己,又羞又恼:“好好的,你说我干嘛。”   陆渐离失笑一声,站起来拱手对夕露姑娘道:“谢姑娘款待,今日时辰不早,我和夫人先回去了。”说着抬腿要走。   “唉...”夕露上前一步牵着他的袖口,娇柔道:“我命小厨房做了你平素爱的吃食,用完再走也不迟。”   陆渐离手臂向前伸,抽回袖角,背对着她冷声道:“不必了,只是有一事提醒姑娘,老君眉既已开茶,须尽快饮用,否则变成陈茶,就愧对衍水居妈妈的用心了,陆某俗务缠身,以后怕是五福消受了,姑娘珍重。”   说完大踏步走了,林灵儿亦步亦趋跟了上去。   夕露怔在原地,痴怨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,泪珠无声的大颗大颗滚落下来,从来只道新人笑,有谁听见旧人哭。   身后的花船上,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:“查查她的来历。” 第24章 吻她 月影浮动,情愫乱飞   陆家的马车辚辚行驶在回府的路上,车内两人一路沉默无语。   林灵儿羞愤恼怒,却不知自己站在什么立场,只得压住满腔的愤慨,脸上却装出一副“男人嘛我理解”的云淡风轻。   夜色灰蒙,月儿像披了一层薄纱,朦胧的月光透过车窗,柔柔的洒在两人身上,对面的人理所当然的闭目养神,让她无端生出了诸多的意难平。   “为什么带我去那种地方?”整理不好自己的情绪,她索性直接问了。   剑眉微动,长睫掀开,沉沉的看了她一眼,他缓声道:“我怕你误会。”   这算什么理由,去了就不误会了吗,这下不仅误会,还确定了你和那夕露姑娘的关系非同一般,林灵儿暗自腹诽,秀眉拧在一起,眸中尽是恼意。   “你和她什么关系,管我什么事,我只是不喜那样的地方。”她低头赧然道。   陆渐离向前弓腰,离她近了几许,看着她的眼睛,徐徐道:“以后再也不带你去那种地方了,好么。”   并没有被安慰到,林灵儿轻哼一声,转过脸去,不想看他的眼睛。   车厢外李涯和车夫分坐左右两边,车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,他忍不住替自家二爷着急,怎的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,他不禁大声开口道:“都知道二爷受圣人重视,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来巴巴的攀交情,真是晦气!”   车内两人皆转头听他,等他说完后,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,陆渐离一脸的高深莫测,林灵儿则红着脸低下了头,心下一惊,暗想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了。   马车行至陆府大门口,李涯掀开车帘,道一声:“二爷,二奶奶,陆府到了,请下车。”下车前,陆渐离的一只手在李涯肩头重重的按了一下,李涯会意,抿嘴偷笑。   进了陆府正门,却见正堂门扉大敞,内里还亮着烛火,两人犹疑的走进去,大夫人秦氏端坐着,似在等人。   “母亲。”陆渐离拱手作揖,林灵儿亦轻轻行了个万福。   秦氏动了动脸皮,想笑却没笑出来,在烛火的映衬下,脸上竟生出一丝狰狞之色。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灵儿,开口问:“林灵云是你长姐?”   林灵儿正纳闷今天的大夫人怎么和平时不一样,忽听她这样问,心跳骤然停跳一拍,怔愣住,不知她为何问起长姐。   秦氏看她吞吐的样子,怒意横生,愤愤道:“你也不必瞒我,我都知道了。”   她冷哼一声,又道:“安庆侯的女儿怎么都喜欢往我们陆家跑,一个进门做了少奶奶不够,另一个还要塞入已逝人的名下。”   “不是的,大夫人,长姐只是...”林灵儿着急的辩解,说到一半又感觉事因复杂,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起,一时语塞。   “母亲何出此言?”陆渐离面无表情的问。   秦氏回过头看他,语气缓和道:“我今日听祖母和你父亲说起,才知你星芙姑姑名下入了一个女儿,竟是灵儿的长姐,这么大的事,你们为什么不和陆家上下商量,就擅自做主?”   “这算陆家的事么?”他问道。   “姑姑灵位没进陆家祠堂,她名下的孩子又不入陆家族谱,这事为什么要和陆家所有人商量。”他这话说的毫无感情,一点也不像儿子在同母亲说话。   被他这么一顿揶揄,秦氏气的脸红耳涨,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:“离儿你若这样想,母亲就要说你了,你姑姑好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,平的多出个女儿,岂不是污了她的名声,我陆家的清誉亦会跟着受损。”   嘴角勾起一丝不悦,眉头微微上挑,他淡淡道:“母亲这会倒在意起姑姑的名节了,这之前您不是无数次想把我送回到姑姑名下么?”   说这话的时候,他周身散发着森森冷气,跟平时判若两人。林灵儿仿佛看到了梦中他上一世的影子。   秦氏眼睛瞪的浑圆,不可置信的看着他:“离儿,你在说什么!”   陆渐离哂笑一声:“母亲想把我送走,不过是怕我分陆家财产,我自幼就是书呆子,从未染指陆家营生,母亲还是不肯容我,今日又翻起这旧事,辱我妻子和生母,就休怪孩儿说话难听。”   秦氏气的说不出话来,面颊剧烈的抽动着,手指着陆渐离:“你,你....”   “母亲放心,不属于我的财产,我一分都不会拿。”扔下这句话,他上前拉着林灵儿的手就往外走去。   就这样乖乖的被他牵着,一路回到小院。   林灵儿没想到,平时看上去亲亲热热的一家人,背后竟有这样的暗流涌动,她不禁想到醉酒那日他说的话:“在利益面前,再亲都没有用。”   更何况陆家非一般的富有。   刚进了院子,香荷笑盈盈的迎上前,当瞥到两人拉在一起的手,笑意顿时凝在脸上,勉强抽了抽嘴角,只叫了一声:“爷...”就被陆渐离伸手制止,见他脸色铁青,她识趣的闭口,退到一边去了。   两人径直朝屋内走去,林灵儿未敢多言,只被他捏住的手,微微有些发疼。   自进门后,陆渐离就一言不发,林灵儿倒了一盏茶,轻轻放到他的面前,满怀歉意的说:“我不知道长姐的事,让你在陆府如此难做。”   他伸手端过杯盏,抿了一口,安慰她道:“跟这事无关,我一直是他们的心中大患,就算没有这件事,他们总能找到别的事针对我。”   林灵儿困惑的问:“他们为什么非得针对你呢?”   “因为我不是陆家的人。”苦涩的看了她一眼,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。   “我生母是陆家最小的女儿陆星芙,一般来说女儿出嫁后就是外人了,可偏她没出嫁就生下了我,为了我的名声,祖母让我归了大房名下,喊秦氏一声母亲,做了这陆家的二公子,多了一个嫡次子分家产,动了太多人的利益,所幸有祖母护着,在一群人的虎视眈眈下,倒也平安长大,晓事后我努力做个文弱书生,营生上的事从不过问,倒也得了几年安生日子,只是我知道他们一直都不甘心。”   “可是在家族环境的影响下,你对经商还是很感兴趣,对不对?”林灵儿歪着脑袋问。   陆渐离转脸望她,神情诧异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在陆府,这么多年他刻意掩饰自己的兴趣,几乎从未被识破。   “我在书房看到,书架上大多数的书都是崭新的,婢女说你过目不忘,只看一遍即可,但是唯独角落里几箱行商方面的书籍,旧一些,内有折痕和笔记,想是被来回翻了几遍。”   她娓娓道来,在寂静的房间里,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。   “你倒是心思细腻。”像重新认识她一样,他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。   林灵儿只觉他的目光灼人,寂静的黑夜里,一男一女这样交心的说着话,不免暧昧徒生,情愫浮动。   “你读这么多经商的书却无用武之地,岂不可惜。”林灵儿赶紧找话打破这怪异的氛围。   陆渐离收回眼神,若无其事的道:“我用生母留下的薄产,在扬州之外有几家营生,做的还不错,如果被陆家赶出府,也有饭吃。”   “你怎么会被赶出府呢,不是还有祖母么?”   “也就祖母在,他们不敢动我,祖母百年之后,他们第一个就会把我从族谱上除名。”   嘴角掠过一丝嘲笑,他继续道:“今天秦氏之所以如此失态,就是因为此事之后,他们就不能把我归回到生母名下了,这样从族谱除掉我的名字,就出师无名了。”   “哦!”林灵儿恍然大悟,轻轻的捣着小脑袋:“我说大夫人怎么和平时不一样呢。”   陆渐离轻哼一声:“你回陆府已三日,秦氏还未安排你的改口宴,这个“母亲”她万是不想要了。”   林灵儿没有见过生母,也曾想过待嫁人后把婆婆当生母一样对待,只是物是人非,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。   反正秦氏不想当她的婆婆,她也不是陆府的媳妇,倒也两不相欠。   偷偷看了一眼月光勾勒出的那张完美脸型,刚开始因为那个梦对他又俱又怕,后来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子,有开心,会生气,也能关心人,现在似乎又偷窥到了他的脆弱,两个自小都缺失母爱的人,在这样的夜里,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。   月影浮动,情愫乱飞,他伸手把她拽到怀里,玉软香娇,是他悸动了无数次的身体,看她两颊绯红,颤抖如枝头新蕊,心都要化了,他俯下头占有了诱他最多的香唇。   起先如蜻蜓点水,一下一下的沿着唇瓣轻嘬,像是安抚微微战栗的主人,须臾便不满于此,狂风骤雨般的索要,唯我独尊的霸占,直到甜津津溢满唇齿之间。   喘气声渐起,想要的更多,一把抱起怀里软成一滩水的美人就往榻上走去...   忽然,一声音破空入耳:“求二爷救救夕露姑娘!” 第25章 出头 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  陆渐离命李涯牵马过来, 林灵儿不放心追出去,倚着大门望他,他把缰绳交到李涯手里, 走到她身边,在她额上轻轻的印了一个温热的吻。   “等我回来。”他说, 声音略带沙哑。   看他打马消失在夜色里,林灵儿心里一股莫名的酸楚, 救人要紧, 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讲。正待她折身欲回院, 一架马车停在大门口,车上跳下一人, 确是太子亲卫章达,他走到林灵儿身边, 见四下无人, 递给她一信笺, 轻声道:“太子手书,请陆夫人过目。”   林灵儿接过手书,看了两眼便脸色煞白, 跟着章达上了马车, 马车碾过润如酥油的青石板路, 驶向扬州城的不夜天。   陆渐离刚下马,老鸨立刻迎了上来:“哎呀, 爷你终于来了,夕露姑娘可叫你害惨啦。”听到这话,陆渐离眦她一眼,老鸨知自己说错话,立刻缩了缩脑袋, 讪讪道:“啊爷,不是,呸呸,瞧我这张嘴一紧张就说胡话,是夕露姑娘为了你,把自己害惨了。”   俩人边走边说,两步就上了等在码头的小棹。“怎么回事,说清楚。”陆渐离厉声问。   老鸨哭着脸:“今天夕露姑娘原本和宋公子有约,知道爷回来了就推说身体抱恙拒了他,晚些时候宋公子知道夕露姑娘在陪爷您,觉得丢了面,大发雷霆,闹着要把夕露姑娘赎身,领回府好好折辱。”   老鸨说了半晌,旁边的人一言未语,不免心虚,偷瞄一眼,见他面沉如水,喜怒不明,不免又加重了语气:“二爷,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,我们夕露姑娘就指望您了。”   小棹还未靠近花船,就听里面喧哗声不断,有男子的呵斥声,也有女子嘤嘤啜泣声,老鸨催促艄公:“快点,再快点。”   两人刚走近正堂,夕露像看见救星似的,翩然扑到陆渐离的怀里,泪眼盈盈:“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”   那边宋公子目眦欲裂,傲然道:“好啊,你就是为了这个小白脸欺骗我?”他转脸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渐离,阴鸷的嚷道:“今天谁来也救不了她,这人爷今天买下了,带回家想怎么收拾怎么收拾。”   说着伸手就要抢人,陆渐离原本垂手任夕露扑在胸前,这厢见那宋公子伸手过来,一把握住他的手腕,稍一用力他就疼的龇牙咧嘴,啊啊声不止,就差跪地求饶了。   宋公子随身带的两个小厮见自家公子吃了亏,冲过来就要打人,陆渐离一个转身,拽着宋公子往二人身上一扔,抱着夕露稳稳的坐到软塌上。   那边两个小厮见自家公子被甩过来,也不敢躲避,哐啷一声,变成了人肉垫子,三人一起摔在船板上,痛的叫苦连连。宋公子缓过劲来,一边揉着生疼的屁股,一边对身下龇牙咧嘴的二人怒吼:“还躺着干什么,快给我上!”   二人叫苦不迭,连滚带爬的起身,正准备出手,被李涯从背后拧了胳膊反扣到身后,再施力一推,两人齐齐落水,老鸨“哎呀”大叫一声,赶紧唤艄公救人。   后面不远处的花船上,太子和林灵儿并肩而立,太子冷笑:“真是热闹。”林灵儿像没听见一样,眼睛死死盯着那软塌上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。   眼见手下的人俱都落水,还躺在地上的宋公子愤然站起来,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二人面前,盯着陆渐离,眼睛通红似在喷火:“你知道我是谁么?”   陆渐离掀起眼皮,瞥他一眼,满脸的轻视,这成功激怒了对面的人,他呵呵冷笑两声:“告诉你吧,爷叫宋天启,我宋家在扬州光当铺就有五家,另有其他买卖商铺数十家,我外祖父是扬州府前任通判,舅舅是师爷。”   他倨傲的坐到椅子上,又痛的跳起来,低声骂了句,继续耀武扬威道:“我宋家在扬州有钱有人,至今还没碰上敢跟爷抢东西的人。”说完他得意的挑了下眉:“怎么样,是不是后悔了?你现在跪下给爷磕十个响头,我考虑留你一条小命。”   怀里的人在瑟瑟发抖,嘤嘤哭道:“公子不要管我。”   陆渐离睨了宋天启一眼,若无其事的问了句:“公子可是扬州十八铜钱当铺宋汝城的公子?”   宋天启摆出不可一世的神情,呵斥道:“知道是本大爷,还敢和我抢人。”   “据我所知,宋汝城一共三个儿子,长子四十有几,次子家有悍妻断不敢来此,这位想必是小儿子吧。”陆渐离说的不疾不徐。   宋天启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:“是又怎么样,你说这一大堆没用的要干什么?”   “宋老爷素有铁公鸡之称,最挣钱的典当行牢牢抓在自己手中,长子,次子成家后每人也只分了两间商铺打理,听说宋老爷颇为头疼小儿子,见他只知道吃喝玩乐,银钱方面盯的十分紧。”说完陆渐离眯眼,将宋天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。   宋天启有种被揭老底的感觉,恼羞成怒道:“我宋家家大业大,指头里漏点缝都能砸死人,父亲盯的再紧,爷买个烟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。”   “哦?”陆渐离挑眉:“夕露姑娘是衍水居头牌,赎身价码本就比一般女子贵了十倍有余,况且我早在一年前就出了一笔银子,保的夕露姑娘十年内只开盘,不出局。”   他鬼魅一笑:“公子若要买夕露姑娘,需将这笔银子一并出了,这所有的加起来,大概抵宋家一个当铺吧,不知宋老爷是否愿意出手。”   那宋天启在扬州城本就狐假虎威,嚣张惯了,哪被人如此揶揄过,他气的跳脚,猛的往地上啐了一口,指着陆渐离说:“好,很好,我现在就让舅舅查你,我就不信还找不到罪名治你。”说着就愤愤的往外走去。   夕露姑娘抬脸看他,忧心的问:“宋天启真的让他舅舅抓了你怎么办?”   陆渐离冷哼一声:“扬州府都自顾不暇了,还有心情管这等小事。”   “那奴家就放心了。”说完她努力的蜷了蜷身子,恨不能整个融化到这温暖的怀抱里。   站在后船的林灵儿默默看着娇羞的夕露姑娘,想到自己一个时辰之前也是同样的表情,悔的恨不能自咬舌根,陆渐离背对着这边,看不清他的脸,想必也是深情款款。   不想多看一眼,林灵儿转身离开。“送我回去。”她对太子说,满脸的魂不守舍。   “送你去哪里?”太子静静的看着她,轻蔑的笑:“回陆府?”见她迟疑,太子坐到塌上,端盏抿了一口茶。“这艘船我已包下,如果没想好去处,你可以暂时待在这条船上。”   “不劳殿下费心,请送我上岸。”她愤然转身,不想再见旁边船上任何举动。   莞尔一笑,太子幽幽道:“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?”他顺手将另一杯茶水推到对面,伸手请她坐下。“如果你不想呆在这里,就命人把船划到一个僻静的角落。”正说着花船已缓缓开始移动,蜿蜒前行。   “我找人查过,这个夕露姑娘原名慕玉宛,父亲是个秀才。她芳龄14时,父亲写反诗被流放关外,母亲当场气死,为救父亲她做了扬州都尉的通房。谁知这都尉非但没有救她父亲,还腻烦了她,不到两年就任由家里正妻将她卖入这衍水居。”   抿了口茶水,太子继续道:“陆侍读是夕露姑娘父亲的学生,两人自小常处一处,可谓青梅竹马,夕露姑娘委身都尉后,一开始陆侍读常在都尉府附近徘徊,后来再没见。没想到夕露姑娘进了衍水居后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他,之后日日如此,陆侍读进京前还不忘给衍水居一大笔银子,保住夕露姑娘不失身,只陪客喝茶听曲。”   手里的茶盏在唇口顿了一下,太子冷笑:“这陆侍读还真是痴情之人。”   林灵儿低着头,指腹不停的摩挲手里的青花茶盏,江上的凉风习习吹来,也就此刻,才感受到了南国的秋凉。   花船缓缓驶出那一片星海,停靠在一个僻静的渡口,太子起身道:“这是官家渡口,没有允许任何人都进不来,你且安心在此休息,我留章达在船上守着。”说完他登上小棹向岸边划去。   眼泪无声的自眼眶滚落,面对着一望无垠的玉带河,远处的星光点点璀璨又刺眼,错付了真心的人和这片星河一样,今夜辗转难眠。   宋天启乘坐的小棹刚驶离花船,陆渐离就起身把夕露放下,抬腿要走,夕露疾步上前,双手抱着他的胳膊,娇涕不止:“陆公子请留步,夕露怕那人再来骚扰。”   陆渐离转头看了她一眼,默默抽出胳膊,眸中尽是疏离。“你原本不必如此,我既已买你十年清白,若有人滋事,你自可请衍水居妈妈过来处理,何至半夜让莲云私闯陆府,寻了我来。”   夕露姑娘闻言立刻扑倒在他脚下,眼泪啪嗒啪嗒打在他的履上,期期艾艾的问:   “你真的不要我了么?” 第26章 前情 一别两宽,各自欢喜   陆渐离蹙眉, 面生不虞,“你我之间还未有这层关系”   鞋履已被泪水打湿,夕露悲戚着问, “你忘了小时候,爹爹每次带着我去陆府上课, 你都会拉着我的手,拍着胸膛保证, 长大后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来娶我么。”   提到师父, 他声音终是软了下来, “小时的承诺你又何必当真,我知道师父和师娘的离去对你打击很大, 但你不能一直沉湎过往,活着还是要往前奔呢。”   她拼命的摇头, “我的生活向前全是黑暗, 只有回忆过往才能撑下去, 我多想回到有你,有爹爹和娘亲的那段时光。”她以帕捂嘴,抬起泪眼, 波光盈盈的看着他。   “时光不会回流, 你我现在走的路不尽相同, 你且好之为之吧。”说完他抬腿欲走。   夕露冷笑起来,声音里净是凄凉, “你还是在怨我当年跟了都尉是不是?我那样做也是为了救爹爹啊。”   微微一顿,陆渐离目带冷光,扫向她,“当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,只是你选择了看似最简单的那条路而已。”   夕露仰起头, 泪眼婆娑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,坚定的对她说:“你等我两年,两年后我挣了大钱就救师父回来。”   可惜当时的她等不了两年,她跟那个承诺两个月救父亲回来的人走了。可是那个人骗了她,他根本没打算救她的父亲,只是想得到她而已。后来她的父亲莫名客死异乡,她甚至怀疑和那个人有关,可是有什么用,蚍蜉岂可撼大树。   “我当年也不是等不了你两年,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在陆家不得宠的文弱书生,两年又能做什么呢,可我没想到你一直暗地里在布局海陵江贸,外人都以为你是陆家最没出息的书生,竟不知你的财富早已远超陆家。”   含怨看了他一眼,她自嘲道:“否则又怎能日日买了我的局,却从不碰我,而入京前,面对妈妈狮子大开口,也就随手一执给了妈妈银票。”   陆渐离横了她一眼,沉声道:“我这些年花在衍水居的钱,早都可以帮你赎身了,是你非要待在这里不愿离开。”   “哈哈哈哈...”她放声苦笑,声音哀怨如被困的昏鸦,“如果我赎了身,你还会见我么,还会看我一眼么?”她缓缓站起,看着满江的星火灿烂,喃喃道:“我只能窝在这肮脏的地方,才能激起你一点的怜悯心,我以为我可以挽回你,我跟衍水居的妈妈学了那不上道的手段,但是你却离我越来越远。”   泪水如珠子般落到船板上,嗓子哽咽几乎不能发声,她用手扶着软塌靠背,勉强支住颤抖的身体,“我一直以为我还有机会,直到我看到她,恣意绚烂,恬静无邪,看到和她在一起时你的眼神,我知道我没机会了。但是恋了那么多年的人,我怎舍得放手,所以我做了今天的糊涂事。”   “我一直后悔没来得及救师父,自然对你愧疚很深,能出钱帮助你摆脱困境,我不辞余力,只是你早已不是你,我也不是当年的我,之后我们一别两宽,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。”说完这句话,陆渐离起身,抱拳对着她行了一个长礼,径直出了船舱。   夕露颓然扑倒在地上,像一朵被斗败的花魁,依然美丽妖然,却失了精气。   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,少年时的好感,终因种种境遇,各自思虑,成了悔不当初的遗憾。   陆渐离刚回到陆府小院,香荷慌慌张张的迎上去,声音颤抖着说:“二爷,二奶奶不在府内。”   “嗯?”他疑惑道:“不在府内,去了哪?”   香荷支支吾吾:“这...这...奴婢不敢说。”   感到哪里不对劲,陆渐离压着声音低吼:“快说。”   “二爷走后,二奶奶...二奶奶上了一个男人的马车。”香荷怯怯的说,可是眼底却藏不住那一丝得意。   陆渐离只觉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他想不通自己离开的这一个时辰,林灵儿因何出去,又和谁一起出去。   李涯带着人搜寻了一夜也没有一点头绪,陆渐离仔细回想昨晚的情形,让李涯排查昨日去往玉带河的马车。   吩咐完他便匆匆去了行宫,今天圣人还要同他议事。   “陆侍读对海陵可熟悉啊?”议完正事,众人坐在宴厅用膳前,圣人突然问道。   陆渐离忙恭声答道:“启禀圣上,海陵是扬州承南启北的水陆要津,距扬州半日行程,卑职年少时常往来于此。”   “嗯,”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,“手头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,明日我们启程海陵,陆侍读也一同去罢。”陆渐离领命称是。   见父皇只点了陆渐离的名字,坐在一旁的玲珑着急了,嚷着“陆哥哥一定要把姐姐带上哦。”   公主突然提到要带灵儿同去,陆渐离一时犯难,现下还不知道她人在哪里,断是不能答应公主,可是当下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,正踌躇间,太子插话道:“六妹,不可强人所难,陆夫人好不容易从京城到扬州一趟,你就让她安心在家侍候公婆吧。”   闻言,陆渐离感激的冲太子点了点头,太子倨傲的假装没看见。   这边玲珑却不乐意了,“大哥哥说的是哪里的话,陆府丫鬟婆子成群,哪里需要姐姐伺候公婆,姐姐一直待在京城,好不容易出来一次,自然是应该跟着我们游山玩水。”   公主不依不饶,陆渐离正暗暗犯难中,突见远处李涯给他打了个手势,抬眼望过去,见他轻轻的冲自己点了点头,心中已知大概差不离是找到人了,遂冲公主作揖行礼道:“谢公主抬爱内眷,明日陆某定带她同去。”   远处的太子心里一咯噔,人被找到了? 第27章 对峙 你为什么在太子船上   行宫的午膳刚一结束, 两辆马车先后离开宫门,向着玉带河驶去。   陆家马车内,李涯汇报道:“二爷说的没错, 我们沿着陆府至玉带河的官道一路打听,才摸清二奶奶坐的马车果真去了玉带河, 靠着爷在衍水居的名头,确定二奶奶上一艘花船, 此花船已被人重金包下。”讲到最后, 他的音调越来越低。   听他犹豫, 陆渐离转脸看他,眼神犀利, “谁包的船?”   李涯慢慢向他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道:“我们在一处官家渡口找到了此船, 船上的护卫竟是...章达。”   “什么!”陆渐离万没想到, 太子会参合进来。   林灵儿倚在软塌上浅睡, 羽睫轻颤,似乎稍有动静就会醒来。昨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让她彻夜未眠,白天也只堪堪躺下, 伴着水浪击打渡口的声音, 半梦半醒。   须臾, 听到渡口木栈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,她转眼醒来, 看见了她最不想见的人。   陆渐离大跨步上船,被章达伸手拦住,“陆大人停步,太子殿下口谕,任何人不许接近陆夫人。”   陆渐离抬眼看他, 眸中满是恼意,“你也说了,她是陆夫人,难道太子还会阻止我见自己的妻子。”   李涯自觉理亏,微微低下头,但还是一步不让:“请陆大人见谅,小人只是奉命行事。”   眉头紧蹙,冷意横生,陆渐离就要硬闯,却听后面一声音道:“让他进去。”不用回头,他都知道说话的是太子,但现在没有时间耽搁别的,遂直接越过章达,进了内堂。   林灵儿已经起身坐在塌上,她双手捧着小脸搓了搓,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过颓唐。陆渐离大步走进来,在离林灵儿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,带着恼意问:“你为什么在太子船上?”   林灵儿本就不想见他,这会又听他口气里满是怪罪,似有倒打一耙之意,她心里的恼怒和莫名的羞愧顿时化作满腔的怒火,愤愤然道:“陆侍读能在别人的船上,我就不许了?”   他愣了一下,随即忙解释道“昨天是因为宋天启为难夕露姑娘,此事因我而起,我不得不来,此事你也知道。”以为她为这事生气,他的愤怒消了大半,上前两步坐在她的旁边,伸手想握她,林灵儿迅速抽出手,愤然把身子扭向一边,不去看他的脸。   讪讪缩回手,他满脸疑窦: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?”沉吟一瞬,他又道:“我和夕露姑娘只是旧识,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   “旧识?”林灵儿往边上使劲挪了挪,和他拉开距离,愤慨道:“仅是旧识你为她打架斗殴,日日买她的局,为她出手豪绰,一掷千金?”   “你从哪里知晓这些?”陆渐离闻言心中一惊,脸色也跟着黯淡下来,双拳紧攥,捏的骨指作响。   见他的反应,林灵儿绝望的闭上眼睛,心里的最后一丝希冀破碎,她起身大步往舱外走去,泪珠也不争气的掉落下来。   陆渐离反应过来后,赶紧起身追赶,嘴里喊着:“灵儿,你听我说。”   不想听他说话,林灵儿越跑越快,没成想一头扎进了太子的怀里,太子略一惊讶,正想把她推开,少女喷涌的泪水立刻打湿了他的锦衣,胸口微凉,遂放下了手。   陆渐离顿住脚步,眸中泛着冷光,“殿下这是何意?”   太子抬眼看他:“如果你指这条船,孤不过是不忍陆夫人流落街头,卖个人情罢了。”   “这是卑职的家事,不劳殿下费心。”说着伸手就要从他怀里拉人。   太子一把截住他,邪魅一笑:“对喜欢的人当然要费心。”   陆渐离闻言心下一惊,太子的话晦暗不明,他一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,怔愣在那里。林灵儿却只当太子隐喻陆渐离对夕露姑娘费心,只觉心如死灰,怒意横生。   “陆侍读,既然陆夫人不愿跟你回去,为了不耽误明日的行程,不如我带她回行宫陪公主,方便明日上路。”感觉到怀里人的异动,太子不动声色的说。   “不行!”   “行!”不顾陆渐离的反对,林灵儿转身往外走去。   “灵儿...”陆渐离抬腿追她。太子伸胳膊挡在他胸前,皱眉道:“陆侍读不希望明日启程前父皇帮你寻人吧。”   太子的马车已走远看不见,陆渐离还站在原地一动未动,想守护的人守护不了,自己像个随时会被捏死的蚂蚁,少年时的无力感再次袭来,彼时他是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,现在他羽翼渐丰,纵然是蚍蜉撼大树,他也要拼尽全力一试,不再袖手旁观。   翌日,去海陵途中,圣人似乎兴致不是很高,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,淑妃笑盈盈的问:“去海陵原不是圣上定的么,怎么还一路沉闷?”   圣人从忧思中回过神来:“我看过她殿试时呈递的履历,生于海陵,长于扬州,在扬州这几日,我总能看到她的影子,她诗文中有这里的人,这里的街,这里的景...”圣人顿了一下,似乎又陷入了深思,淑妃知他说的是谁,巧笑嫣嫣看着他,耐心等他后面的话。   “你们在宫内朕都顾着,父兄亲人朕都尽力提携,可是当年她跟着朕住在前殿,无名无分,最后又寂寂离开。”叹了一口气,他继续道:“生前是朕负她,朕想去看看她小时候出生的地方,封荫她的父母,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。”   淑妃上前握住他冰凉的双手,轻柔的说:“圣上不必自责,当年那件事不是你的错,一切都是意外。”看一眼眼前的妃子,圣人眼中溢出了几许温情,默默抽出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,轻轻的拍。   林灵儿昨日就行宫,玲珑开心的不行,拉着她说话说到子夜,这会倒困了,正趴在林灵儿腿上睡觉呢。林灵儿轻轻拢着她,以免马车颠簸把她甩下去。   太子打马过来,皱眉道:“把公主叫醒,前面就到海陵了。”   “啊,到海陵了,怎么这么快啊。”公主欢呼着醒来,趴着车窗就往外看,忽回头道:   “姐姐,陆侍读过来了,脸色好像不太好。” 第28章 被掳 我带娘子去享福   陆渐离打马过来, 以礼向太子问安,太子颇不计前嫌的接受了,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, 心里再多的不甘,表面却要装的八风不动。   听玲珑公主说他过来了, 林灵儿毫不客气的转向另一边,留给他一窈窕美背和倔强侧颜。望着她怔愣半刻, 陆渐离开口道:“不时便入海陵, 这里的漕运码头通天下货物往来, 码头上有很多商贩兜售各式新奇玩意,公主和夫人想不想去逛逛。”   “好啊, 好啊。”玲珑两眼放光,恨不能立马飞奔而去, 她抱着林灵儿的胳膊, 撒娇道:“姐姐, 我们去码头玩好不好?”   不忍打消公主的热情,她垂眉道了声:“好。”公主立刻高兴的欢天喜地。   车队进入海陵就兵分两路,一路人马护送圣人和淑妃去行宫歇息, 一路人马跟着了到漕运码头。正值午时, 码头热闹的紧, 各式走贩的货摊沿江岸铺开,绵延数里, 珠玉金钗,绣品纺织,林林总总,目不暇接。   玲珑自小长在深宫,竟不知还有如此热闹的地方, 一时间像脱缰了的野马,在人潮如织的码头东窜西逛,太子把所有的暗卫都调去保护她,还觉得不放心。   林灵儿对着公主转眼不见的背影摇摇头,转身见陆渐离紧跟在她身旁,轻哼一声,抬腿欲走,却被他一把抓住。“今天码头人太多,万万小心。”说着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。   “不要你管。”使劲挣脱他的手,林灵儿快步向前冲去,不想刚跑两步,突觉眼前一个大黑影罩住自己,她立刻止了步子,抬眼看见一个须髯大汉赫然立在身前,未及反应,却见那大汉一把将她甩到肩上,扛着就跑。   倒栽着在大汉肩上,林灵儿看到陆渐离飞奔而来,李涯也从侧面包抄过来,无奈那大汉身长腿长,又力大无穷,须臾身后的两人就变成了两个小黑点。   被一双大手紧紧钳住,挣扎不得,那人速度又极快,林灵儿只觉五脏六腑都快被颠了出来,跑到一废弃的渡口,那人将她扔进到一船尾,船内另有一人辖制她,而后迅速撑船入江,待陆渐离和李涯赶到,他们已经消失在茫茫的江水之中。   林灵儿蜷在船尾,警惕的问:“你要带我去哪里?”   那大汉显然心情不错,哈哈大笑两声,“我带娘子去享福,以娘子这小嫩脸,去了我们水寨肯定要当压寨夫人的。”   林灵儿吓的面色惨白,欲哭无泪,却也只能任由船离江面越来越远。   小船快行至水寨,突然江面上出现了六艘大货轮,以合围之势慢慢向小船逼近,须髯大汉顿时慌了,惊叫道:“是青运帮的船!”   六艘大船缓慢靠近,小船被桎梏在方寸之间,动弹不得,领头的大船上一青年男子带着假面屹立船头,江风吹着他的衣袍一角,更显其飒飒英姿。   这时水寨门开,寨主顾逊乘船破水而来,须髯大汉顿时吁了一口气,救星来了,青运帮虽然江贸生意铺的很大,可在这江上行事,谁不得对十八里水寨礼让几分。   却见顾逊的船直接停到那假面男子对面,拱手作揖道:“顾某不知帮主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,还望恕罪。”   那假面男子冷声道:“顾寨主近来胆子是越发的大了,光天白日就敢抢人。”   顾逊看一眼小船,忙作揖致歉:“实在不好意思,是我寨内不懂事的坏了规矩,我回去必严加管教。”   听两船之人的对话,林灵儿心下一惊,觉得这假面男子的声音也太熟悉了,可是话音在空旷的江面上飘忽不清,她一时也分不出像谁的声音。只听那声音又道:   “顾寨主不要忘了我们的君子协定,你保障海陵江贸安稳,我保你寨主兄弟荣华富贵,如今怎又强抢民女,滋扰商客?”   顾逊面色尴尬,“帮主有所不知,寨内兄弟做这掠夺的行当惯了,乍一从良,还未适应,有那手痒的就又抄起老本行了。”顿了一下,他又赶紧补充道:“但是,请帮主放心,我保证没有下次了。”   假面男子又开口道:“好,以后不许再出现这样的事,这长江沿岸多少漕运码头因为匪患不宁,走贩商客不敢去,渐都衰落了,现我付你高昂的佣金,是要你保海陵安稳,江贸亨通。”   顾逊低头称是,拍马屁道:“是是是,爷跟外面那些短视的商人不同,您心怀天地,高瞻远瞩,顾某佩服。”   假面男子转脸看一眼小船中的人,若无其事的道:“这个人,我要带走。”   顾逊陪着笑脸道:“好,那就麻烦帮主将人送至岸上。”又转脸对着大汉喝道:“还不快把人扶到船上。”   大汉和船上的另一小弟诺诺称是,赶紧扶着林灵儿上了假面男子的大船,这才拜了又拜的退下去了。待那一行大船走远,须髯大汉纳闷道:“都说青运帮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,我怎么这么倒霉,第一次做坏事就被他碰到。”   顾逊一把抽在他的头上,“定了规矩你还犯,快回寨领罚去。”   这边刚上了大船的林灵儿被一个婆子牵着,忐忑不安的进了船舱。她双腿发软,若不是人领着连路都要走不动了,待坐下,婆子先给她倒了杯茶压惊。   自上船后,林灵儿就再没有见到那个假面公子,只有扶她进来的婆子忙着给她准备吃食茶点,她不禁有种逃脱狼群又入虎口的感觉。踌躇几许,她怯声问那婆子:“你们帮主是什么人?”   那婆子看她一眼,笑道:“放心吧娘子,我们帮主不是坏人,现在就送你上岸。”   上岸,林灵儿暗暗惊喜,环顾一周也没见那假面公子,想道个谢也没机会了,她只能站起身,对着那婆子盈盈下拜:“婆婆受小女一拜,请帮灵儿转达对帮主的感激之情。”   那婆子赶紧上前扶起林灵儿,“娘子这是折煞老奴了,感谢帮主的话娘子自可留着,”她笑道:“日后你们必会再见的。” 第29章 解释 怎么还自己把自己说不高兴了……   一条小船将林灵儿送至渡口, 她挥手和婆婆告别,甫一转身就看见陆渐离等在岸上,刚从死里逃生, 那憋了一路的心惊胆战瞬间迸发,理不清的委屈纷至沓来, 所有种种化做决堤大水,一股脑的冲了出来。   眼见着她突然泪如泉涌, 陆渐离轻轻揽她入怀, 一手拍她微微战栗的后背, 一手抚着她的头轻轻压入胸怀,他低下头, 在她耳边安慰道:“别怕。”温热的唇息萦绕在耳边,痒痒的,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。   “姐姐, 你们怎么跑到码头来了?”木栈上玲珑公主一蹦一跳的跑着过来。林灵儿闻音赶紧抬头, 两人微微分开。   稳住脚的玲珑公主,手和胳膊挂满各式新奇玩意,歪着头好奇的打量他们两个, 突然愤怒的嚷:“陆哥哥, 你欺负姐姐了?”   脸微微一红, 林灵儿上前拉着公主径直往前走去,边走边说, “没有的事,公主我们快回行宫吧。”   经过太子身边,林灵儿微微的福了福身,拉着公主继续走,太子瞥了她们一眼, 听见公主不甘心的问:“那姐姐为什么哭了。”   “被江风吹迷了眼。”林灵儿随口找了个理由就打消了公主的追问。这一次的经历太曲折离奇,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,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,亲眼目睹她被掳的陆渐离,为什么会气定神闲的在码头等她。   回行宫用完晚膳后,陆渐离被圣人留下议事,林灵儿陪着公主玩了会,就回房休息了。白天发生的事情,刺激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,须髯大汉,假面公子,婆婆这些脸交织在她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   陆渐离回房时已至子夜,远远的瞧见房内还燃着烛火,想是屋内的人还没睡下,他疾走几步,甫一推门,床上的人立刻翻身坐起,定定的瞅着他。   “还在想白天的事?”他行至床榻,在她身边坐下,见她头发凌乱,想是不知道在床上打了多少个滚,嘴角不由的往上勾了勾。   抬眼眯他,林灵儿没好气的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渡口?”这正是她在床上打滚的原因,被须髯大汉倒栽在肩上的时候,她明明看到他眼里的恐惧和惊慌,怎么自己历险一圈回来,他确能从容不迫的站在码头等她。   “我就是青运帮帮主。”他可以瞒着所有人,但只要她问,他不会瞒她,纵然这是天大的秘密。   “你就是那假面公子!”林灵儿压低声音惊呼,“我说怎么感觉声音如此熟悉呢。”她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人,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。   陆渐离不置可否,“当时情况紧急,我见那人行径,断定是水寨的人,故坐了船速更快的大船,截了你们的头。”   林灵儿悄然低下了头:“谢谢你救了我。”又忍不住抬头,不甘心的问道:“在船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我?”当时她在船上有惊又怕,如果早点知道是他,就不会那么害怕了。   “因为不能让人知道你和青运帮有关系,这江上商贸,利益巨大,无数人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,找到我的家人,以此行勒索之事,你一旦暴露,处境会十分危险。”十八里水寨以前做的多是这种生意,是以海陵很多江贸商人名义上都是孑然一身。   林灵儿暗想我又不是你的家人,可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,不疼不痒的丢了句:“当你的家人还挺危险。”   陆渐离无声的笑笑,“京城距此地遥远,很多事务我已不再插手,俱都交给董叔打理,入京之前我在扬州也不便来的太过频繁,也是董叔管的多一点。”   几年前在陆老夫人的暗暗资助下,陆渐离开始布局江贸,随着人工运河的打通,江贸越发繁荣,青运帮逐渐强大起来,成为海陵渡口最大的船商,而董叔是他的合作伙伴,此人在海陵渡口闯荡多年,颇有些手段,青运帮交给他陆渐离也放心。   “你看的行商书竟然都用在这青运帮了,怪不得有钱在花船日日...”自己触到了伤心事,林灵儿默默把身子转向一边,不动声色的晾了对方。   陆渐离双手握着她的胳膊,把她转向自己,低头看着她不高兴的小脸,轻晒一声:“怎么还自己把自己说不高兴了?”   “你!”林灵儿又恼又羞,满脸通红,挣扎着就要抽出手,对方却越箍越紧。   “灵儿,灵儿”他低低的喊,“你听我解释。”   挣扎了几许,终是累了,林灵儿颓丧的垂下手,任由对方把自己拢在胸前,束手就擒,等着看他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。   见她冷静下来,陆渐离轻轻松开她,充满歉意的问:“对不起,弄疼你了。”林灵儿冷哼一声,转过脸去。   “我知道你气我和夕露姑娘走的太近,夕露姑娘是我师父的女儿,在我无人问津的童年中,他们是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。我和她青梅竹马,只是那时我们年纪还小,懵懵懂懂觉得对方是自己很重要的人,后来师父被流放,师母去世,她孤立无援,我让她等我两年救师父,她不肯,转身做了都尉的通房。”   年少的无力感再次袭来,他的眼神冷却下来,在陆府大家视他为不速之客,他只能收起羽翼,不露半点锋芒,生命里唯一的慰藉,却惨遭迫害,家破人亡,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。   “之后我就来到海陵,在码头做一点营生,一切进展很好,可我还是太慢,在青运帮壮大之前,师父去世,夕露也进了洐水居。我到洐水居找打她,要帮她赎身,她却不肯。所以我日日买她的局,保她不被人随意欺辱,入京前,我拿出准备救师父的那笔钱,买她十年清静,我对师父也算是问心无愧了。”   他拉过林灵儿的手,看着她的眼睛,轻轻的说:“我和夕露之间,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。” 第30章 情深 四目怔怔相对,里面尽是彼此……   我跟夕露什么关系都没有。   他就是有这种蛊惑力, 无论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。听到这句话,林灵儿小脸发烫,低下了头, 余光见对方鹰目一样的盯着自己,又左右逃不得, 只能含羞带臊的嗔怒道:“你与我讲这些作甚。”   陆渐离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,可是又舍不得放她走, 娇艳欲滴的朱唇, 因不满微微的翘起, 有着致命的诱惑,遂得寸进尺的一把抱她坐到自己腿上, 双臂合围,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。   “我以为你在乎。”他轻轻的说。   突如其来的亲昵, 林灵儿反应不过来, 在他怀里挣扎几许, 换来的是和他越贴越紧,她最后只能缴械投降,任耳边他怦怦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敲开自己的心房。   “你在乎的对不对, 所以你躲着我?”他笃定的追问。   这下林灵儿倒庆幸在他的怀里, 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, 否则这满脸的羞红还不得把自己的小心思暴露的干干净净,把小脸往他怀里又蹭了蹭, 她肆无忌惮的心口不一道:“我没有。”   轻浮的笑了两声,他低头在她面额上轻嘬,一下一下,又柔又痒。   “你笑什么?”她又急又气,抬脸质问, 却正好撞入他雾气氤氲的眼眸里,心脏停跳一拍,四目怔怔相对,里面尽是彼此。   趁他恍神,林灵儿轻推一把就要挣脱他的怀抱,堪堪站起还未来得及逃跑,一只大手又猛的拽她回来,她重重的跌进一方臂弯,手臂顺势下放,她轻轻落到床上。   “陆渐离,你...”刚开口话还没说完,一弯浅笑风流的薄唇压了下来,像饥不可耐的旅人,终得一汪清泉,大口的汲取,无休止的沉溺,想要抽干清泉,所有甘液一滴不剩的侵占入腹才解饥馋。   未说完的话在舌尖被碾碎,化做“呜呜”声更激起了对方的追嬉,方寸不留,尽数占有,天昏地暗,不疲不倦。   粗重的喘息声一声压过一声,他低吼着咬她滴血的耳垂,骨膜内传来意乱情迷的呢喃:“灵儿,灵儿...”听的她骨头都酥了。   他突然起身,把她整个人甩进床榻里面,胡乱的解她的衣带,但当刺眼的白尽入眼底,他微微一顿,扯过寝被一把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。   “行宫里耳目众多,我不能粗待与你。”他语音沙哑着说。   林灵儿紧绷的身体放松,转脸看他,见他笔直的躺在一旁,身体似石化了一样,忍不住悄悄把小手从寝被中伸出,偷偷的戳了他身体一下,呵,硬的石块一般。   “别闹!”他温怒道,但那小手偏不理他,一下一下的戳,见他全身绷的更紧,林灵儿忍俊不禁,“咯咯”的笑了起来。   嗯,如果知道后果她一定不会这样做,代价自然是肿的更高的嘴唇和满身的斑斑点点。   翌日辰时,天将亮未亮,陆渐离先醒来,两人和枕在一个软枕上,稍一转过脸,就和她鼻对鼻,嘴碰嘴,轻轻的厮磨了会那精致小巧的鼻子,终是没忍住又去吃那丰润的红唇,撬开贝齿,任性掠夺,连带着少女初醒发出的“哼哼嘤嘤”也一并吞下,直到她脸蛋潮红,满身香汗津津,才恋恋不舍的放了她去。   “陆渐离,你混蛋!”她恼道,“为什么这样欺我。”   陆渐离抓住她的手,一根一根捏她的手指,嘴角轻轻勾起,放浪一笑,“和某人相比,我节制多了。”   嗯?某人是谁,我么,林灵儿努力回想昨晚自己的行为,并未失仪,虽有情不自禁的迎合,可...可...都是他先主动的,“我哪有不节制?”她昂着绯红的小脸,冷哼一声。   “不相信?”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,松开她的小手,去拉自己的上衣。林灵儿“哇”的一声双手捂眼,背过身去。听她叫了一声,他的手不由顿了一下,见她这般反应又觉非常可爱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  “看这里。”他拉开衣领,露出肩膀给她看,林灵儿缓缓转过头,透过指缝望去,只见那矫健的肩膀上密密麻麻几排疤印,星星点点竟然满肩膀都是。   “你这是怎么了,被什么咬了?”林灵儿探过身去,惊呼道。   “一只小醉猫,在祖母院里喝多了酒。”说着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,“和她相比,我是不是客气多了。”   林灵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,对方剑眉轻挑,颇为骄矜的冲她点了点头,之后就眼看着她的脸仿佛冲了血般,涨的通红。   一把推开身上坏笑的人,林灵儿把头埋到软枕里,喃喃自语道,“我当时还以为是做梦呢,原来是真的,啊啊啊羞死了。”   陆渐离大笑着下了床,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,顿觉神清气爽。洗漱完毕回来见那小脑袋还埋在枕间,他不禁莞尔一笑,走过去,拉她起来,“快起来,要去给圣人请安了,再迟当心受罚。”   林灵儿扭捏着起身,迅速穿戴整齐,两人一起出门往膳房走去。他们并肩走着,陆渐离趁机捞了她的手握在手心,她红着脸挣扎几下,未挣脱,也就随他。   他们所宿的厢房离膳房不远,转个弯在膳房入口碰见从另一边走过来的太子和公主。公主一看到他们就蹦蹦跳跳的走过来,拉着林灵儿的手大声道:“姐姐,你今日真好看。”   太子瞥了她一眼,眉眼含笑,面如桃花,再看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,顿时脸色变得铁青,遂大踏步进了膳房,其他人亦赶紧跟上。   圣人和淑妃姗姗来迟,待众人用完早膳,圣人对下面人说:“今日陆侍读陪我去拜访一位故人,其他人且自己安排行程,切记注意安全。”   所有人起身下拜,齐声称“是”。   出城的马车上,圣人对陆渐离道:“我今日要拜访的故人,也姓陆,是城外阜水陆家。”   阜水陆家!陆渐离心下一惊,阜水可就一个陆家... 第31章 君心 圣人此番去陆家,是要寻人   阜水可就一个陆家, 还是自己的远房表叔,圣人为什么会去表叔家。   他抬头看一眼圣人,见他双目微阖, 若有所思的样子,想必这趟行程并非临时起意, 而是计划已久,甚至这趟海陵之行也像专程为此而来。   陆渐离隐隐有些不安, 虽和这个表叔未见几面, 但从祖母处多少听到些, 表叔就是一个纨绔老爷,又胆小如鼠, 靠着祖上的余殷,不思进取, 逍遥快活。这样的人和朝堂八竿子都打不着, 怎会劳了圣驾亲访, 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。   他素来严谨,在圣人面前一直是多听少说,是以圣人看他是个懂事的, 喜欢带他在身边。但今天这事, 依着多年的警觉, 他觉得陆家与此难脱干系,踌躇几许, 终是开口道:“阜水陆家正是卑职远亲,圣人亲临陆家,卑职与有荣焉。”   “哦?”圣人掀开眼睑,颇有兴致的说道:“阜水陆家是你远亲,是了, 你们都姓陆,朕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层。”   “回圣上,阜水陆家原本是卑职祖父那一辈的旁支,早年间定居海陵在码头走货,祖辈们辛辛苦苦打下了江山,后辈子孙却无所作为,乐得清闲,只图一时逍遥快活。”   圣人瞥他一眼,脸上浮出一丝不悦:“陆侍读不必费心为陆家开脱,即使他们犯了滔天大罪,也值得我亲自走一趟?”   陆渐离闻言单膝下跪,正色道:“圣上恕罪,卑职唐突。”   圣人着他起来,缓缓道:“朕此去陆家,是为了一位故人。她伴了朕一年,最后悄无声息的走了。”   “圣人此番去陆家,是要寻人?”圣人也是普通人,他此刻需要的是一个陪聊对象,陆渐离于是顺着他的话问。   “她...已经去世了。”圣人悲戚的把脸转向窗外,尘封的回忆纷至沓来,“她是朕见过最特别的女子,有思想,有见地,无论诗词歌赋,还是朝前政事她都能和朕聊到一起,她才情过人,又爽朗洒脱,跟她在一起,朕只觉可以抽身皇权的羁绊,任性潇洒的活着。”   圣人娓娓道来,陆渐离面上不动如风,瞳孔却越发清亮,这个人...怎么听着越来越像自己的生母,祖母说过,当年母亲赶考用的是假身籍,入的就是陆家一远方亲戚名下,这样看来,这个远方亲戚应该就是阜水陆家。   寻寻觅觅现在终于得到关于生母的消息,令他激动不已,他当然早就知道突破口一定在圣人,只是君心难测,他只能慢慢等待时机,没想到转机来的如此之快。   他不动声色的听着,不逶迤敷衍,也未显出过分的关注,只是该静听时静听,该点头时点头,只听圣人继续道:   “她离开后,朕再未遇到那样的女子,有时候朕会想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她。”圣人转过头,看了陆渐离一眼,继续道:“后来朕见到了你,才学性情和她很像,而你们又来自同一个地方,也就这之后,朕内心迫切的想来扬州看一看她成长的地方,见一见她的家人。”   说着圣人颓然靠在车壁上,长叹一口气:“如若再不来,朕就真的跑不动了。”   陆渐离心里有一万个问题,堵在胸口,随时要破口而出,可他生生把它们咽下,只抱拳拱手道:“圣上龙体金身,福泽绵长,定能与日月同辉,天地齐寿。”   “与天地齐寿!”圣人冷笑一声,“在这龙椅上困得越久,越觉得束缚太深,形同枯木,与天齐寿倒像是诅咒了。”   “卑职不敢。”说着陆渐离又要跪下,被圣人一把拦着了,“这车里就我们两人,陆侍读不必拘束。”   可能圣人也觉得今日对这个入仕不久的侍读说的太多,之后的半程未说一句话,两人各怀心事,这就到了阜水陆家。   行宫这边,待圣人和陆渐离出发后,玲珑公主笑嫣嫣的抱着淑妃道:“娘娘,父皇走了,咱们也不能呆在房里呀,昨日我们去的码头,着实热闹好玩,我们再去好不好?”   淑妃伸出葱白的手指点了她的脑袋一下:“你呀,热闹的地就甭想去了,昨个我听太子说了,一水的护卫都看不住你,你这万一有个好歹,我们怎么向圣上交代。”   “哼!”玲珑公主双手叉腰,瞪了太子一眼,又向淑妃求饶道:“娘娘,这次我保证不乱跑了。”   淑妃转脸问林灵儿:“陆夫人有没有好的提议。”听淑妃这么说,其他两人也不约而同的看向她,等待她给个定论。   林灵儿脸微微一红,心想幸亏陆渐离考虑周到,临走前嘱咐了她一番,她才不至于手忙脚乱,不知如何应对,并留李涯供她差遣。   她微微俯身一礼,对着淑妃道:“回娘娘,陆侍读邻行前告知妾身,海陵城郊有一别庄,隐蔽安全,专门接待外地来的贵人,里面修筑的清新雅致,俱是南国风情。在里头可以吃最新鲜的海味,还可买到码头上兜售的最新式玩意。”   乍一听到,玲珑就忍不住欢呼起来,“我竟不知海陵有如此好玩的地方,淑妃娘娘我们去这里好不好。”   那淑妃也是宫里闷惯了,一听有如此新奇的地方,不觉心动不已,可是碍着身份,又怕失了端庄,正左右为难,只听太子开口道:“娘娘和六妹自管安心去玩,我多带点人手过去,护你们安全。”   玲珑一听,忽的扑到太子身上,大叫道:“我就知道,大哥哥最好啦。”太子被她扑的一个趔趄,不禁后退半步,眼光却始终有意无意的扫到林灵儿身上。   一行人欢欢喜喜的出发了,李涯在前面引路,太子打马而行,玲珑抑制不住喜悦,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倒也很快就到了别庄。   见惯了皇宫的巍峨端庄,这玲珑雅致的南派建筑深得淑妃的喜欢,一向谨慎自持的她,竟变得和玲珑一样,左顾右盼,转眼俩人就不知钻到哪个园子去了,太子挥手示意暗卫紧紧跟上。   一时间,只剩灵儿和太子慢慢走在后面,太子紧赶两步,和她肩并着肩,林灵儿微微侧目,余光中瞥见对方喜怒难辨,心里如有小鼓在敲,砰砰砰跳个不停。   “就这样与他和好了,林灵儿?”太子的话如鬼魅之音传入林灵儿耳中,她四肢百骸俱震,惊的说不出话来。   他怎么知道我是林灵儿! 第32章 揭穿 你说罚你一人就一人?  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大宅子前, 正门繁复的雕梁画栋虽已陈旧,却也彰显了宅子昔日的辉煌。朱门早已打开,两排侍卫分站两旁。   内院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求饶声, 圣人掀开车帘,面露不虞, 对着上前迎驾的地方官员道:“朕嘱咐过,不许惊扰主家, 现下里面是怎么回事?”   那官员哭丧着脸道:“圣上恕罪, 下官确是好生告知家主只是问几句话, 可是他们哪见过见过如此阵仗,一时慌了神, 那陆家夫人误以为丈夫在外滋事,惹了官司, 正责骂于他呢。”   “快进去。”圣人下车后径直大步进了内院, 那陆家夫妻眼瞅着锦衣华服的人站满一院子, 只当是官老爷来抓人,两人大呼着:“冤枉啊,小人冤枉啊。”就齐齐扑倒在地。   “快起来。”圣人连忙上前, 伸手就要去扶他们, 那厢就有一帮子人乌拉拉的将他们搀了起来。下人搬来太师椅放置到院中, 圣人坐下,慢慢打量由旁人搀着才堪堪站住的夫妻二人。   论长相, 和她勉强能找出一丝相像,若论到秉性气质,那就差之千里了,完全不似一家人。圣人不觉轻蹙眉头,心下生出几许失望。   故他也不拘过多寒暄, 直奔目的道:“你家中可有一女,名叫陆星辰,丙戌年间女扮男装赴京赶考,中第殿元?”   夫妻俩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寻思这群人是不是进错门了,这官老爷说的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,遂猛摇头道:“草民家中并无此人。”   那海陵县令听圣人这番话,琢磨出了些许道行,光听那女扮男装参加殿试,就知必是欺君杀头的大罪,想着要在圣人面前讨个脸熟,他上前两脚踹的那夫妻俩齐齐跪下,把户籍册子摔在他们脸上,呵斥道:“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瞧好,你家户籍上有无此人。”   夫妻俩颤抖着捡起跌落在地的户籍册,看到最后一目赫然写着“陆星辰”三个字,两张脸俱是茫然,半晌总算反应过来,“哦哦哦,是扬州陆家...”   那表叔猛一抬头看到陆渐离站在人群中,眼前一亮,对着他说:“侄儿啊,你给表叔做主,这陆星辰本就是你的姑姑陆星芙,二十多年前在扬州那可是第一才女,她心高气傲想参加科考和一众男子比试,因着女儿身就归入我陆家,化名男子参加考试。”   说到这里,许是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,表叔转身面朝圣人,伏地下拜,高声哭喊道:“官老爷,草民当初只以为她去乡试玩玩,就应了这件事,万没想到她如此胆大竟去了殿试,我若早知如此,定不会答应这荒唐事啊。”   圣人眼神慢慢冷却,心里却莫名的放松起来,他心里谪仙一样的女子,若生于这样的的家庭,真是要失色不少。他转向陆渐离,沉声问:“陆侍读,可确有此事啊?”   在马车上陆渐离就已经有类似的预判,心下也暗想好了对策,他走上前双膝跪地,略显惶恐的道:“回禀圣上,卑职今日也第一次听闻此事,据家里长辈说,卑职确有一个姑姑,才情斐然,只是很多年前就下落不明了,但卑职万没想到她就是圣上要找的人。”   圣人揉揉眉骨,没有料到此事还有这番曲折,可不管如何都是她的亲人,他也不想苛待他们,遂淡淡道:“今日院中发生的事,任何人不许外传,否则罪不容恕。”   又对跪地的人道:“都起来吧。”说着自己也由下人扶着起了身,欲走之前,睨了一眼海陵县令,淡淡道:“查查此人,平时对百姓是否有仗势欺人,倚强凌弱的现象。”那海陵县令哀嚎一声,未及开口,就被拉出去了。   待一行人走远,陆家俩夫妻才敢慢慢起身,惊恐的对视一眼:“乖乖,刚才那人是...圣人。”   别庄是一个很大的庄子,专供富家贵族吃喝玩耍,里面亭台楼阁,错落有致,曲径通幽,私密非常。   听到太子叫自己的本名,林灵儿心中大惊,她眼睛瞪的如铜铃般大,像见到鬼魅般看着他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她战栗着问道。   太子低头阴冷的笑了笑,掀起眼睑看她:“对我感兴趣的人,我一向情愿不遗余力的去调查,尤其是这么值得查的事。”   林灵儿飞速的把事情在脑子里捋了一遍,替姐姐嫁到陆府是她背着所有人做的,陆府的人事先没见过他们姐妹,所以并不知娶错了人。   只是父亲那里怎么圆呢,就说父亲知道的时候,发现木已成舟,无法挽回,只能顺水推舟。   如此说辞应该就能把旁人都摘干净了。   她也知道,道理是这个道理,可是定罪与否全在圣人一念之间,万一事情败露,唯有希冀圣人念在侯府、陆府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,不要受到牵连。   念及于此,她也落得坦荡,迎着太子的目光,不疾不徐的说:“这事是我一人所为,太子若要治罪便罚我一人罢。”   太子心生好笑,冷冷道:“你说罚你一人就一人,是你一人可以替嫁呢,还是你一人可以成亲?”   林灵儿喉头噎了噎,急切的辩驳:“是我把姐姐迷晕,偷偷上了迎亲花轿,顶着姐姐的名字嫁到陆府,其他人都被我蒙在鼓里,一概不知。”   “哦?”太子颇有兴致的把脸凑到她的面前,仿佛要重新审视面前的人一样,细细打量了她一番,玩味的讥嘲:“我竟不知,陆夫人还有这等手段。”   凛冽的气息扑到脸上,她不禁打了个激灵,下颌紧绷,面色羞红,默默的后退半步后,她正色道:“是我一时糊涂,贪恋富贵,欺君罔上,灵儿任凭太子发落,只是希望不要累及他人。”   太子冷哼一声:“呵,好一副有担当的大义凛然样”他收了身子,高高在上的睨了她一眼,“孤甚好奇,你这般维护家人,当初为何要抢姐姐的亲事?”   未等林灵儿开口,他又道:“贪恋富贵?侯府嫡女配的俱是公侯世家,岂是一个小小五品侍读可以比的。”   “我...我...”林灵儿支支吾吾,她被截了话柄,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。   “没关系,孤有耐心,只是你记住,你的小脑袋可是攥着孤的手上,哪天若是我不高兴了,会连累那些人,孤也不清楚。”说完他嘴角带着一丝亵玩后的满足样,神清气爽的大跨步离开了。   留林灵儿一个人冷汗涔涔的站在原地,许久未动。 第33章 请罪 陆侍读何罪之有   南国的秋天, 骄阳依旧灿烂,穿过层层密叶撒下,地上、林灵儿身上像铺了一层碎银, 点点灼灼,随风摇曳。   以前林灵儿的一方世界只有长姐, 为了长姐的幸福她愿意赴汤蹈火,只是在这条赴汤蹈火的路上, 她在乎的人越来越多, 她不愿他们被牵连, 但他们始终和她在一条船上。   太子的意思她也明白,就是抓着了她的把柄, 想掣肘于她罢了,只是她一个小女子实在不值得太子费这心思, 真若要取她什么, 给他便是, 但求不要牵扯到陆、林两家就好。   料想淑妃和公主尚且要再转一会,林灵儿在原地又胡思乱想了一通,才迈步去寻了她们。   一行人赏玩了别庄美景, 食了新鲜的海味, 另公主买了一堆乌七八糟的新奇玩意, 这就心满意足的赶回行宫,太子之后再未找林灵儿说话, 但只要看到他,她就满身的不自在,只能小心翼翼的避着尽量少见面。   及至行宫,别庄回来的女眷刚下了马车,远远的就瞧着圣人的马车徐徐驶来, 陆渐离打马跟在一侧。走近后,圣人掀开车帘,肃然无声的看了她们一眼,又把车帘放下,显然此行这一队的收获并没有她们大。   遂都收敛了笑意,寂寂的跟着圣人进了行宫,玲珑几欲显摆她收的新奇玩意,都被淑妃悄悄拉住。林灵儿看一眼陆渐离,见他面色凝重,神情端肃,也只悄然飘到他的身后,亦步亦趋的随着他进了内殿。   圣人歪在金漆雕龙椅上,怔怔的看向陆渐离,终于清楚对他莫名的亲切感来自哪里,她是他的姑姑,乍一细看,两人面上却有几分相像。   感受到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顿,陆渐离默默跪下,俯首道:“卑职有罪。”  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,吓了众人一跳,遂都噤了声,满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堂上、堂下二人。   圣人挑眉,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,“陆侍读何罪之有?”   陆渐离沉吟一瞬,正色道:“卑职代家中长辈向圣上赔罪,望圣上宽宏大量,饶了他们。”   圣人端坐了身子,伸手接过随侍公公递过来的白瓷盖碗,抿一口茶水,徐徐道:“这事已过去多年,我此番前来也并非要追究谁的过犯,只想着拜访一下旧人的亲眷,陆侍读不必惶恐,我亦不会为难你的家人。”   闻言,陆渐离松了一口气,即刻叩拜谢恩。   其他人听这二位打哑谜,满腹的疑问,也没人敢吭一声,眼见着两人三言两语就和解了,吊着的一颗心也都落了地,才敢纷纷落座。   “海陵既然来都来了,明日你们随朕到码头走走,如何?”圣人提议道。   “好啊,好啊,父皇我要坐大船可以么。”见父皇面色转霁,玲珑也大胆起来,一溜趴到圣人的腿上撒起娇来,以抚慰刚才吓坏的小心脏。   圣人爱抚着公主乌亮的秀发,像一个平凡的老父亲,温声道:“玲珑的心愿,父皇尽都满足。”玲珑咧嘴在他身上亲昵的蹭了蹭。   淑妃走上前来打趣道:“圣上还是不要做这样的承诺,否则明天有人非把码头搬空不可。”   “娘娘!”玲珑娇嗔的大声喊,惹得众人不约而同笑出了声,紧张的氛围被打破,殿内和乐一片。   当然也有人和这欢快的气氛不相和,各怀心思的两人一起回到厢房,林灵儿走到桌前斟了一杯茶递给陆渐离,见他心不在焉的端着杯盏,遂拉着他一起在卧榻坐下,头枕在他的臂弯,乖的像只小猫。   陆渐离回神,一把将她抱到腿上来,双手合围箍住她,将头埋在她的颈间,轻声问:“玩的可好?”   她想说,不好,很不好,可见对方似乎更受挫,不想给他徒增烦恼,遂故作轻松道:“我们去了你说的那个别庄,淑妃和公主玩的很尽兴。”   他的呼吸深浅不一,温热的气息萦绕着耳垂,痒痒的。迅速从胡思乱想中挣脱,她开口问道:“你为什么突然向圣人请罪?”   “此事说来话长,你知道么...”他突然把头从她颈间移开,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的说:“圣人此次来扬州是为了寻一个故人,而这个故人竟然是我的姑姑。”   “什么!”林灵儿失声叫出来,“你的生...”忽的看到陆渐离向她微微摇头,她生生把“母”字咽下,只比了一个口型,陆渐离会意的点了点头。   怔愣了半晌,林灵儿小心翼翼的问:“圣人和你生...,不,你的姑姑是什么关系?”   “确切的还不清楚,目前可以看出圣人很欣赏她。”   何止欣赏,这都白月光了好么,“姑姑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子。”林灵儿不禁赞叹道。   “不知道姑姑在宫内发生了什么,她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皇宫,遇到我的父亲,又生下我的?”他眉宇看着本就尖利,一蹙眉,尾锋更显凛冽。   林灵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眉骨,柔柔的说:“姑姑那样谪仙一样的女子,一定不会被辜负的。”   温热的指腹在眉心轻柔的打圈,他眉目顿觉舒展,连带着脑壳都没那么疼了,闭目安享半晌,一把握住那勤快的小手,连人带手压到塌上去,十指紧扣,脖颈相交,蜜液甜津,相濡以泽。   月色涓涓,情深无岸。   翌日,一行人两两相伴来到码头,前一日晚膳后众人商议过今日如何出行,太子对第一日玲珑的行为心有余悸,故建议圣人去之前对码头清场,以保安全,听到这玲珑可不干了,走贩商船都没了,对着江水有什么好玩的,圣人的意思也是如若清了场,还怎的考察民情。   最后商定,个人衣着朴素,尽可能低调,两人一行,避免引起过多关注。圣人既已下令,太子只能妥协,紧跟着派了更多的暗卫安插在码头。   玲珑进了码头商街,果然又像入水的泥鳅,左窜右跳,圣人这时才感觉到太子的顾虑并非多余,忙命太子带人紧紧跟着公主。   圣人见江贸如此盛景,不禁骄倨的点了点头,淑妃笑吟吟的说:“咱们也进内里去看看吧。”圣人欣然答应。   见大多暗卫被太子带走,陆渐离命李涯带着自己的暗卫去保护圣人和淑妃。   最后只剩下陆渐离和林灵儿,他拉起林灵儿的小手,粲然一笑:   “灵儿,跟我来。” 第34章 独处 暖热裹挟着暧昧直抵心尖   陆渐离见其他人都已走远, 牵起林灵儿的手,粲然一笑:“灵儿,跟我来。”   沿着码头主栈道拐个弯, 拾级而下,见一方仅能容三五人的渡口, 渡口内一艘沙船静静等在那里,陆渐离扶林灵儿上船, 沙船悠悠向着深水划去。   行至江中, 视野顿时开阔起来, 江水粼粼与天光一色,波光灿灿与日月同辉, 眺目望去,远处的青山被压成一线, 宛若挥笔淡扫的一缕乌墨, 横戈在天地之间。   二人坐的这艘沙船是个小货船, 比寻常的脚船大数十倍,饶是如此,在这茫茫的江面上, 渺小如飘在水上的落叶, 一个浪花就能把它拍翻。   林灵儿感到有点目眩, 转身背对江面,可是四面都是水, 她哪里逃的开,索性用双手捂住眼睛,陆渐离晒笑一声,伸手揽她入怀,“害怕了?”他轻柔的问。   “嗯。”小脑袋又往他怀里拱了拱, 安心下来,任外面江水滔滔,她内心平和一片。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?”头埋进温热的胸膛,她瓮声瓮气的问。   下巴抵着她的额头,凝神在无际的江面,他温言道:“去世外桃源。”   嗯?世外桃源,那可以期待一下,林灵儿嘴角甜甜的勾起,被暖烘烘的胸膛熏的阖上了眼...   听有人轻声唤她,林灵儿抖了抖羽扇般的睫毛,睁眼转醒,连带着被抱着站起后,她瞟一眼船外,生气道:“陆渐离,这就是你说的世外桃源!”   沙船已靠岸停下,入眼满是泥泞,浑浊的江水扑打着岸边的枯藤落叶,往前瞧倒是有一片葱葱郁郁的林子,但是连一条像样的入林小道都没有。   哼,就不该相信这个人,三秋入冬的天,哪来的桃花,林灵儿气的鼓鼓囊囊,叉着腰不愿下船。   仿佛料到她会如此反应,陆渐离朗声笑了出来,“世外桃源是一种心境,你还以为真有桃花呢?”说着在石青色靴子上套了一双不透水的鞋套,抱起气嘟嘟的小人,下了船。   “哎,哎,放我下来。”林灵儿挣扎道,这小土坡有啥好玩的,她可不想满身泥巴。   别别扭扭的就这么一路被抱着下了船,入了林子,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,就从林子另一头出来了,林灵儿抬头,惊喜的得险些从怀里掉下来。   这里和刚才完全不同,脚下是柔软的白沙,清凌凌的水柔柔的冲洗着沙滩,远处碧波澄静,水光潋滟,葱翠的水芦苇站的像密不透风的绿墙,旁边几只大白鹭,或飞或栖,为这一方天地徒增了些许出世的味道。   “好美啊!”赌气的小脸上终于展开笑颜。   轻轻放下怀里惊呼连连的小人儿,陆渐离悠然道:“这里是入江支流冲出的一个小沙洲,沙子细腻,环境清幽,因为背对大江,一般人都找不来。”   “那你怎么找到的?”林灵儿问道,因着刚才对这的嫌弃,她脸上不觉爬上了一丝羞红。   江上贸易就如老虎嘴里拔牙,凶险异常,要对抗天气的暴虐,匪患的猖獗,同行的欺压,青运帮之所以迅速扩大,抓住了时机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他和董叔以船为家的那些年,为了和水匪周旋,这大江两岸的每一根草,每一粒沙他都清清楚楚,更不要说这一方圣地了。   可是,这些也不便与她说,遂只一笔带过道:“我出船的时候偶尔遇到的。”   不等他说完,林灵儿已经轻盈的跑到水边,撩起裙子,挽了袖子,伸出素白的玉手,划着水玩。幸得今日出门前,念及码头商街人多,她特意换了一身窄袖胡服样式的便衣,否则衣服岂不累赘。   微凉的江水掠过皮肤,爽快极了,林灵儿看白鹭粉红的小脚踩在水中,心里止不住痒痒,她狡黠的看一眼陆渐离,还未开口,对方就已经摇头。   她央求道:“我看话本里,赶海姑娘就赤脚走在沙滩上,当时好生羡慕,这里虽然不比海边,可是好容易有一片沙地,就让我赤脚走一走嘛。”   “以后更没机会了,就一会,好嘛?”她期期艾艾的补充道。   陆渐离不置可否,虽说艳阳高照,可毕竟入了秋,江水寒凉,女子足底又是气脉所在,入了凉气可不好,但是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,又不忍拒绝。   没反对就是同意了,林灵儿坐在水边就开始脱鞋袜,脱到一半忽又停了下来,脸红着偷瞄一眼旁边的人。   陆渐离眼尾上挑,蹲下来帮她褪去绢袜,藕节一样白嫩的小脚露了出来,鲜的能掐出水来,微微一窒,他轻笑道:“赤足被窥,可是要嫁人的。”   林灵儿快速收回玉足,一边脱另一只脚,一边没好气的道:“横竖我已嫁过你一次了,看就看吧。”甫一说完她就后悔了,无心触碰到了两人都刻意回避的话题。   说好扬州之行结束就一拍即散的两人,产生了既不合理又别扭的情愫,两颗心小心翼翼越靠越近,却谁都没有勇气挑明。   陆渐离的心里仿佛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,清脆一声,荡起圈圈涟漪,他眸光凝在那张绯红的小脸上,伸手想去抚她的面颊。   林灵儿脸颊发烫,羞的想自咬舌根,未等对方的手过来,她褪下最后一只绢袜,飞快起身,一脚踏进江水里,微凉的感觉,从脚底直达脑仁,压过了满脸的臊红。   陆渐离起身,看她像孩子一样踩水,追赶白鹭,不由的弯起了嘴角,一时间希望时间停住,天长地久只有俩人。   约莫在水里戏耍了一炷香的时间,陆渐离把林灵儿叫到岸上,这她哪里能尽兴,翘着小嘴怏怏的坐到他的身旁,江水虽然微凉,沙地倒被太阳晒的温热,坐上去暖暖的。   屁股刚落地还未坐实,在水里泡成殷红的双脚被一双大手抓住,眉宇轻蹙,他语气里有些不悦:“怎么这么凉!”   林灵儿抿抿嘴,正想若无其事的抽回双脚,谁知对方竟然撩开衣襟,一双赤红的双足撞入滚烫的胸膛,暖热裹挟着暧昧直抵心尖。   林灵儿躺到沙滩上,任由脚底的温热渗入她的四肢百骸,“我完了”她暗想。 第35章 诺言 再嫁给我一次好不好   上岸后, 陆渐离摸她的脚底冰凉,遂直接把她的双足放进自己的胸膛,只想着快些焐热。   那双小脚在冰水里浸了半个时辰之久, 刚一贴到他的胸膛,寒凉在胸口蔓延, 他不由“嘶”了一声,眉头拧到一起。   躺在沙地上生无可恋的人儿, 见对方痛不欲生的表情, 心底莫名舒爽起来, 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。   正屏气凝神让身体适应这股寒气,本就恼她不听劝非要赤脚玩水, 这会又见她不思悔改,笑的花枝乱颠, 他眼底飞过一丝邪魅的笑意, 阴恻恻的看着她, 握着脚腕的一只手悄然松开,缓缓摸到软嫩的脚掌,对着脚心挠了起来。   随着大声的“啊啊”怪叫, “花枝”狂颤, 奈何双足被擒, 再怎么使力都挣不开,最后只能呜呜讨饶, “二爷,啊啊,二爷,饶命,嘤嘤...”   “下次还敢不敢不听爷的话了?”一边说着一边加重了手下的力度。   “啊啊~不敢了, 呜呜...”   “还敢笑话爷不?”他突然放了她的脚,俯身上前,清隽朗俊的脸直接盖上她的眼,唇角勾着坏笑,眼里晕着雾气,两人只一拳的距离,刚才她暖脚的地方,大敞着,露出丰润健硕的胸肌,男人侵略性的气息紧压着她,心尖绯红如熟透的樱桃,血气冲进嗓子,噎住喉头,她干咽了咽,娇怯怯道:“不敢了。”   水泽里仅剩的一只白鹭扑棱着翅膀,冲入天际,带着一旁的芦苇沙沙作响。   不敢错眨的望着彼此,耳朵里尽是对方的心跳,千种柔情,万般旖旎,交缠在越来越粗重的呼吸里。   “灵儿,”他哑着嗓子唤道。   “嗯?”她抑住游弋的神思,鼻息轻哼。   “再嫁给我一次,好不好?”   不等她说话,湿热的吻已落下。不需要给答案,这是他的许诺,许诺再娶她一次,不以任何人的名义,堂堂正正的娶她林灵儿。   轻轻浅浅的厮磨,凌乱了沙滩,水浪含羞,抚去所有旖旎。   直到沙船驶离岸边,林灵儿脑中还在恍惚着,那一通魂颠梦倒的亲近之前,他是在求亲么,再嫁一次是什么意思,他是不是喜爱我,不然为何亲来亲去,但这好像也代表不了什么,哎呀,怎么办,小脑袋都要爆炸了。   陆渐离细心的帮她把头上的细沙拂去,又正了正歪掉的发髻,见她秀眉蹙成一团,轻轻的刮一下她的小鼻子,宠溺的问:“小脑袋,想什么呢?”   含羞瞥他一眼,随即又轻轻垂下羽睫,这一窝子女儿心思,要她怎样开口,遂俏然转身,把目光投向江面。   揉揉她黑亮的乌发,转身与她站成一排,看着烟波浩渺的沙洲变得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一个黑点。   “我们会再来么?”   “一定会的。”他拢过她的肩膀,两人紧紧依偎。   桨声噜噜,水声哗哗,天水之间水雾茫茫,似梦似幻。   二人刚下船,李涯就急急慌慌的跑过来,“爷,你们总算回来了,圣人已命人在舫舟布膳,不时就要开宴,您赶紧过去呐。”   陆渐离算着时间回来,倒是不早不晚正赶上午膳。   这海陵地方官应该是寻了江上最大的货轮设宴,刚一拐入码头,林灵儿就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傲立在码头,竟比刚才他们坐的沙船还要大数倍。   陆渐离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,董叔果然会投人所好,这“巨鸢”也就在他们青运帮能找到。   刚踏上甲板,玲珑就飞快的跑过来,拉着林灵儿的手,激动的叫到:“姐姐,快来坐大船。”跟着玲珑一道来到圣人面前,林灵儿福了福身子问安,出门在外,一切礼仪从简,圣人酣然点头,伸手赐座。   待坐定,玲珑凑过头来,问道:“姐姐,怎的一晌午都没见着你和陆哥哥?”   林灵儿施然一笑,“我们沿着江堤散步,不知不觉就走远了。”这是回来之前,俩人就对好的说辞。   玲珑失望的“唔”了一声,嘟囔道:“放着热闹不看,踩江堤有什么意思。”   淑妃看着林灵儿,笑盈盈的道:“陆侍读和陆夫人成亲不过半载,正是新婚燕尔之时,自是喜爱俩人一处清静。”   淑妃的话虽有深意,放在普通夫妻身上倒也平常,林灵儿却做贼心虚的涨红了脸,两颊如晕飞霞,圣人老父亲般眼眉堆笑,坐在下首的太子,却眸色深沉。   船内的这一通对话只有玲珑似懂非懂,她也不在意,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,感慨道:“海陵好玩的东西太多了,我以后还想来。”   圣人顺着公主的眼光看去,一望无垠的江面上,大大小小的船只如繁星挥洒在墨染的天空,迎来送往,川流不息。他满意的点点头,脸上笑意渐浓。   “大庆最富庶的是扬州,而扬州最富庶的,当属海陵了。”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太子,圣人接着道:“我朝千秋万代稳定的基础,正是此处了。”   古言,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,一个朝代,若要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,国库充盈,人民安居乐业是根基,只要海陵一直繁荣下去,国力就不会亏虚,而这横贯东西,衔接南北的江贸亦可以福泽庆国八方的子民。   “儿臣明白。”太子回到。   听圣人一席话,林灵儿忍不住向陆渐离望去,江贸对一个国家都如此重要,那掌控了青运帮的他,是不是比想象中强大许多。   下人布好膳食,众人依次入座,地方官员准备的竟是全鱼宴,鱼皆是一个时辰之前凭江而钓,新鲜味美,却也不比宫内强了多少,只是图个意境不同罢了。   用完午膳,大船徐徐离港,另有十几艘大小不一的沙船,星罗棋布散在四围,帆帆点点众星捧月般跟着大船开往江中。   圣人携一众官员在舱内议事,太子、陆渐离也在其中。女眷们偎在一起,隔着船舷远眺江水,浅笑嫣嫣,语絮不停。   这是海陵之行的最后一日,翌日,众人皆坐上马车回扬州。   马车辘辘,队伍井然前行,圣人揉揉发酸的太阳穴,长目轻睐,“到了扬州,先去陆府走一趟?”   “陆府?”淑妃顿生疑窦,凝眉问道:“哪个陆府?”   “陆侍读的生身母家。”圣人缓缓道。 第36章 君恩 男女之间最强的羁绊不过是彼此爱……   跟圣人从扬州回来的一行人全都挤在院内, 纵是陆家府院已是扬州之最,也被塞了个水泄不通。   陆家大爷见来人气宇轩昂,不怒自威, 一众人谦恭的跟在身后,心里已然明白来人是谁, 但是未见有人挑明,一时滞住, 不知该如何行礼, 陆家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, 一头雾水。   圣人刚在上首入座,扬州府台就满头大汗的躬身进来, 掀袍就要行大礼,被圣人伸手喝住:“卿家免礼, 莫要吓了旁人。”   府台诺诺称是, 拱手行礼后站到一旁, 压下面脸的疑问,静观其变。   圣人问陆渐离:“陆侍读家父是哪位?”   陆大爷赶紧上前一步,躬身行礼道:“小民陆星庭见过贵人。”他虽垂首躬身, 却未有谄媚怯懦之色, 圣人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。   “陆星庭...”圣人低语道, 果然是一家人,名字都如此相像, 他又和颜悦色的问了一杆子家里几口人,姓甚名甚,做的什么事之类的闲话,很难相信,一国之君竟对鸡零狗碎的寻常家事如此感兴趣, 听的那扬州府台都以为自己耳朵恍了神。   陆家大爷陆星庭自小就和妹妹陆星芙兴趣爱好投缘,虽子承父业接了陆家一摊子生意,骨子里的文雅却没有丢,故圣人和他这一席话,聊得甚是投机。   就着这点“睹物思人”的情愫,圣人着了内管过来,当场颁旨封了陆星庭为阜财男爵,陆家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,俱都愣住,半晌才想起磕头谢恩。   陆家虽家财万贯,扬州亦算民风开放,可和贵胄官家打交道,总是矮了三分,这进了爵位,陆府倒成了货真价实的富贵之家了,不怪乎陆府,尤其是大房,人人脸上眉开眼笑,喜气洋洋。   当他人都沉浸在这泼天的恩泽中时,有一个人却异常清醒,陆星庭走上前一步,伏地叩拜,朗声道:“小民谢圣上厚爱,只是无功不受禄,小民斗胆试问,圣上缘何厚待我陆府?”   这一问,陆府其他人仿佛被泼了冷水,一瞬间俱都变了脸色,扑通扑通跟着又跪了一地。   圣人心中一凛,面生不虞,又念他气节不俗,和其妹如出一辙,一息之间脸色微微转霁,缓声道:“陆家年年足额缴纳商税,为扬州府之最,仅这一条就担得起这封赏。”   陆星庭这才不再推辞,叩拜谢恩。那扬州府台见圣人这般优待陆府,背后冷汗涔涔,努力回忆之前是否苛待过陆家。   末了,圣人遣了一众不相干人等,陆家只留下陆星庭一人,圣人走上前几步,端肃问道:“陆星辰入京前可是住在此处?”   乍一听到“陆星辰”三个字,陆星庭并未反应过来,一脸茫然,陆渐离及时提醒道:“圣上说的是姑姑。”   陆星庭愕然看着陆渐离,一瞬间的失神过后,忙敛神正色道:“回圣上,舍妹入京前住在旧府,此处是她入京之后新建的。”   长长的“唔”了一声,圣人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,带了几许怅然若失,他缓缓道:“天色不早,回行宫吧。”   太子一直坐在梨木圈椅上,双臂交叉胸前,冷眼旁观,慢慢他唇边浮起阴冷的笑意,“有意思”他暗想:“这陆家的秘密还真不少。”   林灵儿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,对方笑意愈发冷森,她止不住打了一个激灵,不由的心惊肉跳起来。仿佛目的已达到,太子这才缓缓起身,跟着圣人离开陆府。   傍晚祖母礼佛回来的时候,听到白天发生的事,心里隐隐不安,叫陆渐离到自己屋内问了个清楚。   “如此这般折腾,想来圣人和芙儿关系非同一般。”陆老夫人沉吟道。   九五之尊为了一个女子兴师动众,任谁都能想到这里面不止赏识这么简单,古往今来,男女之间最强的羁绊不过是彼此爱慕,互生喜欢,只是这两人到底走到了哪一步,没人敢问,更不敢猜。   陆渐离慢慢往院子里走,李涯不远不近的跟着,快走到月门时,突然从林子里跳出一个黑影,伸手就要去抓陆渐离的胳膊,李涯旋风般跑过来,及时钳住来人,抬头一看,面脸厌弃:“香荷,怎么是你?”   香荷剜了李涯一眼,又要往陆渐离身上扑,李涯伸胳膊挡住她,“有什么话,好好说。”   看一眼端方自持,岿然不动的二爷,香荷鼻头微酸,泪盈于睫,带着哭腔期期艾艾的问:“听说二爷马上要回京了,您还要把奴婢独自留下么?”   这话李涯听不下去了,瞥他一眼,“怎么说话呢,什么叫独自留下,合着爷该带你走似的。”   香荷转脸,恶狠狠的看着他,啐道:“我是大夫人指给二爷房内的人,怎么就不该带我走?”   “就你...”李涯跳起来正要反驳他,却见陆渐离伸手示意他不要说了,遂狠狠瞪了她一眼,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。   陆渐离转过脸,面无表情的看了香荷一眼,开口道:“母亲虽把你送到我房里,我始终未曾辱过你,我既已娶妻,不日又要回京,你且哪里来回哪里去吧。”说完,不带一丝留恋的进了院。   李涯心里爽快,往常这香荷仗着通房丫鬟的名号,在二爷身边上蹿下跳,把院里搅得鸡犬不宁,但碍着大夫人的面子,二爷暂且忍着,现在终于可以打发了她,真是心情舒畅,他轻嗤一声,迈着欢快的步伐,追着二爷去了。   香荷颓然瘫坐在地上,看着那俊朗的背影消失在门内,绝望的情绪压垮了她,梦碎一地。   陆渐离进屋的时候,林灵儿正拿着一只白玉手镯发呆,陆渐离从她身后伸手拿过手镯,兀自出神的林灵儿唬了一跳,娇嗔道:“你走路怎么也没个音。”   陆渐离嘴角敷衍的勾了勾,旋即又沉沉的凝神到手镯上,林灵儿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,暗想这手镯到底什么来头,祖母看这手镯也是浑身的不自在。 第37章 假寐 乌云害羞,遮住了太阳的眼……   “姑姑为什么要送我这个镯子, 我瞧着她挺舍不得呢?”拿起镯子在陆渐离面前晃了晃,林灵儿温声问道。   陆渐离伸手接过镯子,凝神细看, 那玉白的温润透亮,对着光仔细瞧, 可见内里一缕红丝,蜿蜒绕手镯一圈。   陆渐离把手镯还到她手里, “姑姑一直想把这个手镯给我, 只是我一个男儿, 拿着不便,这厢交给你, 也算是了了她的一个心愿,你且收着吧。”   林灵儿小心的包起手镯, 放到木匣内, “那我便暂时保管着吧。”   陆渐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, 脸放在她的颈窝,“明日之后,就要回京了, 扬州还有未了的心愿么?”   “什么?”她凝眉不解道:“圣人竟这么快就打算回京了。”走了大远的路来一趟扬州, 感觉所有地方皆是浮光掠影般转了一圈, 江南如此锦绣山河,不能细细赏玩, 岂不可惜。   “朝中不可多日无主,扬州之行本不应该带上太子,但圣人自觉扬州对于江山社稷的重要,遂把朝堂交于几位老臣主持,这才和太子一起出行。”   稍抬了头, 确认对方在认真的听,他又道:“这些天在扬州,圣人点了军,对了税账,雷厉风行的清扫了一匹蛀虫,安插了信任的人在扬州府,也算是心愿已了,不枉此行,是时候该回上京了。”   林灵儿转过头,满脸的不敢置信:“我们每天就是吃吃喝喝,你们竟搞出这多事来。”   唇角上扬,剑眉飞起,陆渐离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,凝视小馋猫问:“还想吃什么,明天带你去吃。”   “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吃过呢,我听说城内有家酒楼,里面的栗子酥绝了,还有酸笋炖肉,糟鹅掌,桂花糖糕...”   屋内还在报着菜名,纱窗上勾勒出两人合而为一的朦胧剪影,月朗星疏,夜色妩媚,风吹竹林的沙沙声,合着屋内少女的娇音流转,为小院平添了几许迤逦春香。   翌日,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内,林灵儿俯在塌前,一只手支着头,一只手放在榻沿,削葱根一般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床面,显然她早早就已起床。   心生不耐,她歪头瞅一眼床上熟睡之人,本想赏他额头几个弹枣。   细细打量一番,嗯?剑眉星目,唇薄面朗,长得还挺好看。   促狭一笑,她探起身子俯到他的耳边,唇瓣微微噘起,樱桃小口中阵阵香风,徐徐送到他的耳边,一缕一缕,丝丝香甜,可是她越吹越费劲,直到腮帮子发酸,床上的人还纹丝未动。   她丧气的喟叹一声,垂下小脑袋。又忽见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,似在假寐,她顿时两颊绯红,杏目圆睁,大喊一声:   “陆渐离,你昨天答应我的事呢?”   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眉梢,装睡的人再也忍不住了,大笑起来,林灵儿又羞又恼,娇哼一声,拂袖就要走。陆渐离眼见着不对,伸手拉她,轻轻一拽,她就跌到了床上。   恼意未消,她嗔道:“刚才为什么装睡?”   陆渐离敛住笑眼,沉沉看她,面上竟生出了几许羞赧之色,“要说真话么?”   “当然说真话,谁要听假话...”咦,气氛好像变得不对劲,林灵儿声音越来越小,她怎么感觉对面的人好像变成了火炉上的茶壶,燎的滚烫,鼻孔还冒着热气。   无辜的眨巴了两下眼睛,谁知茶壶沸腾的更甚了,还周身烧了个通红,林灵儿抬睫看他猩红的双目,追着问道:“你倒是说呀。”   该死,被这诡昧的气氛影响,声音竟是如此的甜腻。   静寂一瞬。   “我怕控制不住自己。”意乱情/迷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昵,滚烫的气息灼着她耳红如滴血。   忽的,她仿佛被什么杵了一下,林灵儿一愣,吓的魂都飞了,虽然匆匆嫁人,没有人教她闺帏之事,但懵懵懂懂的她也知道,那应该就是男女之间的差别。   好了,又多了一个小茶壶。   她满身臊红,脑中空白一片,心砰砰砰窜动,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口中跳出。   他伸头埋在她的耳边,额头汗涔涔贴住她的脸上,低沉的呢喃在耳边萦绕:   “灵儿,灵儿...”   一声接过一声,她内心如被春潮搅动,无力抵抗,她整个人软的像刚发了酵的面团,沉溺在这蜜意甜言里。   看他薄透的寝衣,前胸后背全都濡湿,汗渍一片连着一片,林灵儿还未来得及回味,后脑勺被举起,樱唇被两片柔软封上。   一如掠城夺地的战士,在方寸之间疯狂圈占,肆意搅动,反反复复,来来回回,直到汲干最后一滴甘汁,才恋恋不舍离去。   空气中都是粘腻,林灵儿像小猫一样蜷在一边,埋首在他的臂弯,脸上是醉酒一般的红润,心里像喝蜜一样甘甜。   本不必留恋这一时的欢晌,毕竟两人尚且年少,来日方长。   来日方长...   两人似乎都没那么笃定,不知何时,钻入房内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悄然离去,乌云害羞,遮住了太阳的眼,昏曦中,林灵儿忽然抬起头,碰了碰自己唇,粉拳如雨点落在那一方健硕的胸膛上:   “陆渐离!我怎么出去见人呐...”   这一日,林灵儿终是没有吃到昨夜报的菜名。   得知陆渐离明日就要随圣人回京,陆府的宴席从午间延续到日暮,在扬州陆家本就是大户,这下陆星庭又被封了爵位,一听陆府设宴,多少人闻着味就来了,一时间前赴后继,宾客如云,陆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。   直到唇部恢复如初,林灵儿才款款赴宴,不过今日不比家宴,外面来的男宾多,故在左右偏殿为女眷单独设了几桌,以避嫌。   林灵儿堪堪吃了几口,就到耳房去寻祖母,祖母靠在软塌上,正闭目养神,见林灵儿进来,顿时喜笑颜开,温和的对她招手:“灵儿,快过来。”   林灵儿翩然而至,俯在祖母的膝头,祖母轻抚她乌亮的秀发,一时感慨,竟说不出话来。   “祖母,回到京城我会想您的。”脸压在祖母腿上,发音不太清晰,林灵儿呜噜呜噜的说。   “祖母也舍不得你,以后有机会要回来看祖母呀。”祖母的声音像和煦的阳光,是林灵儿不曾得到过的暖。   “嗯。”鼻头已经开始发酸,她又在祖母膝盖上蹭了蹭,咽下满腔的伤感。   祖母安抚的拍了两下她的小脑袋,继续道:“祖母不在,上京的陆府就交给你了,有什么事就和离儿商量,夫妻两人千万不要离了心。”   “知道了,祖母。”林灵儿乖乖的回到。  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,祖母抚摸秀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,问道:“大姑姑给你的镯子,可好生收起来了?”   林灵儿抬起身,看着祖母道:“姑姑的心爱之物,灵儿不敢怠慢,妥善保管着呢。”   祖母点点头,眼光投向远处,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悲戚:“如果如若离儿遇到不测,你拿这个手镯去见圣人,也许能救命。”虽然仿佛猜到了什么,但她不愿去深想,因为如果真如她所预料的一样,那么这个真相不知是福是祸。   林灵儿满脸疑惑的道了声:“好。”她本想多问一句,眼见祖母似乎乏了了,歪身躺到卧榻之上,也乖觉的默不作声,静静坐在一旁陪祖母。   终于送走了一茬接一茬的宾客,陆家几个长辈齐聚陆老夫人休息的耳房,睡了一觉的陆老夫人也感觉来了精神,就招呼着众人一起坐下。   因着陆渐离明日即要归京,他自然成了话题的中心,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,一举成名天下知。当日陆渐离赴京赶考,只有陆星庭说了几句嘱咐的话,哪若今日这般,众人嘴里仿佛都抹了蜜般,好听的话翻飞不穷。   只是假意的好话说的多了,面皮上不免显出尬色,且大家各怀心思,矛盾不已,一时间屋内静了声,众人讪讪的坐着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   林灵儿并肩和祖母坐在软塌上,察觉到室内气氛诡秘,忍不住歪过头去看陆渐离,只见他意态闲闲的坐在圈椅上,兀自抿着手里的茶,对于室内的异常,只作不闻。   大夫人秦氏见这些人如缩头乌龟一样,气的横眉瞪眼,终是她先按捺不住,起身对着陆老夫人缓缓道:“母亲,大家心里有一事,不知当讲不当讲?”说完她瞄了一眼二房、三房的人,二房、三房的人面上有愧,都有意无意避开她的眼神。   祖母沉声道:“都是自家人,不必客气,你心里有话,就直说吧。”   秦氏微一踌躇,立即展笑,“多谢母亲。”又转身冲着陆渐离,继续道:“离儿现在有出息了,能得到圣人的赏识,前途无量,只是,我这个母亲,感到心中有愧,离儿既不是我出,又非我所养育,这母亲的尊荣我实在是但当不起。”   听到这里,陆老夫人微微一怔,正要开口,却听那厢陆星庭怒斥道:“秦锦华,你在胡说什么?” 第38章 回京 老祖宗就这点出息啊   陆星庭怒斥道:“秦锦华, 你在胡说什么?”   知他一向行事温和,猛然被丈夫高声呵斥,秦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, 微微恼怒道:“这一屋子人皆有这个心思,我不过是替大家说出来而已, 离儿今日回京,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, 不若今天让离儿认祖归宗, 也免得芙儿名下无子孤孤单单。”   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!”陆星庭满面赤红, 怒不可遏。   妹妹临终前把亲生的儿子托付给他,但他并没有很好的照顾这个侄子, 陆星庭一直觉得愧对妹妹。   父亲走的意外,陆家这么大的营生猛然间担到他的身上, 已让他焦头烂额, 自顾不暇, 一年到头极少回家,府内均是秦氏在操持。   他隐隐能感觉到陆渐离在陆家待的不自在,秦氏也有意无意的给他吹耳边风, 言外之意一家子人都认为他这个侄子鸠占鹊巢, 平白多一个嫡子分陆家财产, 很多心中人不满。   但凡听到了这样的言论,他定会斥责说话之人一番, 只是他实在无暇分身管后院之事,更何况男子想成大事,哪个不是历尽坎坷,受尽磨难,遂就任他自己适应了。   退一万步, 有陆老夫人托底,情况怎的都不会太糟糕。   而且,母亲果然是这样做的,几年前母亲送侄子到海陵待了两年,他当时就猜到,名义上说是为了一个女子出去散心,其实是让他独自闯荡的第一步,否则也不会从账上支走那么一大笔钱。   近几年他越来越坚信,这个侄子非池中之物,不会如那短视的妇道人家想的那样,指望着分陆家的一杯羹。   果不其然,且不问他海陵的营生有多大,单是这皇恩浩荡,只要有他在圣人身边,扬州府那些官员都得敬陆家三分。   “我...”秦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正要开口辩解,却被陆老夫人打断,“锦华,你是陆府的当家主母,离儿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,现在怎们能说出这样的话?”   深吁了一口气,陆老夫人继续道:“况且芙儿名下已有一女,现在又多一子,你让别人怎么看她。”说到最后,陆老夫人嘴唇开始轻微的颤抖。   林灵儿心生不忍,悄悄握住了祖母膝上冰凉的手,秦氏如此直白,她万是没有料到,在侯府的时候,她那个继母柳氏也是吃不得亏的性子,可是也做不到秦氏这般撕破脸皮,商户之家,终是比较豁得出去。   秦氏面露惶然,给自己找回旋道:“我自是看重离儿,无论他是不是陆府的人,我都会待他如若亲生。”   陆星庭冷哼一声,怅然失笑,“没想到我府内竟有如此恩将仇报之人,你以为陆家加封爵位,有这般尊荣凭的是什么,足额贡税么?”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,咬牙切齿忿忿道:“可笑至极!”   一时间屋内肃然无声。   陆渐离轻轻放下杯盏,微微侧首望向秦氏,拱手道:“我在陆府这些年,让大夫人费心了,只是请且容我些时日,待我安定下来,自请身籍从陆家迁出,陆家名下的田产铺子我不会带走一分。”   秦氏没想到他会如此说,本以为很棘手的事,竟解决的如此轻松,眼尾飞过一丝窃喜,可一瞬间就被掩饰掉,她佯装不舍,喃喃道:“离儿,你这样深明大义,母亲...”   略一迟疑,才发觉刚才那一番话,陆渐离已经不再叫母亲了,她讪讪着想继续,又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,就那么支吾着尬在那里,也没人解围。   晾了秦氏半晌,陆老夫人咬着牙啐道:“一窝子没见识的东西,也不瞧瞧自己那点家产,别人看不看得上。”   老夫人这一番话,臊的半屋子人抬不起头,这话唯一没有指向陆星庭,他确是最为愧疚的人,慢慢走到陆老夫人面前,他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长长的喊了一声:“母亲。”就噎住说不出话来。   “母亲,孩儿有愧,一不能孝敬父母,为着这上不了台面的事扰母亲忧心,二对不起胞妹,辜负了她的委托,三愧对离儿,陆府之大我竟护不了他。”   说完,他半转身子,眼尾猩红扫视众人,凛凛含威,“离儿既自请迁出陆家,陆府就配不上芙儿和离儿挣的爵位,现在我就去禀了圣人,请他收回爵位,我们陆家只配当这白衣庸民。”   说完,他起身就往外走,秦氏一听这还得了,昨个甫一封了爵位,她立即在扬州一众贵妇中炫耀了个遍,若是爵位没了,她指不定会被如何讥嘲呢。   “大爷,不要啊!”秦氏猛然扑到陆星庭脚下,抱着他的大腿,失声喊道。   闭眼深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睁开,陆星庭脸上满是厌恶,“秦氏锦华,不忠不孝,不仁不义,自今日起剥夺协理中馈之权,罚去城外庄子闭门思过,不得允许,不能离开。”说完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   “啊~~”秦氏凄惨的大叫一声,扑倒在地,又慌乱的爬到老夫人脚下,哀嚎:“母亲,母亲,孩儿糊涂,你帮帮我,我不想在庄子孤独终老啊。”   好好的送别宴,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,所有人面上都挂不住,陆老夫人见秦氏好好的一个大娘子,如此狼狈不堪,也心生不忍,只是想想她往日的行事,受点罚也好。遂叹气道:“母亲老了,管不了这些事了,你且去找庭儿求情吧。”   又无力的对众人摆摆手:“都散了吧。”   直到服侍着祖母躺下,林灵儿才和陆渐离一起回小院去。   凉风习习,星月璀璨,两人都贪恋这疏朗的夜色,遂一起到小榭内坐着,陆渐离闲散的背靠立柱坐在石凳上,饶有兴致的看着天上的皎月,仿佛刚才的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。   “灵儿,你喜欢江南么?”他转脸看她,目光清亮不输天上的星子。   “这...”林灵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,江南风景如画,吃食和胃,她自是喜欢,但是一个地方若没有家,所有的喜欢都流于表面,今天跟着他受了一窝子气,对家的幻想彻底破灭,以至于连带着想到扬州,都如鲠在喉。   踌躇几许,她开口道:“还算习惯,就是觉得没根。”   听到这话,他脸色微变,垂下眼睑,低声道:“我在扬州根基也没了。”   “灵儿,”抓过她的双手,眸子里带着殷切的期待,他温声问:“我把户籍迁回京,你愿不愿意做我家谱的第一个女主人。”   嗯,这又是什么花式求亲,林灵儿抿着嘴笑:“那不直接就成老祖宗了么?”   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,浅笑嫣嫣的样子,美好的晃人心神。   “你这到底是答应了,还是不答应?”他本不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,一向善于察言观色,见好就收,今天却穷纠一个确切的答案,想必于今天的事,他内心并不像面上那样云淡风轻。   林灵儿抽回双手,交叉抱在胸前,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道:“当你家老祖宗可以,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。”   嘴角弯出一道弧度,眼底堆满笑意,他恭谨道:“老祖宗,请说!”   她挑眉看一眼书房,一本正经的道:“那个书房的抽屉里有一副美人图,老祖宗看着甚是碍眼,处理了吧。”说着还配合的做了个蔑视的眼神。   狡黠一笑,陆渐离把脸伸到她的面前,颇为玩味的问:“老祖宗就这点出息啊!”眼看着她脸色变得紫红,哈哈大笑两声,抬腿出了小榭,往书房走去。   未待多时,陆渐离手上拿着那副画,从书房走了出来,他唤来李涯,把画交给他,嘱咐道:“你现在就去把这幅画还给夕露姑娘。”   李涯接过那副画,脸上露出了讪讪之色,他偷瞄一眼林灵儿,小心翼翼的说:“二爷,你不知道么,夕露姑娘已经离开衍水居了。”   “哦?”陆渐离眉心上挑,这倒是没想到,若有所思道:“她终于还是想通了。”   “那...这副画怎么办?”李涯晃着手中的烫手山芋问   “你随便处理掉吧。”说完他招手林灵儿回屋了。   关门之前,林灵儿又看一眼这月华如水的小院,清风竹影,流水小榭,一如刚来时那般清韵雅致,这应该是他们在陆府住的最后一晚了,再来时,便是客了。   第二日,拜别祖母,两人这就要启程回京了。   陆家大门外,林灵儿掀开车帘,见宏伟宽阔的陆府正门,只陆星庭一人单薄的身影站在那里,凝神看着缓缓驶离的马车,岿然不动。   轮声辘辘,碾过扬州青石板的街道,带起片片落叶翻飞,江南的秋天来了。   到行宫时,随驾的队伍已经严阵以待,陆渐离和林灵儿候在大门外,等圣人出来。   未及多时,就看到圣人率众人从行宫走出,脚步轻快,精神矍铄,看来昨夜休息的很好,陆渐离作揖上前,圣人闲散的伸出一只手,陆渐离赶紧虚扶着,领圣人上马车。   掀帘进车厢之前,圣人停下,回头问陆渐离:   “听说你姑姑还生了一个女儿?” 第39章 错认 云想衣裳花想容   上京, 陆府。   金灿灿的阳光,毫不吝啬的铺满一室,象牙花罗帐内, 林灵儿睡的正甜。   随着窸窣的裙裾摆动声,彩月带着两个侍候丫鬟, 疾步走了进来,还未走至塌前, 她就焦急的开口:“二奶奶, 快醒醒。”   林灵儿慢慢转醒, 眼神迷离,神情涣散, 她捂着依旧发懵的小脑瓜,瓮声问:“什么事啊, 这么早。”   昨个半夜她才睡下, 不知道圣人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急着赶回上京, 五天的行程硬是只用了四天,昨个半夜回到上京后,车马俱都疲惫不堪, 林灵儿觉得自己就半条命吊着了。   可是, 圣人却一点都不嫌累, 钦点了陆渐离去宫里议事,这精力神, 着实令人佩服。   睡了一场,远远没有缓过来,一大早就被叫起,林灵儿正心生闷气,只听彩月说:“二奶奶, 皇上着您进宫呢,奴婢现在就伺候您更衣。”   林灵儿都要怀疑这圣人是铁打的,陆渐离自昨晚被叫走,就没回来过,现下又招自己进宫,天大的事也容休息两天再说呀。   彩月伺候着匀面挽髻后,林灵儿坐着陆家的马车进了宫。   这是林灵儿第一次进宫,大红的宫墙,闪闪发光的琉璃瓦,瑰丽庄重,走在宽展的宫道上,她莫名的就端肃起来。   跟着内监,走过长长的宫道,穿过两道垂花门,就来到了万和殿。到了门口那小内监顿住脚步,默默转身,躬身做了个“请”的动作。   林灵儿向前走了两步,就见另一个内监候在门内,领着她继续往里走,未走几步,隐约间见圣人坐在御案后头,旁边站着几个人,但是...   左手边的两个人,怎么看着那么像长姐和姐夫,他们怎么会在这里!   待走近了,林灵儿彻底看清楚了,左边两个正是长姐和杜若邻,右边一坐一站,自是太子和陆渐离了。   疾走几步,她停在御案前,屈膝就要跪拜,圣人面容和煦,轻道:“免礼了。”   闻言,她恭谨的行了个万福,然后默默的站到陆渐离的身旁,待站定后才敢抬睫看一眼长姐。   只见长姐一如既往表现的温婉大方,和风流倜傥的杜若邻站在一起,真是一对璧人。   许是圣人也觉得这一对璧人瞧着令人舒心,脸上始终挂着温温的笑意,竟看不出一丝长途跋涉的疲劳。   圣人打量众人一番,眼光扫到林灵云时顿了一下,很快又收了回来,轻咳了一声,他正色道:“陆侍读和杜编修都是我大庆万里挑一的鼎甲,朕这次南下,一个陪在朕的身侧殚精竭虑,一个值守翰林院忠心耿耿,我大庆有此良才,朕甚感欣慰。”   闻言,陆渐离和杜若邻都上前一步,抱拳垂首,一副谦恭虚己的样子。   陆渐离道:“圣人谬赞,此乃卑职分内的事。”   杜若邻道:“卑职惭愧,日后定会加倍努力,不辱使命。”   “嗯。”圣人满意的点点头,又道:“自古内眷贤德,臣子才能心无旁骛的为朝廷分忧,你二人有此成绩,家人也必功不可没。”   听罢,林灵儿和林灵云赶紧垂首行礼,面露谦恭,但都不敢多说话,林灵儿还好,怎么说都和圣人相处过一段时间,虽说表面敬着他,心里却只把他当个富贵老爷对待。   而林灵云就不同了,按理说为了避嫌,圣人很少会接见臣子的家眷,如此直接叫到御书房,更是少之又少,她亦是第一次进宫面圣,自进来后就胆战心惊,这会听到点到她,虽是夸奖,她心里却诚惶诚恐,背后涔涔的冒冷汗。   林灵儿得空偷看了一眼长姐,见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,正在暗暗为她担心,却猛然听到圣人问:“杜夫人,自小可是在扬州长大?”   此话一出,站着的四个人皆变了脸色,而唯一坐着的太子,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,他抬睫饶有兴致的等着答案。   林灵云虽然内心惶恐,面上却咬牙绷住一股子的端庄大气,她微微屈膝,福了一福,柔声道:“回圣上,民女自幼父母双亡,承祖母不弃,跟着奶妈在京外陆家山庄长大,扬州...是一次也没去过。”   圣人叹了口气,长长的“唔”了一声,面色肃然,一时间屋内寂寂无声,落针可闻。   林灵儿看一眼圣人,又看看姐姐,做贼心虚的把长姐刚才那句话暗暗捋了几遍,没有什么地方不妥啊,怎的就把圣人说不高兴了。  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杜若邻,灵云的身世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,时时让他揪心,在杜府时面对多事之人的盘问,他还尚能应付,但万万没想到,这事能闹到御前,圣人这问话是什么意思,他完全摸不着头脑。   只有陆渐离脸色平静,回程的马车上,圣人问他姑姑在世上是否留有一女,他听圣人的口气,不像临时起意的随口一问,倒像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,故此他只能如实把林灵云供出来。   自打圣人知道姑姑世上遗有一女,仿若得到了莫大的安慰,欣喜若狂,归心似箭,遂下令快马加鞭赶回京城,进了京竟然还不困不觉,非拉着他进宫想继续打探灵云的事,幸好最后被淑妃劝住,这才堪堪睡到清晨。   只睡了几个时辰的圣人未见丝毫疲惫,眼睛甚至比平时都亮,他若有所思的道:“一个人在京郊庄子长大啊,太孤单了。”   林灵云讪讪着,正不知如何回答,只听那边陆渐离道:“陆府家中多有长辈进京跑营生,你来我往在庄子停留,妹妹倒也不至太过孤单。”   “妹妹?”圣人忽然想到什么事一样,问道:“杜夫人年芳几何?”   林灵云施施然道:“回圣上,民女桃李年华,正值双十。”   圣人的眼睛突然如星子般熠熠生辉,脸颊抽动,似悲还喜。这一息的变化,林灵儿看在眼里,她好像想到了什么,忙去看陆渐离,对方心有灵犀般的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。   圣人温切对着林灵云问道:“杜夫人名字是哪几个字?”   林灵云道:“民女归在祖母名下,跟着姓陆,名云裳。”   “陆云裳。”圣人一字一顿的念着,嘴角慢慢浮出笑意,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嗯,好名字。”   “我可以直接叫你云裳么?”那声音小心翼翼的根本不像是从一国之君口里发出的,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,林灵云直接愣住了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   杜若邻瞥一眼妻子,见她还怔住,唯恐冒犯天颜,赶紧帮她回到:“圣人不嫌内人闺名笨拙,是她的福气,卑职带内人谢圣人隆恩。”   林灵云这才反应过来,连忙跟着福身谢恩。   圣人面上喜不自禁,朗声喝道:“余德海。”一旁侍立的胖公公赶紧踱了两步上前,弓着身子道:“奴才在。”   “传令下去,迁升翰林院侍读陆渐离为正五品中书舍人,迁升翰林院编修杜若邻为从五品起居舍人,二人正妻均封为五品诰命夫人。”   甫一说完,所有人都愣住了,就连一向沉稳老练的余德海都顿了一瞬没接话,反应过来才慌乱的打个千,道:“奴才遵旨。”说完就踩着碎步急速出去传令了。   屋内四人比余德海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,待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外,才想起要谢恩,遂扑通扑通跪了一地。   圣人莞尔一笑,让众人都平身,太子掀了下眼皮,表示今天这戏看得很满意,不知怎的,林灵儿总觉得他的眼里冷若冰霜,碰上了,就忍不住要打个寒战。   无功不受禄,这突如其来的加官进爵让人惴惴不安,四人正寻思着找个计划磕头离去,突然一个小内监带着一排的侍女候在外堂,说是皇后听说圣人新封了两个五品诰命夫人,特命人到司珍房取了几样宝贝,送过来。   林灵儿和林灵云出去一看,好么,珠钗首饰,金银玉石,林林总总竟有几十样之多,两人顿觉受之有愧,又紧赶着去了皇后寝宫磕头谢恩。   这一通折腾,从皇后寝宫出来已是傍晚,两人如霜打的茄子,无精打采,这厢去给皇后磕头,怎么想怎么不舒服,明眼看着是得了许多的赏赐,可是皇后的话音里夹枪带炮的,两人莫名其妙的被揶揄了一顿,心里憋屈非常。   林灵云把头伸到妹妹耳边,轻声道:“我怎么觉得皇后今天话里有话呢,听她那意思,我们不是因着丈夫封了诰命,反倒是丈夫因着我们升了官。”   林灵儿苦笑,若是个不知情的,听着圣人今天对长姐的一番话,可不就误会了,自古为了个人前程,把妻子送入宫的也不在少数,今天皇后估计也是这样想的。   她握着长姐的手,温声道:“没事,是个误会。”   两人在望不见尽头的宫道上快步走着,忽然一行人抬着一辆辇车过来,灵儿拉着长姐闪在一边,低头曲身见礼,辇车行至林灵儿面前停了下来,太子的声音自上方幽幽飘来:   “陆夫人这一家子可真是热闹。” 第40章 抉择 本太子对你感兴趣   姐妹二人走出宫门, 远远的看到陆渐离和杜若邻站在马车前等着,林灵云望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妹妹,问道:“刚才太子把你单独叫走, 说了什么呀?”  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,林灵儿刻意挤出一丝微笑, 冲着姐姐说:“没什么啊,就是问了些扬州的事情。”   林灵云狐疑的看着她, 正想追问, 却见杜若邻迎着赶上来, 一把握住她的双手,关切的问:“皇后没有为难你们吧。”   林灵云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, 看一眼林灵儿也是神色郁结,他温声道:“先上车再说。”   陆渐离站在远一点的马车旁, 眸色沉沉看着林灵儿, 心仿佛被揉搓过, 她撇过脸,不去看他。   马车辚辚驶离皇宫,车上四人一时无言, 杜若邻左看看, 右看看, 终于忍不住了,拧着眉问陆渐离: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, 圣人为何平白的给你我升迁?”   偏头看一眼后座的姐妹俩,苦着脸道:“又封她们诰命,还...还...”他终是不忍心,生生把那句“还对灵云过分照顾”咽了下去。   头靠在车厢上,凤眼半阖, 陆渐离倦声道:“圣人这次去扬州,巡视江南只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找一个故人。”仿佛说句话都太费力,他缓了一下,接着说:“这个人就是我的姑姑。”   林灵云顿时坐直身子,失声道:“我现在的母亲?”   陆渐离轻轻的点了点头,“回京之前,圣人得知了你的存在,很是欣慰,说回来后要好好弥补你。”   终于知道圣人为什么着急回京了,原来是赶着回来见长姐,林灵儿心里闷闷的想。   “等等,等等...”杜若邻扣着脑袋,满脸问号,“圣人为什么去找你的姑姑,又为什么要弥补灵云,这里面都是什么关系啊。”   “具体关系我也不清楚,姑姑当年殿试夺魁,面圣后就没了消息,圣人和她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,才会想着弥补姑姑的后人,只是不知道他的这份弥补是出自感恩还是愧疚。”说到这里,陆渐离脸色越来越冷,思绪也不知飘到了哪里。   咳咳,杜若邻清清嗓子,正色道:“应该是感恩吧,一国之君手里握了多少人命,怎还知愧疚是什么。”   “但愿如此吧。”陆渐离在心里暗暗喟叹一声。   这番话下来,杜若邻心安不少,但也高兴不起来,毕竟这身籍是假,以前若被揭穿,最多被父母训斥一顿,顶天也就被赶出家门,现在若是揭穿,那可就是欺君之罪,这么一想,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。   四人各怀心思,车厢内一时又安静了下来。   马车在杜府大门口停下,杜若邻本有心邀请他二人到府内坐坐,可见陆渐离满脸倦色,也就打消了念头,挥挥手与他们道别。   上京的秋意比扬州浓得多,车轮碾过,黄叶纷飞。   陆渐离鸦黑的睫毛颤了几颤,慢慢掀开眼睑,嘴角勾了勾,看向林灵儿,问:“为什么一直看我?”   林灵儿迅速低下头,摩挲自己的葱白手指,嘴里嗡嗡道:“没有一直看。”   晒笑一声,他起身和她坐到一排,轻轻揽她入怀,“不要怕,一切有我呢。”   滞了一瞬,把头靠在他的肩膀,“嗯。”她明快的回答道,目光中却隐有森寒之意。   这天回来,陆渐离就睡下了,连天的赶路,加上昨夜宫内的寝食难安,他急需一个长觉来恢复体力。   暮色四合,室内寂寂,看一眼床上睡的沉沉的人,林灵儿轻轻关上门扉,深吸一口气,戴上黑色的幂离,融入夜色之中。   御宴楼内,最后一个包厢,林灵儿悄然进来,见一男子悠然坐在梨木交椅上,正执盏喝茶。   “太子殿下既已知道我和长姐的真实身份,却未在圣人面前揭发我们,此番私下约我见面,不知何意?”林灵儿单刀直入,上来就丢了问题过来。   太子眉尾一挑,长目睐她,“照陆夫人的意思,没在父皇面前揭发你们,倒是我的错了。”   “你...”林灵儿秀眉紧蹙,脸色涨红,却无法反驳,只能泄下气来。   “我不喜欢隔着黑纱同人讲话。”太子挑眉看她,眸中似凝了冰霜。   窗外月如银盘,高悬于空,洒下一室清辉。   林灵儿伸手缓缓揭下幂离,黑纱褪去,皓白如玉的小脸镀上一层月色,泛着妖娆的银光,森冷动人。   太子抿了一口茶水,神色恍然,“坐下讲话。”   林灵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,追问道:“殿下要什么,才会保守这个秘密?”   哼笑两声,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太子倨傲道:“你有什么能值得我看上?”   林灵儿面色微恙,但很快又镇静下来,施然道:“殿下今晚约我前来,定是我身上有值得交换的东西,否则您何必费这闲心。”   耷着眼皮,轻轻摩挲手里的杯盏,太子嗤笑一声:“不知道为什么,对陆夫人,哦,不对,应该叫你林灵儿,在你身上多少闲心我都不觉是浪费呢。”说完,冷笑着看她。   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,林灵儿拿起幂离,肃然道:“殿下既这般没有诚意,我亦不会揣度君心,那灵儿就先告辞了。”说完,戴上幂离,转身就要逃离这里。   “站住!”太子愤然喝道,“我不要你任何东西,只是...”起身走到她的面前,缓缓掀开幂离,头伸过来,阴恻恻道:“我早就说过,本太子对你感兴趣。”   林灵儿瞪大双眼,难以置信的看着他,“殿下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陆夫人这么聪明,还要我挑明么?”   “可是,我已经成亲了啊。”   太子愤然放下手,隔着幂离的黑纱,他的脸色晦暗不明:“陆渐离奉旨娶的是林灵云,可不是你林灵儿。”   仿佛平地响起一声惊雷,林灵儿彻底被击溃,竭尽全力的伪装尽失,身体止不住的战栗,她只能凭着最后一丝力气让眼泪不要掉下来。   “离开陆渐离,我保你的秘密没人知道。”太子靠近她的耳边说完,嘴角弯起一丝冷笑,走出了门。   听他的脚步在门外消失,林灵儿颓然坐到椅子上,直到彩月等不住找上来,她才回了神,刚才的一切就像噩梦一场,如果真是梦就好了。   卯时,太阳还未跳出地面,几抹晨辉就把天色染的粉亮,陆渐离终于从沉睡中醒来,他舒展下筋骨,突然发现旁边空无一人,“灵儿,灵儿,”他下床喊道。   听到屋内有声音,彩月慌忙跑进来,“二爷何事?”   “二奶奶怎么不在房内?”他焦急的问道。   “怎么了,就不许别人起的比你早啊?”林灵儿笑语嫣然的走到他的面前。   一把将她搂在怀中,心安下来,他轻笑道:“我也不知今天怎么了,起床没看到你,心里慌慌的。”   怀里的人脸上笑容消失,心狠狠的揪了一下,随即又脆声道:“我还从来没伺候你更衣过呢,今天我给你更衣吧。”   “荣幸之至。”陆渐离笑着回道。   待两人携手进了屋内,李涯和彩月默默的对视一眼,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呃...这俩人今天也太肉麻了吧。   陆渐离双手平举,站在衣架旁,林灵儿轻盈的取下藏蓝色银丝绣祥云官服,套到他的身上,新制的官服颜色鲜亮,没有一点褶皱,衬的穿衣的人,气质凛凛,溢彩生威。   又从衣架上取下腰封,为他环腰扣紧,想起第一次帮他解腰封,怎么都找不到接口,急的面红耳赤,她不由的摇头笑笑。   “夫人系腰封可比解腰封熟练多了。”陆渐离正好也忆起了这段往事,又来逗她。   嗔他一眼,她没好气道:“胳膊可以放下来了。”边说着,边在玉匣里选了块淡青色玉玦,悬至他的腰迹。   低头看一眼玉玦,陆渐离讨好她道:“夫人的眼光真真好,以后我穿官服,只戴这个玉玦。”   林灵儿低头轻笑,随即娇羞的从袖口拿出一个香囊,扭捏道:“我绣了一大堆香囊,竟未想过给你做一个,这是我专门为你绣的,白日放檀香丸,清心静气,夜间放安魂香,安神助眠。”   一把接过香囊,陆渐离眼睛晶亮,“是专门为我做的?”   “嗯。”林灵儿低头颔首,脸上晕了一抹羞红。   “等等...”陆渐离蹙眉,不解道:“我们昨日回京第一天,大半时间都在宫内,你是什么时候绣的?”   又一把抓起她的手,粉嫩的指尖上,果然都是针眼,他红着眼喝道:“你昨晚绣的?”   林灵儿抽回双手,面带赧然,“针眼很小,不碍事的。”   陆渐离强行拉过她的手,握在手心,轻轻摩挲,又生气又心疼,“你又何必急于一时,有的是时间慢慢绣啊。”   心里一滞,眼泪几乎要冲出来,她吸了吸鼻子,娇笑道:“你今天第一天升迁上任嘛,讨个好兆头。”   环手搂着她的纤纤细腰,在她脑门印了一个浅浅的吻,他沉声道:“等我散值回来。” 第41章 别院 这绵绵情意何时能断   应天府红墙素瓦, 飞檐峭壁,门前两个面色狰狞的石狮子,在晨曦的照耀下, 熠熠生辉。   彩月抱着包裹,跟在二奶奶身后, 进了应天府旁边的一个小宅院。她怀疑自己精神错乱了,刚才明明看到二奶奶和二爷肉麻兮兮, 你侬我侬的, 怎的一转眼, 二奶奶就要离家出走。   话说主子的心思,不是她一个小奴婢应该猜的, 她只要负责伺候好自己的主子就行,所以当二奶奶问她是想留在陆府, 还是跟她走的时候, 她毫不犹豫的选择跟着二奶奶走。   “二奶奶, 咱们要在这住多久啊?”彩月小心翼翼的问。   “不会很久。”林灵儿顿住脚步,思路纷飞,当初买这个宅子, 内心存了多少期冀啊, 想着可以重获自由, 自力更生,可是世事无常, 当她改变心意,决定安心待在那个人身边时,命运却又给她一记重拳,兜兜转转,她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。   这个宅子也不能久待, 京城于她是个伤心地,只盼着解了长姐在圣人面前的危机,自己到乡下寻个庄子,接了常妈妈和晴欢她们,几人相伴生活。   推开门扉,房里的一桌一凳都是离京前她精心置办的,当初可都花了大心思呢,林灵儿微微恍了会神,轻轻对彩月说:“一起打扫吧。”   这个宅院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两进两出的院子,主屋加厢房共六大间,前后两层院。   因着目前院内只住她们主仆两人,故只收拾了前院,饶是如此,也费了二人半天的时光,事毕,林灵儿命彩月去坊市买点熟食小菜,这就算是在新家的第一顿饭了。   入夜清冷,寒魄悬空,森白的月光洒进这四合的院子,仿佛给青砖素瓦镀了一层白霜。   林灵儿单手托腮,倚在桌上,凝神看烛火跳动,眼睛一眨未眨,满脑子都是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,想他温柔的拥抱,湿热的亲吻,还有那句...等我回来。   偷偷穿上长姐的嫁衣,她就做好被厌弃的准备,只是那个人即便一直想送她回去,却在她受辱时出手相助,在她想离去时给她自由,而扬州之行又像美梦一场,如今梦醒,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她畅想的模样,然而她的心却似被这秋霜打过,熄灭了所有的热情。   月亮渐渐西斜,屋檐下映出淡淡的阴影,林灵儿依旧坐在那里,兀自出神,隐约间似乎听院门口有急促的敲门声。   心狂跳不止,披上锦袍,她急步跑到门口,门外的“咚咚”声,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上。   “谁在外面。”她故作镇定的问。   敲门声立止,寂了几息,才有一个声音,轻道:“灵儿,是我。”   仿佛清风拂过春池,荡起圈圈涟漪,是他清新好听的声音。   “你走吧。”几乎未加思索,她脱口而出,是心里早就打好的腹稿。   “让我进去和你说。”他沉声道。   “没什么好说的了,回京后我就从陆府搬走,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。”她冷冷的回答,语音里没有一丝感情。   “先放我进去,否则,再多站一会,应天府的人就要过来了。”   静了一瞬,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,藏蓝色官袍,淡青色玉玦和一个玲珑香囊,一如清晨时的模样,他垂手立在阴影里,目光比远山的星子还要湛亮。   隔着门槛,四目相对,她在明,满目的星辉诉尽决绝,他在暗,周身的阴影裹着不解。   一脚踏过门槛,折身合上门,他转过来,轻哄道:“灵儿,别闹了。”   “没有闹,我是认真的,你已经给了我和离书,扬州之行我也如约完成了任务,现在我们互不相欠,就各走自己的路吧。”林灵儿看着他的眼睛,表现的轻松真切。   死死盯着她,一对黑如曜石的狭长美目甚至不敢落睫,他听清了她的每一句话,却一个字也不愿相信,“灵儿,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?”他声音低沉,似要竭力压住一丝薄怒。   决然转身,林灵儿背对着他,“没有突然,我们本来就该如此。”   “那扬州的一切呢!还有...老祖宗你也不做了?”   心尖仿佛被烫过,打着卷的疼,无声的舒了一口长气,她转身看他,一字一顿道:“扬州的一切你都忘了吧,就当是孤身在外的人一时意乱情迷,你家的老祖宗,我是无福消受了。”   说完,她走到院门边,打开一扇门扉,不带一丝感情道:“陆大人请回吧,以后也请不要来了,否则只会加速逼我离开。”   陆渐离狠狠盯着她,恨不能钻入她的皮骨、心肺,看看这个早晨还对自己温情脉脉的人,为何此刻如此狠心,竟似换了一个人。   被他盯的心惊肉跳,感觉下一秒就要撕掉这层伪装,钻到他怀里对他说,不要走,扬州的一切都是真的。她努力定了定心神,抑制住这股冲动,抬起下颚,挑衅的看他,眼神向门外一瞥,示意他出去。   终是不忍激她太过,他缓缓收回眼神,垂首落睫,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,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。   月亮越落越低,滑到树梢,枯木枝上几片黄叶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把一盘银辉搅得支离破碎。   林灵儿双脚软的像棉花,虚踩着摸到门扉,关上院门,整个人却倚着门板滑落到地上,心仿佛跌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渊,痛苦无力,挣扎无门,而唯一能渡她的人,已被她拒之门外。   她不知道那天在门口坐了多久,只记得眼见着月亮一点点自树梢坠下,小院晦暗一片。   彩月醒来时,见林灵儿端坐桌前,一动不动,石化了一样,那满眼的血丝,竟似整夜都没睡。  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她知二奶奶心里难受,遂悄然走到她的身边,轻轻的说:“二奶奶,上床歇息吧。”然后不由分说的扶她上床。   林灵儿这一觉睡得也浅,院内轻微的话音,把她吵醒了,她下床趿着鞋走到门边。   已是正午,太阳悬在头顶,大喇喇的照着一方院子,李涯和彩月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,听到房门边的动静,俩人转过身来。   彩月满眼飞笑,指着脚下的笼箱,说:“二奶奶,你看二爷多贴心,把你的宝贝都送来了。”   李涯躬身道:“二奶奶好,今早二爷命小人拾掇您的金银珠宝,有老夫人赏的,有宫里赐的,捡了最好的挑这么一箱子,您先紧着用。”   看了一眼二奶奶,他垂下眼皮,不自觉放缓了音调道:“您不用省着,二爷说了,不管如何,他都会供养您一辈子的。”   林灵儿盯着那一箱珠光宝翠,半晌无言。彩月眼珠转了转,接话道:“那就谢谢二爷了,总归是不用吃糠咽菜了。”   说着目示他赶紧离开,李涯会意,抱拳作揖道:“二奶奶,若没其他事,小人先行告退了。”   林灵儿并没注意李涯说了什么。   她离开陆府的时候,只带走了自己的陪嫁,剩下的无论是祖母给的,还是宫里赏赐,都是陆夫人这个名头得来的,自然不算她的。   如今又被一股脑送来,她心里五味杂陈,收了吧,这绵绵情意何时能断,不收吧,你拒我往,何时能缠到头。   抬眼李涯已经走出了门,“暂且收起来,放到东厢房吧。”她漫不经心的说。   “是。”彩月施施然道,等了半天也没后音,只好弯腰抱起笼箱,边搬边在心里嘀咕:怎么还不说取哪一个补贴家用呢?   直到林灵儿转身回屋,也没得到回话,她才绝望的接受继续吃糠咽菜的命运。   其实她们的日子远没到这般地步,只不过林灵儿谋划着之后的生活,要买庄子,做营生,还有几人的吃喝用度,怎么着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,故当下就要手紧起来了。   彩月放妥笼箱,搓搓手刚从东厢房出来,就见一顶软轿停在大门口,撩开轿帘,一个明媚端庄的女子走了下来。   “二奶奶,二奶奶...”彩月一溜烟往屋里跑,隔着门槛冲里面喊:“杜夫人来了。”   杜夫人,那不是长姐么,林灵儿扔下手里的秀囊,就往外走,正赶上灵云已走进了院子。   “长姐,你怎么来了?”她轻盈的跑上前,拉着长姐的手。   灵云知道妹妹不吭不嗯的搬出陆府,气不打一处来,得了空就赶过来,本打算好好训斥她一番,谁知这甫一见面,气就消了三分,小手一拉,又去了大半,只堪堪点了点她的脑门,嗔一声:“你呀!”   林灵儿委屈巴巴,抱着长姐的胳膊把小脑袋埋在里面,喉头哽住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  忽感手臂一片微凉,林灵云目光一滞,心跟着揪了起来,遂伸手把妹妹揽到怀里,轻拍她的后背。   眼泪和着鼻涕尽数甩在长姐翠色羽缎斗篷上,林灵儿痛痛快快的流了一把泪,心内的郁结好了许多,平复后,姐妹俩相拥进了屋内。   见妹妹心情刚好了一点,林灵云决定暂且不提她的伤心事,所以并没有问她为什么搬出陆府,而是说起了另外一桩事。   “灵儿,皇后明日招我进宫,不知所为何事。” 第42章 东宫 孤不喜欢这个称呼   听到长姐说皇后要召她进宫, 林灵儿胡乱的抹了一把泪脸,警惕的问:“皇后为什么要你进宫?”   林灵云轻轻叹了一口气,帮妹妹拭开泪水黏在小脸上的头发, 缓缓道:“来传话的公公倒是没说原因,只是我寻思着有一件事很蹊跷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今日一早母亲和她的姐姐也一起进宫了, 看那架势,应该是去见了皇后娘娘。”   “大柳氏和小柳氏!”林灵儿惊呼道。所谓大柳氏就是灵儿和灵云的继母, 小柳氏是杜若邻的母亲, 也就是灵云现在的婆母。   如果皇后只叫了灵云进宫, 还好理解,不过就是敲打敲打, 让她本分点,不要和皇上走的过近, 因着昨个灵云回到杜府后, 皇上的赏赐又跟着到了, 这任谁都能看得出来,圣人对她的感情不一般。   可偏偏在这之前,皇后还召见了柳氏姐妹, 这就不能不让人多做联想了。   那小柳氏多年之前见过灵云一面, 后来因着大柳氏不喜欢她露面, 倒是没再见过。后来灵云又被圣人赐婚,所以这小柳氏压根就没想过, 自己娶进门的媳妇和安庆侯府嫡长女有什么干系。   但是如果让大柳氏见到灵云,那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揭穿。   “皇后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,否则,这说不通啊,召小柳氏进宫还可以理解, 无非就是想借你的婆婆看好你,可召大柳氏是为了什么呢?”这么一琢磨,林灵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,面色一沉,难道是他?   “算了,算了,不要自己吓自己了,也许她们俩姐妹就是结伴一道进宫呢?”林灵云故作轻松的道。   说完,又拉起妹妹的手,压低声音问:“你和陆渐离,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”   “我们在说别的,好好地你提这个干嘛?”林灵儿负气的抽出手,佯怒道。   林灵云握住妹妹的双肩,看着她的眼睛,关切的说:“灵儿,在姐姐心里,你的事比见皇后重要多了。”   她别过头,不看长姐,“是不是他让你来找我的?”   “嗯。”林灵云点点头,“可是,就算他不说,我若知道了也会第一时间来找你。”她虽知道,妹妹早有离开陆府的打算,可是从扬州回来后,眼见着她和陆渐离伉俪情深的样子,本以为她会安心待在陆府,不再折腾。   谁知道今个一早陆渐离就到了杜府,言辞恳切的请她帮忙劝一劝妹妹,看他那一脸憔悴的样子,就知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真是上心了,这一点倒是让灵云很欣慰。   她继续劝道:“自扬州回来,我看陆渐离对你情深义重,今早我见着又深感他痴心一片,况且他的家世,人品,才能各个都是百里挑一,这样顶好的人,你可不能错过了。”   林灵儿喃喃道:“长姐,这件事你就不要过问了,我有我的难言之隐,而且...”她冷哼一声,眸光里含有薄怒,“你且先回去,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”   “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?”林灵云看她表情不善,心下一紧,“你一个女子住在这里,安全虽不用担心,可是也不能惹事生非啊。”   “哎呀,知道了,长姐,我不会惹事的。”说着就把林灵云往外推,“你快走吧,杜母马上就要从宫里回来了,你还是赶紧去探探口风吧。”   这就把灵云连推带搡的送到花轿上了,又冲她摆了摆手,灵云无奈,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了。   见轿子走远,林灵儿目光一冷,对彩月说,“把进皇城的腰牌拿给我。”彩月忙不迭的进屋,不时便抱了一个红漆木匣出来,打开后只见一枚青玉牙牌静静的躺在里面。   那一日太子刚离开包厢,随后就有一个小厮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这个可以自由出入东宫的青玉牙牌,传太子口谕给林灵儿,如果她接了这个牙牌,他们之间的协议即刻生效,如若不接,后果自负。   林灵儿轻轻从木匣子中取过牙牌,绿莹莹的玉石,通体清翠,手感冰凉,眼中倏然一热,转手把它揣在袖里,对彩月说:“你去坊市租一辆马车,与我出门一趟。”   待马车到了门外,林灵儿已经换了一套深色胡服,顺手戴上幂离,她疾步走出大门。   彩月等在马车旁,伸手扶她上车,林灵儿登上马车,刚要撩帘进车厢,她手一顿,猛然回头,身后空空如也,她暗笑一声,是我多心了。   皇城东边的侧门直通太子的东宫,到了殿门口,林灵儿给守卫出示了青玉牙牌,两个守卫交换了一下眼神,其中一个守卫转身跑进去通报,另一守卫把牙牌还给林灵儿,客客气气的说:“娘子稍等片刻,待我们进去通报一声。”   未待多时,一个内监模样的人,恭身跑过来,在林灵儿面前行了个礼,尖声道:“娘子请跟我走,殿下在里面等您。”   深吸了一口气,林灵儿跟着来人走了进去。   穿过层层宫房,走过几曲游廊,终于来到了太子的寝宫,那内监在门槛处躬身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,就止步不前。   林灵儿小心翼翼的踩脚进去,还未站稳,却听那内监从外面关上了门,心跳停了一拍,林灵儿倏然转身,急急的“哎”了一声。   “你怕孤?”太子的声音悠然传来,林灵儿惊惶转身,看到了他阴冷的一张脸。   “太子殿下也说话不算话么?”强忍着心里的小鼓砰砰,林灵儿开门见山的问。   太子仰着头,拿眼觑她,“此话怎讲?”   林灵儿施然跪下,正色道:“听闻皇后今日召了两位柳夫人进宫,她二人正好都是能拆穿长姐的身份的人,而皇后前脚见了她们,后脚又召了长姐明日入宫,不能不使人联想。”   “联想到我向母后告密?”太子的声音高远而冷清。   扬州一行林灵儿才第一次接触到太子,虽知他贵为皇储,但因着是在宫外,皇家威严难免弱一些。彼时在林灵儿看来,太子不过就是个生性寒凉的富家公子而已。   可是,入了这东宫,被这森严的气氛包围,林灵儿才真正知道什么叫“君臣有别”,她甚至觉得,在这样的环境中,太子那阴鸷的性格似乎也可以理解。   她嗫嚅着,不敢开口,这要是承认了,就是亵渎皇后和太子,若是不承认,这厢冒死跑来是干啥。   “孤一向说话算话,你既接了我的牙牌,我自会替你保密,至于母后那边,等我弄清楚再做打算。”见她吓成了小可怜,太子语气稍稍软了一些。   林灵儿深感无奈,可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,不愿过多停留,她客客气气的俯身下拜道:“劳太子殿下费心,臣妾告退了。”   在地上趴了半晌没听到回应,林灵儿正暗自纳闷,只听太子轻嗤一声,冷冷道:“臣妾?你是谁的妻妾,孤不喜欢这个称呼,以后不许这样说。”   “臣...民女遵旨。”林灵儿忙不迭的答道。   “起来吧。”太子回道。   林灵儿慢慢起身,转头就走,生怕慢了一步,就被这冷冰冰的大殿吃掉一般。   太子目送她慌乱的跑出宫门,嘴角弯弯,目光冷淡,仿佛在看一个惊慌逃窜的猎物。   直到出了东宫的殿门,憋着的一口气才敢大喘出来,她抬头就见彩月站在马车旁焦急的往这边看。   见二奶奶完完整整的出来,彩月“哇”的一声欢呼着迎过来,“二奶奶,你可出来了,进去这么久你一直不出来,可吓死我了。”   其实她没和太子说几句话就出来了,之所以耽搁的时间久,实在是东宫太大了,进出就用了好些时间。   轻轻拍了一下彩月,她柔声说:“不用担心,我一点事都没有,走吧,上车。”说着两人就一起上了马车,这一通折腾,不经意间,天已经黑了。   马车一路吱吱呀呀的在夜色里行走,林灵儿掀开后帘向车外看一了眼,立刻不安的转过头,彩月看她不对劲,问:“二奶奶,怎么了?”   林灵儿警惕的对她比了一个“嘘”的手势,趴到前座,小声对车夫说了下车的地址。   彩月睁大眼睛,满脸的不解,她压低声音道:“二奶奶,在那个地方下车,我们还要走好久才能到家呢。”   林灵儿胸有成竹,靠近她的耳边,轻声道:“不要担心,等下你听我的就行。”   “哦。”彩月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。   两人在应天府前面的安康大街下了马车,虽刚过亥时,街上却空无一人,秋风卷着落叶在街上翻飞,满目萧肃。   林灵儿拽着彩月疾步向前走,不时紧张的用余光瞥一眼后面,彩月被她的神情吓得哆哆嗦嗦,头一动不敢动,带着哭腔问:“二奶奶,后面...后面有什么?”   “千万别往后看,就当什么事都没有。”林灵儿用气音在她耳边说。   一听这话,彩月膝盖打了个弯,险些摔倒,她嘴唇抖动话都快说不清楚了,“是...是不是后面有人?”   又懊恼道:“这么危险,二奶奶为什么要提前下车啊?”   林灵儿紧盯着前面的应天府,双目如炬,语气坚定,“如果不趁今天把他们一网打尽,不定哪天我们就会死在他们手上。” 第43章 救他 命运于她已算慷慨(双更)……   安康街虽然和京城最热闹的坊市一墙之隔, 但境况却完全不一样。   应天府的大殿占据了半条街,剩下就是林灵儿住的那种小宅院,别看这宅院小, 却抵得上别处十倍大的府邸,因着这里离坊市近, 方便营生,又和应天府在一条街上, 宁静安全, 所以富商贵人们最喜欢购置这里院子作为临时居所, 或者供养通房小妾,正是如此, 安康街上平时几乎连个人影都没有。   彩月吊着一颗小心脏紧紧跟着林灵儿,二奶奶说要把跟踪他们的人一网打尽, 凭什么...就凭她俩!身子猛的战栗一下, 她险些又摔倒。   林灵儿一把扶住她, 神色惶然的盯着前面的应天府,脚下的步子也愈发的快了。   待走过应天府巍峨的殿门,她拉着彩月突然窜到一旁的巷子里, 进入巷子后, 却没有继续往前, 而是蹲在巷口伸手在唇边给彩月比了个“嘘”的口型,彩月会意的闭上了惊讶的大嘴。   两人屏息凝神, 慢慢的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等到那脚步快要进入巷子,林灵儿在彩月耳朵里轻声道:“现在冲出去,跟着我大声喊,记住一定要大声。”   未及反应, 彩月就感觉手腕被猛的一拽,两人冲出了巷子,迎面撞上四个黑衣人,“啊~~”就算二奶奶不嘱咐,她本能的反应就是大声喊叫。   林灵儿骇了一跳,心想这丫头反应够机敏的,随后也跟着大吼起来,“来人啊,救命啊!”彩月一听立刻着了道,扯着嗓子喊,“杀人啦,官老爷救命啊!”   四个黑衣人顿时慌了,使劲摆着手道:“别喊了,别喊了,我们不是坏人。”   哼,谁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呢,不是坏人三更半夜的跟踪两个女子,还穿成这副模样。   果然,这边的热闹惊动了应天府,五六个衙役飞快的朝这边跑来,因为那黑衣人背对着应天府殿门,又在急着安抚两个大声呼救的女子,赶来的衙役易如反掌的把他们全都扑翻在地。   把四个黑衣人捆的结结实实,那领头的衙役对着林灵儿拱了拱手,说道:“娘子,请随我们去府衙走一趟。”   林灵儿感激的冲他点点头,垂首道:“官爷,先请。”   旁边的黑衣人一直没有放弃挣扎,大呼冤枉,衙役们置若罔闻,压着他们就往府衙走。   府衙大堂正中明镜高悬,上书“中正平和”四个大字,一副大庆国丽景江山图占了大半墙面,显得益发的肃穆端方。   为首的衙役领着林灵儿走到正堂中央,四个黑衣人则被粗暴的摔到地上,这时,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官服走到案桌后面坐下,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:“堂下何人?”   林灵儿正在揣度该如何称呼,却听那领头的衙役对她介绍到:“这是应天府府判张大人。”   林灵儿赶紧福了福身子,不卑不亢道:“禀张大人,民女今日出门总感觉后面有人,待办完事情回程时发现,这几人一直偷偷摸摸的跟在我们后面,我们只是两个小女子,内心惊恐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,故路过此处大声呼救,请大人做主啊。”   张大人脸色一沉,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,问黑衣人:“这位娘子说的可属实?”   那黑衣人全身被绑,在地上滚倒一片,乍听堂上问话,唬了一跳,挣扎着翻起身子跪下,哀嚎道:“大人明鉴,我等并非歹人...”   话还未说完,彩月啐了一口,道:“还说自己不是歹人,三更半夜的穿一身黑,跟在我们后面,不是想行凶,还能干什么!”她平时也没这么大胆,这会听那黑衣人胡说八道,她躲在二奶奶身后,实在忍不了,就出了个头。   无故插话,那府判皱着眉头,见她说的在理,也不好说什么,就顺着问:“说!你们深夜跟踪妇人,意欲何为?”   那黑衣人正在辩解,猛然被打断,急的满头冒汗,一时间语无伦次道:“冤枉,我们是想...是要保护夫人...”   这样的话就没人能听的下去了,“一派胡言!”那府判又猛拍了一下惊堂木,震耳欲聋,一时间堂上的人仿佛被定住了般,没人敢动。   府判大声道:“来人,把这帮信口雌黄的歹人拉下去,重打20大板。”旁边站着的衙役喝一声“是”,这就要把人拉出去。   一听这句话,黑衣人慌了,大喊着,“大人饶命,大人饶命...”这会哪有人理他,衙役拉着他们就往外拖,情急之下,一个黑衣人高声喝道:“我们奉翰林院陆大人之命,保护夫人安全,陆大人可为我们作证。”   听到翰林院陆大人几个字,那府判脑中噔的打了一个激灵,翰林院只有一个陆大人,正是圣人近日新封的正五品中书舍人,虽说自己也是正五品,可其中的差距就大了去了,自己靠着家族多年的根基,熬了近20年才升至正五品,那陆大人只一年不到就升上来,可见圣上对他有多么器重。   他一直想攀交这个陆大人,总找不到机会,今天真是好事找到门了,他赶紧制止左右的衙役,问黑衣人:“你刚才说什么,讲清楚点。”   那黑衣人挣脱左右的衙役,苦着脸道:“大人,我们是陆大人派来保护夫人的,不是要害她啊?”   这张府判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,犹豫着问:“这小娘子和陆大人的关系是...”   黑衣人摸摸脑袋,欲言又止,“这...小人也不太清楚,只是听陆大人的贴身侍卫提了一句...”他支支吾吾,踌躇半天。   最后深深的“嘿”了一声,估计觉得保命要紧,遂正色道:“李侍卫说,我们保护的是陆夫人,约摸着是,小两口闹别扭,夫人一气之下就搬出来住了,陆大人担心夫人的安全,所以派我们暗暗保护她。”   张府判长长的“哦”了一声,转脸去看陆夫人,见她紧抿着嘴唇,脸上红一块,白一块,想来这黑衣人说的不假。嗨,他心里一阵窃喜,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啊。   他赶紧命人去通知陆大人,又让人搬来一把太师椅置于堂上,请林灵儿坐下,茶水伺候着。   看了一眼黑衣人,怪狼狈的,这要是被陆大人看见,许是会不高兴吧,他呵斥左右衙役:“快松绑,还未搞清事实就弄成这个样子,成何体统!”   衙役憋着小委屈忙给四个黑衣大汉松绑,扔掉绑身的麻绳,一群人挤在大堂上,都挺尴尬的,这五品夫人在堂下坐着,那张府判也不敢回到堂上,只能讪讪的没话找话。   “夫人可是住在附近?”   “回大人,我们的宅院就在应天府隔壁。”   “唔,那倒是好事,以后陆夫人有什么需要,尽管来找下官,我一定鼎力相助。”   林灵儿颔首应了声“好”,就不再接话,因着知道再聊下去也都是些溜须拍马,很没意思,她既已经不是陆夫人,这下听着这些奉承话,如芒在背,浑身不自在。   堂内一时又陷入了尴尬,好的是,陆渐离来的很快。   见到陆渐离进来,张大人比见到这应天府的府尹笑的还要灿烂,“哎呀呀,陆大人,这么晚请您过来,实在是过意不去,只是...”   那张府判热脸贴了个冷屁股,堆了满脸的褶子,硬是没分得陆渐离一丝的关注,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正好落到太师椅上端坐住的林灵儿身上。   看来那黑衣人说的没错,两人果然在闹别扭,这样看来,竟是那陆夫人占了上风,讪讪的收回笑意,张府判提议道:“陆大人要不要和陆夫人到后堂歇息片刻,本官备点薄席,一起用个晚膳?”   陆渐离淡淡的收回目光,干脆道:“不用麻烦张大人了,今日陆某家事闹上公堂,实在愧不敢当,请张大人见谅。”说着双手握拳就要拱手作揖。   张府判慌忙挡住他的手,谄媚道:“不敢当,不敢当,陆大人这就见外了,你我都在一个朝堂做事,互相帮助理所应当。”   执意拱手打了个揖,陆渐离道:“张大人这份人情,陆某记下了,今日多有打扰,这就带内人告辞。”   张府判笑呵呵道:“陆大人好走,好走。”   闻言,林灵儿起身,朝着张府判微微福了福身子,径直往门外走去。   刚走到门口,一股冷风从侧面吹来,她青丝飞舞,裙角飘扬,薄衫裹住纤纤玉体,更显背影孤寂,倔强。   素手举起,捋了捋凌乱的发丝,她正要拾级而下,忽觉周身一暖,一件灰色大氅披在肩头,上面还有她熟悉的味道,是他独有的清冽醇厚,加一点点安魂香,转过头,果然见亲手做的香囊,静静挂在他的腰上。   这一天的担惊受怕,化成一股心酸从心间冲到喉头,冲进鼻腔,冲上脑门,她喉头哽住,鼻头微酸,耳鸣目眩,许是半只脚踏着台阶没站稳,许是留恋久违的温暖,她周身一软,跌入让人无限沉溺的一方怀抱里。   “灵儿,灵儿...”微弱的意识中,她听到声声低吼叫着她的名字,有风急速在她耳边刮过,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,她安心的坠入混沌。   林灵儿醒来却是在陆府,睁眼看到熟悉的罗帐,她差点没叫出来,掀开寝被,下了床,她急急的叫着:“彩月,彩月...”   彩月一溜烟跑进来,惊喜道:“二奶奶,你醒了?”   “我为什么在这里?”头还是有点晕,她顺势跌坐到软塌上。   “哎呀,二奶奶,昨晚你太吓人了,直接晕倒了,那把二爷吓的呀,脸惨白惨白的。”塞一杯清茶到林灵儿手里,她继续说:“怕我一个人照顾不周,二爷就直接把你抱回陆府了,又请来了一院子的大夫,帮你诊脉。”   “我为什么会晕倒?”她努力回忆,只记得最后倒在了陆渐离的怀里,面皮不由一红,迅速低头抿了一口茶缓解尴尬。   “昨晚几个大夫都看过了,说二奶奶是因为休息不好,忧思过度,外加受了惊吓才会晕倒。”彩月解释道。   又撇着嘴,不解的问:“二奶奶,二爷对你那么好,你为什么要离开陆府啊,昨夜他一夜未合眼,一直拉着你的手坐在床前,奴婢看着都感动呢。”   林灵儿低头陷入沉思,在扬州时,她竟天真的以为错误的开始,铸就了美满的结局,却不知,错了就是错了,兜兜绕绕牵连了一大圈子人,最后这个惩罚只能由她来承受。   不管是出于那个莫须有的噩梦,还是因做亏心事后本能对他的敌意,真实的陆渐离,都不是她最开始想象中的样子,他明明就是带着冷漠的面具,实则有一颗最柔软,多情的心。   而这样的人,本来就不属于自己,能有幸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,命运于她,已算慷慨。   “走,我们回去。”她放下杯子,起身就要走。   “啊?”这突如其来的话,让彩月措手不及,“二奶奶,你不能走啊,二爷本打算在家陪你,谁知圣人有急事把他请走了,临走时下令,不让您离开陆府。”   林灵儿打开门,见昨日那四个黑衣大汉守在门口,见她过来,俱都低头作揖道:“二奶奶,得罪了。”这话说的模棱两可,也不知是为昨日的事道歉,还是说因着今日又要冒犯。   “我要出门。”林灵儿坚持道。   领头和下面的人默默对视一眼,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昨晚的种种他们也吓的心惊肉跳,这个白瓷般易碎的少奶奶今日若再生出个好歹来,二爷绝对能把他们抽皮扒筋了。   “这...这...”四个黑衣壮汉瞬间化作忸怩的小姑娘,低着头支支吾吾的。   不想难为他们,林灵儿转身欲走,忽见李涯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。   “二奶奶,出大事了,出大事了!”他整个人因惊恐战栗着,喊出的声音绝望竟不似人声。   “李涯,要死人啦,你这个样子?”彩月忍不住怒道。   李涯双腿发软,扑通一声跪在林灵儿面前,哀嚎:“二奶奶,真...真的要死人了。”   这句话一出,在场所有的人都脸色煞白,林灵儿蹲在他面前,急切的问:“李涯,你这什么意思,给我好好说。”   李涯嘴唇哆哆嗦嗦,根本叙述不清楚,但是从只言片语中,林灵儿也知道了事情的大概,她颓然倒在地上,彩月在一边陪着哭。   按李涯的说法,皇后今日在后宫设宴,出席的人有圣人,太子,陆渐离,以及杜府和林府的全部家眷,也就是说长姐也去了。   皇后当着众人的面,揭穿长姐抗旨,炸死,骗婚等各种罪状,要求圣人严惩。   圣人震怒,天子岂容自己被这一干人等耍的团团转,当下就将参与此事的人都关押起来,而长姐因为发现怀了杜家血脉,先禁足杜府后院,待生下孩子,再送入大牢,而安庆侯林守信,陆渐离,杜若邻均已关入地牢。   林灵儿心如刀割般的痛,她发疯了般又哭又笑,她真是太高估自己了,还以为自己随便受点小惩罚,就能承担这所有的罪过,到头来她什么都做不了,明明是一人犯的错,却要一揽子人给她背锅。   彩月跪到林灵儿面前,双手拼命要抹去她脸上的泪水,但是那平时眨一下能晃出漫天星光的杏眼,此刻却像决了堤的河流,泪水成股的往外冒,擦都擦不及。   “二奶奶,二奶奶,你振作点,现在大家都指望你了。”   现在大家都指望你了,林灵儿猛地愣住,彩月的话提醒了她,等等,为什么她还好好的待在这里,圣人为什么没把她下入大牢?   彩月说的对,现在不是哭的时候,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大牢,他们只能指望她,虽然她平时简单又脆弱,可是这个时候她只能拼了。   她就地坐下,拭干眼泪,仔细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又重新捋了一遍。这么看来,是昨日皇后就有所察觉,召了柳氏姐妹进宫问话,今日又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对峙。   那么问题是皇后是如何知道的呢,太子在这里面又扮演什么角色呢?他对自己的诺言还算不算数呢?   林灵儿就这样坐在院内冰凉的石板上,一动不动,直到周围渐渐暗了下来,她倏然回神,发现大家都静静的陪她坐着,眼眶一热,她对众人说:“都起来吧。”   捶捶僵硬的双腿,大家都站了起来,林灵儿对李涯说:“你先去备马车,我到屋里收拾点东西,待会出门一趟。”   “好嘞。”李涯欣然答应,不知道为什么,这个二奶奶平时娇娇弱弱的,而这一刻她身上仿佛有光,让人莫名的就想信任她。   马车一路疾驰,终于停在了东宫殿门外。这一次林灵儿进宫,没用上牙牌,上次带她的内监仿佛知道她要来似的,一早就在门外候着。   待林灵儿下车,他笑眯眯的上前,轻声道:“您来了,殿下在里面等候多时了。”   又是这句话,林灵儿听了心里莫名一紧,太子怎就料定她会来?   不管那么多,她埋首跟着内监急匆匆往宫内走去,刚转个弯拐进游廊,就见有人停在那里,一袭绛红色金丝海棠花锦服,华美妖娆,傲然独立。   那内监肩头明显抖了一下,加快了脚下的步子,上前行礼道:“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。”林灵儿心思全然不在这,一时也没上前请安,只跟着那内监福了福身子。   太子妃看都没看内监一眼,只用余光缓缓打量了林灵儿一番,末了才懒懒道:“没事了,你们走吧。”   内监如临大赦,又对着太子妃拜了拜,道了声:“奴才告退。”就领着林灵儿继续向前走。   这次她被带到了和上次不一样的地方,远远的就听见内里笙箫管笛合奏,娇声吟唱流转,甫一进殿,入目皆是春红玉软,袅袅婷婷。   太子歪坐在高台上,手执一盏,睥睨众生。   穿过这一片莺歌燕舞,林灵儿抿着嘴跪到高台下面,太子好似没看见她一样,阖上眼睛,继续沉浸在这靡靡之音里面。   半晌,他缓缓饮尽盏内的最后一口酒,坐直了身子,一挥手,乐声戛然而止,随着音乐跳舞的女子,僵在原地,还未及反应过来,只听太子喝道:“都出去。”   众人赶紧落荒而逃,仿佛谁是最后一名,谁就难逃厄运一样。一息之间,热闹的大殿变得落针可闻。   太子一步步走下来,慢慢蹲到她的面前,手指捏着下巴,把她的小脸抬起来,眸子里凛如冰霜,“这会终于知道来求孤了?”   林灵儿愤然转过脸去,咬着牙问:“白日皇后设宴,是你说的?”   “算是吧。”   “为什么?你答应过会保密的。”   太子冷哼一声,拂袖离去,回到台上坐着,声音如鬼魅,幽幽飘下,“因为孤要给你一个教训。”   林灵儿猛然抬头,不可置信的盯着他,眼尾绯红如扫了胭脂,眸内盈盈似一汪春水。   太子收回目光,冷冷道:“是你先违背诺言。”   她厉声问道:“太子此话怎讲?”   “我替你保守秘密的条件是要你离开陆渐离,请问你昨夜在哪里?”   林灵儿瞬间慌乱,心跳停了一瞬,原来太子也派了人监视她,“这个我可以解释,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,就私自行事!”林灵儿大声道。   “解释?请问你要如何解释应天府门外的拥抱,见了陆渐离路都不会走了,非得抱着是么!”   “还有...”收了怒气,他一字一顿道:“没有人可以对本太子行事指手画脚。”   绝望的颓下了身子,林灵儿喃喃道:“你为什么针对我?为什么害我的家人。”   太子哈哈大笑几声,音色陡然一转,如尖刀般插入她的心肺,“因为我想得到你,还有——”他慢条斯理道,“不是我害了你的家人,是你害了他们。”   泪水无声的自眼眶掉落,她整个人僵住像一尊石像,一动不动,仿佛失了魂般目光涣散。   伶人舞女匆忙逃离后的大殿,一片狼藉,镂空香亭冒着灰白色的烟雾,一缕一缕往高处升腾,未至半空就消弭不见。   “现在还来得及么?”仿若石像突然开口,她纹丝未动,声音却从喉头发出,透着悲戚的诡魅。   “当然来得及。”仿佛猎物到手,太子脸上露出轻浮的笑意,“说吧,你主动投怀送抱,想让孤为你做什么?”   林灵儿抬头望他,眼里的绝望尽数化为飞蛾扑火般的果敢:   “我要见陆渐离。” 第44章 相认 母亲当年在宫内到底经历了什么(……   “我要见陆渐离。”   听她就这么放肆的讲出来, 太子垂眸冷哼一声,细长的凤眼再睁开时,里面带着凛冽的寒光, “你要见谁都可以,就是不能见他!”   被太子驳斥, 林灵儿飞速在脑中盘算,不能见陆渐离, 那找谁商议呢。   杜若邻?杜若邻不行, 他平时就没个正行, 这会估计正慌乱着呢。还有谁呢,哦, 对了,可以去见父亲, 父亲在朝多年, 多少有点根基, 或许可以到圣人面前说个情。   说到圣人面前的人情,林灵儿心中咯噔一声,心想我怎么把这茬忘了, 要说人情, 有谁能取代她在圣人心中的地位呢。   整理好思绪, 她刚要开口,却听太子在上面说:“我可以帮你在父皇面前求情, 保他们不死。”   “不!”林灵儿缓缓道:“我要自己去圣人面前求情。”   太子嗤笑道:“是不是本太子太给你脸了,让你如此自不量力,父皇面前岂有你一个女子说话的份?”   心里暗暗的吁了一口气,她鼓足勇气道:“所以需要太子的帮忙,只要太子愿意帮我这个忙, 我保证以后...决不离开东宫半步。”说到后半句底气终是不足,声音越来越小。   “好!”太子讥嘲道:“孤帮你去见父皇,我倒想看看,你能翻出什么花来。”   “谢殿下,只是面圣之前,请容我回府换件衣服,免得冒犯了圣颜。”   “让章达送你回去。”说完太子摆摆手,示意她可以走了。   知道太子是想让章达监视她的一举一动,出了宫门,她顺从的上了章达准备的马车,对一直等在外面的李涯说:“你去安康街的宅子把我的手镯取来,就放在我惯常用的妆奁内。”李涯点头先走一步。   林灵儿掀帘上车,缓缓道:“去陆府。”   彩月在陆府院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,见林灵儿回来,惊喜的跑过去,刚要开口,却见太子内侍跟着进来,立刻变的谨慎起来,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。   林灵儿递了个眼色给彩月,一本正经道:“我马上要去见圣人,你来给我梳妆。”   彩月心生纳闷,既要梳妆为什么不回安康街,陆府可没有梳妆用品啊,见二奶奶眼神和平时不一样,又看看一脸端肃的章达,她“唉”了一声,就跟着林灵儿进了卧房。   这屋子自她走后,陆渐离没让别人动过里面的东西,俩人捣鼓半天,七零八落的总算是找到点东西,用于梳妆打扮。   出房门前,林灵儿拉住彩月低声说:“等下我们去二爷书房,你负责找书,我要找另一个东西。”   两人出门,正看见章达如鹰隼一般紧盯房门,虽说心理已经有准备,彩月还是做贼心虚的低下了头,林灵儿掐一下她的手心,不疾不徐的道:“彩月,二爷平素最爱看书,我们且去书房找几本爷平时爱看的书,试试能不能通过圣人递进牢里。”   彩月连忙应好,两人一起往书房走,章达远远的跟着,看她们的一举一动。   进了书房,林灵儿赶紧翻陆渐离书房内的匣子、笼箱,最后终于在箱子最里面翻出了一个乌漆的木盒,打开盒子,她脸上浮出笑意,正是祖母那日说的,陆渐离生母留给他的玉牌。   扬州之行,她见证了圣人和陆渐离生母的种种羁绊,她不相信这穿越20年的深情,仅仅出自于欣赏,如果他们二人之间有私情,那么按着时间来算,陆渐离很可能是圣人的血脉,圣人对待长姐的态度,更是印证了这一点。   可是圣人的私事,没有确凿证据之前,岂容随便编排,是以,虽然她有这样的怀疑,祖母也有这样的怀疑,甚至陆渐离本人也肯定往这方面想了,却没有人敢说出来。   当下生死攸关的时刻,就顾不了那么多了,她且要去试一试,万一如她所料,那么一切的困局都会迎刃而解,如果,她错了,最坏的结果,不过是她也下大牢,接受应有的惩罚。   悄悄将玉牌藏于宽袖之中,她随便抓了两本书和彩月走出了书房,正巧,李涯也取来了姑姑送她的玉镯,接过玉镯,轻轻套进腕中,她胸有成竹的跟着章达,踏上了进宫的马车。   彩月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,问李涯:“你说,咱们二奶奶能救得了二爷么?”   “肯定能。”李涯笃定道。   翌日,外面才粉亮,幽暗的牢房里,陆渐离双眼炯炯有神,那丫头应该醒了吧,自己突然入狱前途未卜,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她好好道别。   随着叮铃啷当的一阵开门声,一个狱卒走了进来,对着陆渐离伸出一个指头,道:“你,出来。”   陆渐离仰头深深的喟叹一声,心里暗想,是没有机会和她道别了吧。   他走出门,以为等着他的会是囚车,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外面竟然是一辆奢华的马车在门口停着。   上了马车,一路驶过巍峨的皇宫,喧闹的街市,往城外驶去。   “这是去哪?”陆渐离问押车的两个侍卫。   “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   空气越来越新鲜,甚至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,永眠于青山绿水之间,这皇宫杀人也给个体面,圣人待我不薄,陆渐离暗笑道。   在青山绿水间走了一炷香的时间,终于到站,马车甫一停下,外面已有人掀开车帘,陆渐离探出头,抬眼一看,惊呆了。   面前竟然是陆家山庄!   他跳下马车,只见余德海走上前,轻声说:“陆大人,圣人在后山小庵等您。”   心中似乎已有某种预感,他疾步往后山赶去,行至屋门前,他顿了一下,轻轻推开门。   圣人盘腿坐在屋内,手里拿着那本《飞花集》,看的正痴,见陆渐离进来,他抬头看他,眼里布满血丝,两人四目相望,圣人扬了扬手里的书,哑声道:“我写给你母亲的。”   “进来坐。”圣人指了指身边的蒲团。   陆渐离缓缓进屋,慢慢坐下,仿佛被抽了魂,没有一点生气。   “你母亲是在这里生下的你?”圣人问。   他失神的点点头,想验证预感,又害怕知道答案。   圣人把刻有“弘”字的玉牌放到他面前,倦声道:“昨晚,你的夫人拿着这个东西来找我,说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。”   说着他又拿出另外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,只是上面刻的是“芙”字,“这两个玉牌我和你母亲一人拿一个。”他抬起头,凝视着陆渐离,抬高声音说:“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。”   陆渐离不看他,目光涣散,身体微微发抖,半晌,他艰难的问道:“我母亲当年在宫内到底经历了什么。”   圣人眼睛投向窗外,缓缓道:“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。”   原来当年陆星芙女扮男装考中状元,面圣当日和圣人一见如故,两人在殿前谈古论今,直到深夜还意犹未尽,聊着聊着,两人之间就产生了诡异的情愫,正当圣人暗自懊恼不该胡思乱想之时,陆星芙向他袒露自己是女儿身。   圣人大喜过望,把她安置在养心殿,两人日日夜夜在一起,像一对连体人,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,圣人的行为惹怒了前朝后宫,群臣上书,再加上后宫的压力,圣人不得不把她送入尼姑庵。   “后来尼姑庵意外走水,她葬身火海,老庵主告诉我,你母亲当时已怀有身孕。”圣人痛苦回忆道。   “这么多年,我都没有办法忘记你的母亲,我恨我身为一国之君,却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,这下好了,”圣人转脸看他:“知道你母亲在世上遗有子女,我就知道那一定是我的孩子。”   看了看手里的玉牌,他继续道:“看到着玉牌我就更确定了,你是我们的孩子。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闪着晶亮的光。   陆渐离抬头望向窗外,眼里晦暗不明,“当年你为了保住自己的一国之君,任由他们残害我的母亲?”   微微一怔,圣人抬头凝视他,声音里的沧桑感又重了一层,“所以,你怪朕,是不是?”   陆渐离不置可否,起身欲走。   圣人在身后喝道:“我有什么错,他们都逼我,我只是选了所有人都会选的路。”   脚步顿住,他扭过半张脸,语气坚定的说:“至少我不会选这条路。”说完,开门走了出去。   他走后,圣人又在小庵坐了很久很久...   东宫,内监带着一个女婢匆匆往深宫走去,那女婢像是第一次进宫,看什么都新奇,左看看,右瞅瞅,又听她问道:“公公,我们家二奶奶在哪里呀?”   “只管朝前走就是了。”   须臾,两人来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前,两个小内监立刻推开大门,彩月一脚踩进去,见林灵儿披头散发的俯在香案上,神情郁结。   “二奶奶,二奶奶,您怎么在这啊?”彩月哭着喊道,“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呐,侯爷和杜若邻都已经回府了。”   林灵儿倏然起身,急切的问:“那陆渐离呢?”   “二爷,二爷...”彩月犹豫着,“二爷不见了!” 第45章 恒王 圣人正四处找你   灯火辉煌, 曼华染香,琴萧奏乐声声,伊人浅笑嫣嫣, 入夜,百花楼是京城最喧嚣的地方。   最热闹的地方, 也是最容易冷静的地方,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, 已经两天没有打开过, 温妈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, 挥手让后面的人跟上。   笃笃敲了两下门扉,里面没有回应, 温妈妈朝后面使了个眼色,两个小厮上前, 用肉身生生把门撞开。   若不是床上躺着的身形太过明显, 都没人相信这房间有人, 所有的摆设还是两天前的模样,甚至那人的姿势也是...   婢女鱼贯而入,转瞬间杯碟摆满了房内的黄梨雕花木桌。   温妈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 虎声喊:“你要躺到什么时候!”   喉结微动, 羽睫轻颤, 喑哑的嗓音里满是苍凉,“温妈妈不用担心我。”   “离儿, 我知道这点事击不垮你,可是咱也不能为这个折腾自己的身体不是。”   说着她伸手舀了一碗汤,“你这两天两夜滴水不进,就算是铜打的身子,也要经不住了。”把汤碗搁到对面, 她不容置疑的道:“先把这碗汤喝掉。”   陆渐离慢慢起身,坐到桌前,乖觉的一下一下的把汤送到嘴里,目光涣散,面色颓唐。   “老夫人看到你这样该多伤心呐。”温妈妈面有不忍,“老夫人早就不想让你查这件事了。”   “恐怕是祖母早就想到了吧,如果是任何别的人,尚且可以为母亲讨个公道,若是圣人...”他冷笑一声,“什么是公道都是他说了算,谁又能向他讨了来。”   “生在君王家,又哪能如你说的那般为所欲为,反而是更多的掣肘和平衡。”四下打量一眼,凑近他的跟前,她压低声音道:“淑妃要我传话给你,你母亲的事,实在是另有隐情。”   手里的汤勺一顿,碰到碗壁发出刺耳的尖利声,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,眸子里尽是疑问。   “虽说当年在养心殿你母亲和圣人从密太过,但自古哪个皇帝没有专宠过,只要后宫不出大事,前朝一般都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。”   瞄他一眼,她继续道:“你母亲是因干政遭的弹劾,后宫干政是大忌,应该是当年她不知得罪了谁的利益。”   看他苍白的面上,终于生出一丝血色,温妈妈松了一口气,几乎用气音说道:“淑妃娘娘说,只有深入宫中,才能更接近真相。”   她顿了一下,又意味深长的说:“圣人正四处找你呢。”   陆渐离放下汤勺,祖母的悲痛,童年的不甘,母亲模糊的身影,圣人的痴情,所有这些在他脑海中交缠,总要找个答案。   “我知道妈妈想说什么,我进京的目的就在于此,不会半途而废的。”   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松了一口气,温妈妈面上终于轻松下来,“你先慢慢吃,我还有很多要忙的呢,先走了。”说着起身就要走。   末了又丢了一句:“也就是看在和老夫人故交的面上,我才愿意费这个心劝你,否则谁能请得动百花楼的掌柜。”   轻晒一声,陆渐离凝眉睐她,“恐怕还有淑妃的面子吧,妈妈现在真的是手眼通天,都够到宫里这么大的人物了。”   温妈妈扭着腰肢转身刚走两步,听到他的话,哈哈笑了起来,娇嗔一声:“还是离儿了解我。”   又笑着道:“我这百花楼每天要来多少功勋贵胄,谁不想找我套点消息。”说完这才颇为骄矜的扭着丰腴的身子走出了门。   看她离去的身影,陆渐离面色一沉,随后也出了门。   后来整个上京都知道,圣人新封了一个恒王,地位仅次于太子,据传他是圣人遗落在民间的儿子,这个恒王能文能商,天赋异禀,更离奇的是,他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。   彩月把这个消息告诉林灵儿的时候,她正坐在湖边,往水里扔石子玩,小巧圆润的鹅卵石,“咕咚”一声脆响后落水,荡开一圈圈涟漪,然后一切归于平静,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。   “哎呀,主子...”自从彩月上次叫林灵儿二奶奶被太子罚跪一夜后,她就一直这么叫了。   林灵儿抬头还没反应过来,彩月上前一把拿走她手里的鹅卵石,着急道:“主子,你说二爷都成皇子了,会不会来救我们?”   “看来罚你跪一夜,也长不了记性,非得割了舌头才行。”   俩人惊恐的回头,不知何时,太子竟然站在身后,彩月吓得脸色惨白,就这一息之间,额上已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,她立刻扑倒在地上,哭着嗓子说:“殿下饶命,殿下饶命...”   太子看都不看她一眼,轻声说:“带走。”刚说完,身后的侍卫就上前去拖彩月。   林灵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,对侍卫喝道:“都别过来!”侍卫不敢动,僵在半途,等太子发话。   太子面生不虞,拿眼睛觑她,“这刁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,你认为孤不应该惩罚她?”   林灵儿努力压住怒气,尽量平和道:“彩月说话确实鲁莽,频频冲撞太子,可是有时候旁人只是说了一句平平无奇的话,而听者非要添油加醋,那原本无心的话也就变了味。”   太子邪魅一笑,蹲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,慢慢道:“你是说孤冤枉了她?”   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太子不过是怨我在圣人面前说出了陆渐离的身世。你若实在有恨,就冲我来,难为一个下人,别跌了您的份。”   林灵儿这话说到了太子的痛点上,他面色乌青,眼光变的凌厉,阴恻恻道:“此言差矣,我怎么会恨你呢,我只感谢你帮我找回了一个好弟弟呢。”   手指抵住下巴,把她的小脸抬起来,他眯着眼睨她,“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,心里藏着个大秘密,还能跟我惺惺作态,说什么回府梳妆打扮。”   林灵儿闭上眼睛,不愿看他,她仰着脸,鸦黑的睫毛扇子似的覆在眼底,皮肤白的像纸,了无生气。   太子对着这样一张脸,牙痒痒的只想掐死她,可是心又止不住的悸动,很想保护她,就在两人姜茶之时,章达急匆匆赶来。   他走到太子身后,低声道:“圣人命您带着陆夫人即刻去养心殿。”   “陆夫人”,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寒意,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,想必这是圣人的原话。   放开她的下巴,他站起身,盯着她说:“你随我进宫,但是——”故意顿了一下,他提高声量道:“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话。”   东宫本就在皇城,未待多时,太子和林灵儿就走进了养心殿。   养心殿饰以红黄两色,地面光滑如铜镜,林灵儿跟在太子身后往里走,眼睛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。   她只管往前走,没注意到太子在前面突然停住脚步,就这样一头撞到他的后背。   霎时感觉到两道冷光射到她的身上,杀气腾腾的,她抬头,正好对上陆渐离如炬的目光,心头一颤,她赶紧退后两步,与太子隔开一段距离。   扭头看她,又瞥了陆渐离一眼,太子嘴角微抽,鼻子轻嗤一声,转过头,一本正经的拱手道:“儿臣见过父皇。”   林灵儿亦福了福身子,柔声道:“臣妾见过圣人。”   圣人默不作声看了看三人,各种复杂的念头在脑中天人交战,愁的他脑仁疼,最终,闭眼叹了口气,做为过来人的他决定先不提这件事。   “想来太子已经听说恒王这个弟弟了吧,以后你要多照顾他。”圣人像个慈祥的老父亲,希望他们兄弟情深。   可惜,事与愿违。   太子不置可否,看都不看陆渐离一眼,而陆渐离也不分给他一丝目光,凝神盯住林灵儿不放。   “这都要感谢陆夫人,要不是你把玉牌拿给我,我们父子还不知道此生能不能相认呢。”带不动这两个人,圣人只好把话题引到林灵儿身上。   “她根本就不是陆夫人。”太子冷冷的说:“父皇赐婚的是林灵云,不是她,他们既没有天子之命,也无媒妁之言,算不得夫妻。”   圣人解释道:“这件事其中的曲折,太子也清楚,他们俩的婚事,虽说开始的有些荒唐,可也算歪打正着,二人朝夕相处半年有余,已和普通夫妻无异。”   说完,他又问太子:“你和陆夫人这是...”语调里充满疑问。   太子坦然道:“扬州之行,儿臣心悦灵儿,本着伦理道德,只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,谁知回京后,得知他们只是表面夫妻,做做样子而已,故此儿臣才向灵儿姑娘表明了心迹,而...”顿了顿,他接着说:“而她也接纳了儿臣。”   “不可能。”陆渐离盯着林灵儿,一字一顿道。   林灵儿自始至终都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,听到他这句话,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。   “灵儿,我不信你会接纳别人。”那天他从百花楼回到陆府,没见到林灵儿,李涯说,她去东宫求太子帮忙救他后,就一直没有出来。   “你和太子在一起,只是想要救我们对不对?”他追问道。   此刻林灵儿恨不得这光洁的地面裂成碎片,她方能找一片躲进去,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,她不愿抬头,因为无力承接任何一道目光。   见她头越埋越深,圣人心生不忍,感慨万千,自古多少亲兄弟为情所困,反目成仇,现在一个是新找回的恒王,一个是看着长大的太子,手心手背都是肉,他谁都没法偏袒。   解铃还须系铃人,圣人走到林灵儿身边,问她:“陆夫人,”去扬州一路都是这么叫,他已习惯这种叫法,所以也不顾太子的想法,继续道:“你的心意是什么呢,这事主要还是在你。”   圣人看着眼前这个姑娘,今日的她和带着玉牌来的那日完全不同,那日的她果敢,无所畏惧,而今日却是逃避,犹疑的。   林灵儿抬起头看着圣人,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,必须要做出选择,她开口道:“我愿跟太子进东宫。”。   不知道何时,陆渐离也到了她的身旁,不落睫的看着她,沉声问:“你说的都是真的么?”   “是真的。”她昂头迎着他的目光,施然道:“在安康街那日,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,既然现在真相大白,又幸得圣人宽容,不追究我等罪责,那我们就更没有必要做一对假夫妻了。”   陆渐离摇头,难以置信的看着她,他不相信这是她真实的想法,上前两步,想把她摇醒,突然面前伸出了一只胳膊,太子的声音悠悠传来:   “灵儿已作出选择,请恒王再务过多纠缠。”   “好!”他冷笑一声,“既然如此,我和安庆侯府的婚约,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,如今你不愿代姐姐进我陆家,那就请林灵云遵旨进陆家吧。”   他这是孤注一掷,破罐子破摔了,圣人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心里喟叹一声,原来是我不该赐这个婚啊。   压下心头的波涛汹涌,林灵儿缓缓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,展开后“和离书”三个字异常刺眼,她正色道:   “恒王请看,您已经和林灵云和离了。” 第46章 抢人 跟我走   暮色沉沉的笼罩在皇宫上空, 昏暗的宫道上,十几个内监围着一辆奢华辇车静静侍立着。   太子心情很好,信步走来, 轻快的跃上辇车,而后伸手对跟在后面的林灵儿道:“来, 陪孤一起坐车。”   她退后一步,屈膝行礼道:“谢殿下抬举, 这不合礼法, 请太子先行一步, 我自己会走路回去。”   知道她有心拒绝,太子却一点不恼, 手就那么一直伸着,斜眼看她。   心生无奈, 又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, 她轻撩裙角, 抬脚上车,小心的越过伸出的手臂,堪堪坐在辇车边缘, 尽量与车上之人保持最大的距离。   晒笑一声, 太子的好心情消了大半, 不悦道:“刚才大殿上伶牙俐齿,决绝的与恒王划清界限,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孤用情多深呢。”   伸过胳膊搭在她靠背的车栏上,虚虚的把她环在臂间,他继续道:“现在又不情不愿的,灵儿真的是惯会伪装呢?”   背部挺直,身子向前倾, 离开他的臂弯,林灵儿肃然道:“和太子想比,还差得远呢,再者灵儿不过是奉太子之命行事罢了。”   太子哈哈大笑几声,辇车轱辘前行,笑音里的舒爽回荡在皇宫的红墙碧瓦之间,久久不散。   上京已是暮秋,庭院里黄绿相接,萧瑟一片。   林灵儿倚窗而坐,静静发呆,彩月在她身边打着圈的踱步。   “主子,您怎么还能这样心平气和,为期三天的秋猎就要结束了,晚上太子就会回宫,奴婢怕...”   想起从养心殿回来的那晚,彩月还心有余悸。   那天两人一起坐辇车回到东宫,太子兴致颇高,大晚上的设宴,请一群伶人舞女助兴,笙歌漫漫,直至半夜。   起先林灵儿也被迫出席作陪,开宴不久她就寻了个借口回了偏殿,谁知,半夜时分,喝的醉醺醺的太子也到了偏殿,跩起她非要她亲自伺候。   林灵儿无奈起身,起先还算规矩,不过是端茶倒水之类,后来太子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,拉着她进了寝殿就要辱她,情急之下林灵儿用玉枕敲了太子的头,他扑倒在床,当下就晕了过去。   头部的撞击连带着酒劲,太子沉沉的睡了一夜。可怜她主仆俩人吓的瑟瑟发抖,蜷缩在一角心惊胆战的度过这漫长的一夜。   本来以为第二天必死无疑,谁知这天一早圣人下令,将亲率众皇子去皇家围场秋猎,得令后,太子妃等了一早上都没见到太子,亲自到偏殿来寻人。   当看到林灵儿小鹿般受惊的眼神和衣冠不整的样子,太子妃的脸色很不好看,立刻呵斥宫人把还未醒的太子抬走,两人这才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。  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,一想到那晚太子猩红的眼神,暴烈的行径,彩月就感到不寒而栗,她真的不知道眼前柔弱的主子,在这个虎视眈眈觊觎她的太子面前,还能坚持多久。   听她言语间的恐惧,林灵儿转头,轻声安慰道:“今日太子回来,我求他放你出宫,你去找恒王,要了你的身籍,回家过安生日子吧。”   “不行,我走了主子你怎么办?”   她苦笑一声,“我既答应不离开东宫,自然生死都在这里,如今外面已经没有让我挂心的事,就是你——”   握着彩月的手,她眼中含泪,“自从跟了我,你受了不少委屈,我以后也没能力护你周全,不如你这就拿了身籍,回家找个合适的人嫁了,做相夫教子的小日子。”   说着从袖间拿出一个金镶玉的簪子,递给她,“这个就算我给你的嫁妆吧。”   彩月一下扑到她的怀里,哽咽着说:“主子,我不走,我如果走了,你在这宫里的日子,还怎么过啊。”   抚着她的头发,林灵儿语气坚定:“你不用担心我。”   正在这时,太子妃院里的大宫女走了进来,看这主仆二人皆是泪眼盈盈,不由的皱了皱眉头,讥嘲道:“哎呦,这大白天的,太子不在,你们这哭哭啼啼的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娘娘欺负了您呢。”   听见声音,俩人回头,彩月忙福身问安,那宫女倨傲道:“我们太子妃娘娘请灵儿姑娘走一趟。”   彩月登时如临大敌,失声问道:“娘娘要我们主子过去做什么?”   白了她一眼,那宫女轻蔑的说:“问那么多干什么,大白天还能吃了你们不成。”说完不耐烦的催促道:“快走。”   谁知,那宫女并没有带林灵儿去太子妃的寝宫,而是来到了正殿,一般都是正式接见身份高贵的人才会在正殿,这会带自己到这里干什么,林灵儿暗自想。   甫一踏入殿门,远远的她就瞧见正前方主位上坐着一个贵气的妇人,下首左右两边也分别各坐一人,走近了一看,上首坐的正是当今皇后,而一左一右是淑妃和太子妃。   及至到了跟前,林灵儿恭恭敬敬的跪下俯身叩拜道:“民女林灵儿见过皇后娘娘。”   皇后颇为和气说:“平身。”   待她起身后,又看她一眼,忍不住“啧”了一声,“这不是本宫前些日子刚封的诰命夫人么?这会怎么在太子宫中?”   林灵儿心想,这皇后怕不是演戏吧,这架势一看就是专门来兴师问罪的,这会偏还装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。   想她自入了东宫,就像这砧板上的鱼肉,必定是各路人马都要来敲打一下的,今天倒好,一起来了,也好,这样倒也不失痛快。   这厢就听见太子妃开口了,“母后有所不知,如今这诰命夫人又恢复了清白之身,变成黄花大闺女了。”   皇后一副好奇的样子,“此话怎讲?”   太子妃施施然道:“据说她呢,之前冒充姐姐的名字和陆...哦,不对,和恒王假结婚,现在又说婚约不算数,可不就恢复了清白之身。”   皇后皱眉道:“荒谬,就算冒名顶替,无婚姻之名,可孤男寡女生活在一起大半年,已有婚姻之实,这清白之身是如何恢复的?”   太子妃赞同道:“我也是这般好奇,况且咱这东宫又不比外面,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招进来,这不是给皇城抹黑么。”   皇后满脸愠着怒气,对着林灵儿呵斥道:“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   林灵儿心想,你们说的都对,还让我说什么,当然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,正踌躇着怎么回皇后,却听那边淑妃笑盈盈的道:   “我邀皇后娘娘来太子妃这里讨杯茶喝,怎的还审起人来了?”   皇后一拂袖,冷哼一声,“本宫刚一进来,就遇到这样的事,还哪有心情喝茶。”   淑妃笑道:“皇后娘娘莫要动气,后辈之间的事,咱们是看不懂的,我犹记得去扬州时,恒王和面前的这个妻子伉俪情深,情浓似水,怎么一回京城就变了。”   猛听淑妃替自己解围,林灵儿心存感激,可再听这后半句,明显是要撺掇皇后的怒火,一时也分不清是敌是友。   这话说完,皇后哪还存得住气,当今太子可是她的亲生儿子,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一个女子玩弄,更何况那还是未来的储君。   平时在外人面前,她都端着一国之母的矜持,喜怒不形与色,可今日这事,殃及他的儿子,且旁边也没别的人,她彻底撕掉了皇后的伪装,怒目圆睁着走到林灵儿身边,睥睨着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,厉声问:   “你接近太子,到底想做什么?”   “还能做什么,就是攀高枝呗,母后你想想,她认识太子的时候,恒王还未封王,只是一个五品舍人,她肯定会选太子的。”太子妃插话道。   皇后眼中杀机初现,她决不容这样的人出现在太子的后宫,“好啊,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,竟有这般心思,留着也是祸害,来人。”她大喝一声:“把此人拉出去,乱棍打死!”   这些宫里的老人,熬到这个位置,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,故皇后说完这句话,大家都面不改色,仿佛她说的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,太子妃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兴奋之色。   林灵儿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,只是时间还是快的让她措手不及,想她这一生,虽然稀里糊涂犯了大错,可结局总算是好的,长姐嫁给了心爱的人,父亲未受牵连,那个人...认祖归宗了,她真的是没什么牵挂了。   如若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,那应该就是做不成老祖宗了,他...也不需要老祖宗了吧。   没有求饶,没有哭喊,心里虽怕的要死,认了这是自己必然的归宿,她闭上眼静静等侍卫把她拖下去。   乱棍打死,会不会很疼呢?   半晌没有动静,皇后和太子妃面面相觑,皇后提高音量又喊了声:“来人,把这个德行败坏的人给我拖下去。”   话音刚落,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彻大殿,行走间似乎还有衣甲摩挲的叮当声,林灵儿还未反应过来,这上来行刑的是哪方勇士,日日萦绕在耳的声音破鼓膜而来:   “这样无可救药之人,母后能否交由我来处理?”   “恒王!”皇后犹疑道,“你...你不是和圣人在皇家围场秋猎么?”   林灵儿蓦然转身,那个人身穿银甲,沐光而来,鱼鳞似的甲片反射出清冷的白光,映射的他仿佛谪仙下凡。   一步一顿走到和她并排的位置,他单膝下拜,朗声道:“儿臣见过母后。”   皇后立刻从懵愣中缓过神来,展笑道:“恒王来的真是时候,看样子这像是直接从秋猎围场过来。”   陆渐离回道:“母后所言极是,之所以急着赶过来,是因为秋猎三日儿臣左思右想,坐立难安,我和贱内虽无婚姻之名,却实打实的过了半年有余的夫妻生活,就算我们悔婚,也断不能让她污了太子的东宫。”   说完,双手抱拳作揖道:“母后不若把她交给我,由我来治罪怎样?”   皇后嗤笑一声,“我怎么看着恒王这不像是要治罪的样子,倒是有点英雄救美的意思。”   淑妃咯咯咯的笑出声来,走上前打趣道:“皇后娘娘真是慧眼,恒王这点小心思都被你看穿了,但是要我说啊——”她故意拉长尾音,引得皇后转脸认真听她讲。   她拿起绢帕轻捂嘴角,笑道:“太子如果知道你杖毙了这女子,未免不会与你置气,现在正好有机会把这烫手山芋扔掉,还管扔给谁不成。”   太子妃略一沉吟,面色微恙,估计也怕引火烧身,遂跟着劝道:“母后,淑妃娘娘说的是,再者她这样闹了一出,恒王带回府又怎会饶得了她,不如卖恒王一个人情,让这无耻之人自食其果吧。”   “无耻之人”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,林灵儿明显的感觉到身边之人微微战栗了一下。   皇后被她们这么一说,深以为然,这样可谓是一箭三雕,即处理了人,又不得罪太子,还顺手卖了恒王一个人情,何乐而不为呢。   她眉头舒展,面色转霁,端肃道:“好,恒王既然开口,母后怎会拒绝,你现在就把人领走吧。”   心终于落回肚子里,几无可查的冲淑妃点了点头,他转身正欲带人离开,却听见一声呵斥,响彻大殿:   “我看谁能带她走!”   众人回头,同样身穿铠甲的太子出现在大殿门前,气势冲天,凛凛生威。   他缓缓走到众人面前,眸中煞人的冷光一一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,最后停在陆渐离的脸上,声音冷冽如冰:“你们这些人,趁我不在,想要干什么!”   眼见着事情功败垂成,皇后懊恼不已,又见儿子这副模样,想他被这女子蛊惑太深,胸中怒火中烧,大声呵斥道:“太子,你要做什么,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了。”   太子抬眼看她,声音悲戚道:“母后,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,我的每一步都是你设计的,可是今天你太让我失望了,我最信任的母后竟然背着我,把我心爱之人拱手他人。”   他上前抓住林灵儿的手,眸中带着狠厉:“今天,谁都别想带走她。”   手腕被他抓的生疼,泪水瞬间盈满眼眶,林灵儿使劲挣扎着后退,那只手却越箍越紧,仿佛想生生把她的腕骨捏碎。   “啪”的一声,抓住皓腕的手被震开,陆渐离一把将她拉到身边,黑锆石般的双眼闪着森冷的光:   “如果,今日我非要带她走呢?”   “如果,今日我非要带她走呢?”   太子目眦欲裂,做为当朝太子,一直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长这么大没人和他这样说过话,他踉跄后退几步,阴戾的笑道:“好,好,父皇新封的恒王,别人怕你,孤可不怕你。”   说完,转身冲殿外大喊道:“来人,把恒王给孤绑起来。”   语罢,一排卫士从殿门外跑进来,即刻就列出两排,把一行人围住。   “放肆!”皇后吼道,眼光扫过众人,最后盯住太子,“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?”   又指着严阵以待的侍卫,呵斥道:“都给我出去。”   侍卫俱都岿然不动,但个个面色惶恐,额头冒汗,不安的看着太子,太子转头道:“母后...”   话还没说出口,却听皇后傲然道:“还不出去。”   皇后这句话虽然比上一句声音低,可语音里杀机四伏,侍卫们听完俱都涔涔流下冷汗,也顾不得征询太子意见,迅速出了大殿。   空气仿佛凝结了,大殿里落针可闻。   静默间,陆渐离拱手对皇后道:“母后,儿臣先行告退。”   皇后不置可否,见状他拉着林灵儿的胳膊就要走,这时太子窜出一步,伸胳膊拦在二人面前,“你们把我的东宫当成什么地方了,想来便来,想走便走。”   陆渐离抬眼看他,面生不耐,“我来找我的妻子,和这里是不是东宫没有关系。”   太子突然乐了,像听到全天下最可乐的笑话似的,“恒王殿下,要我再说一遍么?你和灵儿根本就不是夫妻。”   他抬睫轻睐,“唔”了一声,转身冲着皇后抱拳道:“敢问母后,八台大轿迎进陆府,遵礼叩拜,合饮了合卺酒,又在一起生活半年有余,这样她算不算我的妻子。”   林灵儿听到“合卺酒”三个字,面皮不由的红了起来,成亲那晚是她使诈,两人才喝了合卺酒,今日从他的口中这般说出,着实有点诡异。   皇后面有尴尬,她于心不忍和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儿子,又不想错过扔掉烫手山芋的机会,思虑几许,最后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,让儿子先受点委屈。   遂清了清嗓子,正色道:“这样看来,你们当是一对夫妻无疑了。”   “谢母后肯定。”说完他拉起林灵儿就要往外走,忽觉握住的手生后拽,他一回头,对上她氤氲着雾气的眼睛。   心仿佛被刺了一下,周身的剑拔弩张即刻消散,他缓声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不能离开东宫。”说完她把脸偏向一边。   他正要问为什么,却见太子妃气势汹汹走到她跟前,失声道:“怎么?你还要赖上东宫不成。”说完,鼻子还狠嗤了一声。   林灵儿低头沉默不语。   缓缓向她走近了一步,他一字一顿道:“告诉我,为什么?”虽竭尽保持平静,嗓音里仍带着掩盖不住的薄怒。   她摇摇头,缄口不言。   太子转眼看过来,讥笑道:“你倒是守诺。”   就在所有人都好奇,守的是什么诺言时,有两个人却不想把事情变复杂,只听淑妃率先开口道:   “自古婚姻就是一个女子最大的诺言,如果已经嫁为人妻,后来的诺言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数了。”   皇后本以为大事已成,刚松了一口气,没想到这又开始作妖,顿时怒火中烧,咬着后槽牙道:“你既然有丈夫,却想赖在东宫,是要本宫治你个失贞之罪么?”   太子面色铁青,恼道:“母后!”   皇后怒目瞪着儿子,眼尾绯红,面色悲恸,“你是太子啊,一举一动在朝堂上都会被放大,你难道要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,丢了这太子之位么?”   声声恳切,字字泣泪。   这一席话说完,皇后伤心过度,似要昏厥,扶着额头轻哼,淑妃见状,连声叫太子:“快扶你母后去后殿歇息。”   太子赶紧上前,伸手撑住几乎就要摔倒的皇后,带她往后殿走,太子妃眼见着也快速跟了上去。  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,俩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,离的很近,伸手就能揽她入怀,他却一动不动。   “啪嗒,啪嗒”,静寂的大殿里响起水滴落地的声响,铠甲微颤,晃出一片银光。   “跟我走。”他声音暗哑,似有气血上冲堵住喉头,语毕,绅士的朝她伸出骨节修长的大手。   低头踌躇几息,她小心翼翼将素白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内,长指轻蜷,温热顺着指尖传遍四肢百骸,俩人俱都感到对方的轻颤。   刚走了两步,陆渐离回首,对着淑妃轻轻的点了点头,淑妃会意,挥了挥手里的绢帕,让他们先走。   手就这么牵着,一直没有松开,即便上马车的时候有些不便,俩人也维持住这个姿势,谁都不想放开。   待进入逼仄的车厢,这个动作稍显暧昧,一身戎装欺压过来,林灵儿羞不过,一把甩开他的手,默默坐远了些。   陆渐离抬眼沉沉看她,神思恍惚,半晌才淡淡的问:“和你太子之间有何诺言?”   心下骤然一惊,仿佛碣石落入碧潭,她声音颤抖如筛糠,“没...没什么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他回答的波澜不惊,下一刻就撩帘出了车厢。   ****   陆渐离刚封了恒王,圣人就赐了他一处新的府邸,新的恒王府位置优越,占地百亩,内里布置匠心独具,华丽非常,是每一个皇子出宫开府时最想得到的宅子,圣人一直留在手里,没有送出去。   谁知,这边陆渐离刚封王,圣人就赐了他这个院子,其他皇子都暗生羡慕。   这个宅子虽奢华,却极少见陆渐离的身影,自那日两人一起回府,林灵儿就再也没看见过他。   忙是一个方面,他刚封王,圣人就迫不及待委以重任,除了继续掌管翰林院,还主持尚书省一些事务,确是无暇分身。   偶有闲暇,他也只愿待在宫里,或回府稍坐片刻就走。   彩月也跟着进了恒王府,死里逃生,如今又换到这大宅子里,她别提多开心了,只是她有一点很纳闷。   按说二爷好不容易把二奶奶带回来,两人就好好相处呗,可她总感觉二爷像是在故意晾着二奶奶,而二奶奶呢,整日郁郁寡欢,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。   “二奶奶,您为什么不愿意住进主殿呢,我那天进去瞧了,真的好宽敞,好气派呀,而且...”   她转到林灵儿的眼前,极兴奋的继续道:“里面的摆设都是按着您之前的喜好办的,还有一些是陆府搬过来的旧物,我看着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呢。”   再看一眼她们住的院子,虽说也经算精巧雅致,可也不能和主殿比啊,况且这个院子又偏僻,面积又最小,这要是搁在妻妾成群的王府,那就是打发废妃的地方。   也不知道这王府还纳不纳新妃了。  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圈,彩月发现二奶奶还没回答自己的话呢,反正她也习惯了,遂又说:“就算您觉得没有正式封妃,不愿住到主院,也不能选这么偏的地方啊,我听李涯说,宫里的娘娘们为了争宠,都愿意住的离皇上近一些,咱这院子倒好,离爷最远了。”   林灵儿紧了紧身上的袄子,快入冬了,天气越来越冷,窗外的桂树每天都扑棱棱的往下掉叶子,铺的满地金黄。   “王爷容我一方栖身之地,已是宽容,我怎么能不识进退,还要去住大院子。”自从改口称他为王爷,她只觉两人之间隔着鸿沟,陌生的不是一点两点。   “你现在不趁着机会占个大院子,万一王爷纳新妃,就更没机会了。”彩月认真的分析道。   心里隐隐一痛,身体愈发的冷,林灵儿蜷在榻上,像只小猫,埋首没有说话。   “我不会纳新妃。”窗外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过,陆渐离推门进来。   彩月自知说错了话,扑通跪下,赧然道:“奴婢多嘴,请王爷惩罚。”   “没事了,你出去吧。”   彩月如临大赦,飞快的爬起,退到门口,掩上门,走了出去。   林灵儿已经展开蜷住的身子,端坐在软榻上,陆渐离兀自坐在另一边,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方几。   方几上摆着一个小茶台,一旁的青花瓷盘里倒扣着两个圆胖的白瓷茶盏,茶台上的小砂壶还冒着热气。   “想喝茶。”他说。   葱白的玉手取过茶盏,放到茶台上,又提起小砂壶,手腕稍一倾斜,嫩黄色茶水缓缓流出,热气带着茶香扑面而来。   斟完这杯,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,圆胖的茶盏握在手心暖暖的。   抬睫看她一眼,伸手取了茶盏,放在嘴边抿一口,喉结滚动,热茶入腹,回甘留在齿间。   “天冷了,别喝绿茶了,改红茶。”   说完,他放下杯盏,大步走了出去,连她整个过程中唯一发出的一声“哦”也没听到。   未待多时,林灵儿还在捂着“圆胖子”,彩月挠着头走进来,疑惑不解道:   “还未落雪,二爷就送来银灰碳作甚?”   林灵儿也是一愣,瞥见白盏里的嫩黄,好像联想到了什么,耳郭不由一红。   之后几日陆渐离没有再来,林灵儿日日俯在窗前,看院里的桂木一片片抖落枝上的叶子,屋里燃着碳火,再未冷过。   这日陆渐离回府已是深夜,近几日的连轴转,他身体疲乏,困惫不堪,这甫一封王,圣人不知是要弥补他,还是真的倚重他,把他安置到几个无数人垂涎的要职上。   按理说,皇子身居要职,在朝中也见怪不怪,皇子毕竟是皇家的脸面,挂个好听的头衔,领着不菲的空饷,做个有钱有闲的富贵王爷,这也是惯例。   可偏他恒王不是这样。 第47章 生辰 我生辰的时候没有资格快乐   陆渐离在陆府的成长环境, 严格来说和宫内的皇子差不多,继承人已定,其他人只能自废武功, 把自己活成纨绔才能自保,否则, 越努力死的越快。   可他偏在陆府虎视眈眈的环境中暗暗的杀出一条生路,他不甘平庸, 也不会平庸, 不管在扬州还是在上京。   其他的皇子, 或韬光养晦,或胸无大志, 看起来都是对吃喝玩乐更感兴趣一些,圣人不免失望。   现在横空出现一个恒王, 强毅正直, 才堪将略, 做臣子的时候就让人眼前一亮,封王后,在一众皇子中, 他分外的耀眼灼目, 圣人顿感欣慰, 一股脑的恨不能把半个江山相赠。   肩上责任重大,他丝毫不敢懈怠, 事必躬亲,面面俱到,圣人对他很满意,朝臣也交口称赞,可是——   这确实做皇子的大忌。   以他的聪颖, 他是知道这一点的,只是,自他到东宫抢人的那一刻起,他就没有退路,就像他当年在陆府一样,只能一直向前。   他轻揉眉心,面脸倦色,李涯轻道:“夜深了,小的伺候王爷睡下吧。”   “好,更衣吧。”他缓声道,却又倏忽睁开眼,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,“去葭滄院看看。”   身体再疲累,终是放不下心里的那一丝牵挂。   李涯面色赧然,“王爷,还是...还是不要过去了吧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陆渐离掀起眼皮盯着他。   “小的刚从葭滄院经过,里面也没睡呢,听着还挺...还挺热闹。”   李涯自然是知道王爷的,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要赶着回府,就是为了在葭滄院小站一会,平时也无所谓,反正夫人都睡下了,王爷待一会就回来休息,也耽搁不了多少事。   可今日那院没睡,王爷要是去了,还有时间休息么。   自打进了这恒王府,林灵儿每日无所事事,今日叫那暖烘烘的炭盆一熏,竟昏昏睡了半日,夜里自然是睡不着了。   忽然就想起以前在林府,每到落雪的时候,她和长姐围着炉火做七彩圆子的情景。   兴致来了挡都挡不住,遂带着一院子的婢女一起包圆子。   她这是一时起兴,小厨房没有现成的食材,但这七彩凑齐就费了老大的劲,还好平日大家无所事事,闲的发慌,又是动手做这种光听名字就流口水的夜宵,大家兴致颇高,挖空心思找材料,什么黄萝卜,紫甘蓝都被拿来捣汁,一时间,小院欢声笑语,热闹非凡。   陆渐离走近小院的时候,林灵儿正和三个丫头围着桌子捏圆子,她脱去繁复的外裳,只穿着利落的中衣,衣袖高高撸起,一双葱白的小手,仔细的搓着手里的圆子。   一桌四人正巧笑嫣嫣,比着谁搓的圆子又快又好,忽见王爷进来,唬了一跳,这没规没矩的和主子坐一桌,成何体统,遂小心翼翼的一一退下,一溜烟都挤到小厨房去了。   林灵儿全当没看见他,专心揉手里的圆子,他两指夹起一个紫色圆子,举到眼前看了看,好奇道:“这颜色怎么做的?”   “紫甘蓝捣出汁,和进糯米粉里,就是这个颜色。”林灵儿解释道。   “我说颜色怎么乌紫,”他把圆子放下,认真道:“紫薯颜色鲜艳,口味甘甜,蒸熟后直接和进糯米粉,做出来的圆子色泽鲜亮,口感甜润,而紫甘蓝的汁,味涩。”   林灵儿心里感慨:我们怎么没想到用紫薯呢,面上却淡淡道:“你怎么知道这些。”   他兀自在她身边坐下,抓了一块糯米粉,陪她一起捏,“书上写的。”他回道。   林灵儿心想这人真是不挑,菜谱都看,不过这看和做真的是两回事,看他说的头头是道,可手里的糯米粉,怎么都捏不到一块去。   实在看不下去他继续□□手里的糯米粉,她伸手过去,一点一点把他手里支离破碎的糯米粉窜成一个团,边捏边解释:“糯米粉很散,不能心急,要一点一点的捏。”   余光瞥到他紧盯着自己,心里一咯噔,她顿时缩回手,语音微微惊慌道:“就是这样,你自己捏吧。”   收回眼神,他按她的方法做,果不其然,刚拢成堆的糯米粉,又变成了一盘散沙。   他拍拍手,把糯米粉丢回去,“我还是等着吃吧。”说完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。   她摇摇头,轻嗤一声,男人果然是只会纸上谈兵。   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,真是个欠揍的人儿,他想着,眼皮却像千斤重,怎么都撑不住,慢慢阖上。   彩月扒拉着碗里最后一颗汤圆,皱着眉头问林灵儿,“夫人,真的不给王爷留点么?”   看一眼歪在椅子上睡的沉沉的的人,她点头道:“不给他留,你全吃完吧。”   彩月立刻眉飞色舞道:“嗯,好的夫人。”连着汤盆都端起来,道了声,“我去小厨房吃。”一溜烟就跑了,生怕谁跟她抢似的。   林灵儿轻笑,站起身,踌躇半晌,去床榻上拿了软枕和薄衾,小心翼翼的把软枕塞到他的腰下,又轻轻给他盖上薄衾,这才走到对面的软塌上,躺了下来。   “吃那么多,也不动一动,就不怕滞食了。”   听到这句话,林灵儿翻身下榻,就见刚才还睡的沉沉的人已经坐了起来,把身上的毯子扯下来,放在一边。   林灵儿小声问:“你怎么醒了?”   转头看她,他抚着肚子道:“饿了,正好起来吃圆子。”   她心里暗想不好,彩月她们肯定把圆子吃光了,刚才见他睡的香,不忍叫醒,谁知他竟这会醒了。   觉察出点气氛不对,他失声问:“你们不会没给我留吧?”   “你说我们做的圆子味涩,给你留干什么?”她掩下淡淡的尴尬,据理力争道。   “我可以吃别的颜色。”   “你这么懂,别的颜色也不一定尽如你意。”说着打开门,“王爷,夜深了,请回去休息吧。”   “我等了半天,没吃到夜宵,怎么能走。”他意态闲闲的坐着,含笑看着她,显然就眯了这么一会,他已经恢复了精神。   瞅了他一眼,知道这位今天吃不到口是不会罢休了,林灵儿转身往小厨房走起,陆渐离亦跟上她的脚步。   婢女们都已经睡了,小厨房静悄悄的,幸好还有一团紫色面团放在那里。   她净了手,低头团圆子,他倚着门楣看她像个小媳妇一样忙的团团转,心里有一会苦涩,一会甜蜜。   点火,烧水,下汤圆,她一气呵成,很快一碗滚烫的紫色圆子就端上桌,“有点涩,您可别嫌弃。”   陆渐离舀了一个放入嘴里,入口果然有点涩,咬开后,内里香甜,就像他现在的心情。   “难吃。”他一手把碗推开,站起身兀自走出房门。 八!零!电!子!书 !w!w!w!.!8!0!8!0!t!x!t!.!c!o!m   林灵儿哭笑不得,大半夜忙乎半天还没嫌弃,真的难吃么,她舀一勺放嘴里尝尝,还可以啊。   哼,难伺候。   难伺候的主刚回到寝殿就后悔了,他叫来李涯,“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汤圆子吃。”   李涯一副“你这又是何必”的表情,恭顺道:“小的这就去把厨房叫醒,现在去磨米粉,速度快的话兴许天亮可以吃上。”   “罢了。”陆渐离一挥手,恼道:“我随便吃些糕点垫腹吧。”  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恼的是哪门子。   养心殿,圣人正持卷看书,淑妃执盏侍立一旁,忽听门口的小太监宣:“皇后娘娘驾到。”   圣人撂下书,看着款步走来的皇后,沉声问:“皇后今日怎有闲心来见朕?”   皇后漫不经心的看一眼淑妃,鼻息轻哼,“臣妾几日求见,圣上都推脱忙,今日难得有空,没想到有人跑的比我还快。”   淑妃知道皇后在说她,笑而不语,把一盏温茶递到圣人面前。   圣人接过茶盏,抿了一口,煞有介事的看着皇后,“皇后今日前来,可是有事要与朕讲?”   皇后敛了敛阔袖,正色道:“回圣上,臣妾今日想同您说一件事,淑妃妹妹在正好,她也是见证人,只是希望她客观公正,不要有偏颇。”   那日东宫发生的事,皇后如鲠在喉,总觉得太子受了窝囊气,当日淑妃明眼看是站在她这一边,但最后怎么倒像是帮恒王得偿所愿呢,所以开始之前,她想先敲打敲打一番。   淑妃起身,给皇后福了福身子,“皇后不偏颇,臣妾更没有偏颇的理由。”   圣人不耐烦道:“皇后快说。”   皇后忙将那日东宫发生的一切略显“偏颇”的跟圣人讲了一遍,这幸好淑妃在,否则绝对不是仅仅是“略显偏颇”而已。   “按理说这种小事,臣妾不应该拿到圣上面前讨饶,只是事关两个皇子,臣妾实在不愿意看到妖女祸害宫廷。”   圣人面色逐渐僵住,二十年了,这皇后的语言一点都没有精进,当年她也是这样说那个女子。   刚开始听皇后的讲述,圣人对林灵儿的行为还挺愤怒,不管如何,一个女子在两个皇子身边游走,简直是目无天家尊严,直到听皇后说她是“妖女祸害宫廷”,圣人一下子就回过味来。   如果皇后用这个词形容一个女子,那多半不是这个女子祸害了宫廷,她只是祸害了皇后而已。   再加上扬州十几天的朝夕相处,在他心里灵儿不是皇后嘴中的形象,至于她和两个皇子的纠缠...   谁无少年时,年轻人且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。   “好的,朕知道了。”圣人轻描淡写道。   静静期待了一瞬,见圣人没有接着说,一副“到此为止”的神情,皇后也不兜兜绕绕,直接了当道:“安庆侯这个女儿,五次三番做出这些出格的事,如不惩戒,与皇室名誉有损。”   皇后说完,淑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,继续摆弄手里的茶盏,圣人望向她,饶有兴致的问:“爱妃为何叹气?”   她期期艾艾的看着圣人,眼含一丝哀怨,“我只是感慨女子如蒲柳,无所依傍,任人掳夺,最后伤了和气,还道一声蒲柳太过纤弱。”   圣人脸色微变,“意思是你也是纤弱的蒲柳,被朕掳夺回来喽。”   淑妃娇笑道:“无所依傍的蒲柳才会任人掳夺,而圣上您就是臣妾的依傍啊。”   “哈哈哈...”圣人满意的点点头。   那厢皇后在心里默默翻了无数个白眼,这是哪句话跑岔了,对面俩人怎么开始调情了。   “那淑妃的意思是,皇子们随意掳夺安庆侯家的女子?”皇后总算回过味了,厉声问道。   淑妃回道:“皇后此言差矣,当日您亲口说,灵儿是恒王的妻子,对恒王来说怎么能算掳夺呢?”   不能再往下说了,再往下说就是太子掳人了。   皇后冷哼一声,不再紧逼,她和淑妃同在后宫二十多年,斗了一辈子,她什么时候在嘴头上讨过她的便宜,也就仗着自己皇后的身份,外强中干,堪堪维持住面子罢了。   皇后心有不甘,眼见着圣人已经有赶客的意思了,还是开口道:“请圣上三思,这样的女子留在皇子身边,只会让兄弟不和,损害天家颜面。”然后行礼告退。   皇后走后,圣人所有所思,后用眼睛睇淑妃,“你怎么看?”   淑妃不看她,继续低头泡茶,佯嗔道:“皇后对皇子们太没信心,太子和恒王都是人中龙凤,就这么点小隙,至于牺牲一个女子么,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。”   圣人笑道:“你惯都有理。”   淑妃将他手中的凉茶换下,正色道:“不是臣妾有理,臣妾只是比旁人懂圣上心意罢了。”   此刻,林灵儿正在美人榻上小憩,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刚刚在别人的手里转了几圈。   悠悠转醒,她唤:“彩月,彩月。”   彩月应了一声,走进来,笑道:“俗话说春困秋乏,冬宜眠,我看说的就是夫人。”   她苦笑一下,最近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,总觉心头有颗大石头压的自己闷得慌,独自烦愁,还不如睡觉,闭上眼,什么都不用管了。   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?”窗外灰蒙蒙的,不知是山雨欲来还是日暮将近。   “太阳刚落山,已经酉时啦。”彩月笑嘻嘻道。   这丫头,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,从进来开始就笑盈盈的,“别傻笑了,快给我倒杯水喝。”   彩月利落的转身,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,端给林灵儿,咧嘴道:“夫人睡着的时候,王爷来过一趟。”   心下一动,双手紧紧捧着茶盏,她小声嘀咕:“他来做什么?”   自那夜吃汤圆子后,俩人已经好几天未见面了,也不知道是他忙,还是有意避之。   “王爷带了一盅紫薯汤圆子过来,见您还睡着,就自己吃掉了,还说您没口福呢。”想到王爷对着夫人慢条斯理吃汤圆子的情景,彩月忍不住还想笑。   “自己吃掉了?这是唱的哪一出。”林灵儿嗤笑一声。   “王爷说,醒后让您去前殿一趟,奴婢现在就给您更衣。”   进了恒王府,她总觉得陆渐离和以前不一样了,也不是说换了一个人,就是感觉拧巴着,让人捉摸不透。  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去就去吧,换上彩月准备的桃红色上裳,月白色襦裙,未施粉黛,清清爽爽的朝前殿走去。   未落雪,大殿里还没有燃炭盆,显得清冷孤寂,香亭冒出的袅袅青烟倒是增添了一丝人气,陆渐离伏在案桌上,笔走龙蛇。   听见脚步声,他微微抬头,仿佛看见一朵清丽的桃花翩然飘进大殿,心神微恍,他低头继续舞动手中的笔。   林灵儿走到离他几步远的距离停步伫立,刚才他抬头时,他们已经有眼神交流,她也算打过招呼,这会自己只需站着候命就行了。   站了半晌,林灵儿止不住打哆嗦,自己温暖的小屋待惯了,在这清冷的大殿站一会就觉难以承受,她忍不住搓搓手。   余光看一眼静静伫立的来人,执笔的顿住,他起身走到她的跟前,一把握住那交握在一起的小手,“冷么?”他问。   温暖从手背传到心尖,她脸皮登时发烫,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点燃,浑身上下一点都不冷了,“不冷了。”她老实的说。   嗤笑一声,“嘴硬的丫头。”说完,拉着她来到偏殿。   甫一进门,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,近在迟尺的两个房间,一个冬天般寒冷,一个春天般暖和,林灵儿定睛一看,好么,比自己的屋子还夸张,不大的一间屋子,竟然有三个炭盆。   这热气一烘,林灵儿的脸更红了,美艳欲滴般挠的人心痒痒,陡然松开她的手,陆渐离兀自坐到桌前。   “叫我来做什么?”   他头也不抬,“吃面。”   说着,婢女端着托盘进来,里面并排摆着两个白瓷大碗,还冒着缕缕热气。   婢女小心翼翼的把碗端到桌子上,又悄无声息的关上门退了出去。   陆渐离望她,用眼神示意她坐下一起吃面,林灵儿慢慢走到桌前,坐到他的对面。   这位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节俭,晚饭就一碗面,真的只是面,连个荷包蛋都舍不得卧一个。   好赖林灵儿也饿了,拿起筷箸没客气的夹起一坨面,面又细又长,入口鲜美有嚼劲。   再一看对面,呵,刚刚趁别人睡觉吃了一碗紫薯汤圆子的人,转眼一碗面已经见底,只留些许清汤。   看她愕然的表情,他轻笑道:“这是长寿面,一口吃完才能长寿。”   长寿面,林灵儿惊的嗓子呛住,止不住咳嗽起来,他赶紧换坐到她身边给她拍背。   “谁的长寿面?”   见她恢复如常,他收回手臂,随口道:“我的。”   林灵儿怔住,咬着嘴唇不说话,半晌默默转过身去继续吃面。看他把小嘴塞得鼓鼓囊囊,他晒笑,“嘴小的,不要求一口吃完。”   她终是一口塞下了剩余的面,还好长寿面只有一根,否则她怎么都不可能一口吃下。   看她嘴里像塞了两颗核桃似的,他竟有些感动,眨了眨眼睛,起身拿起火钳去拨炭盆,银灰碳被翻了个,哔啵作响。   就着两口汤,终于把长寿面咽了个干净,屋子本身就热,这又喝了一肚子热汤,她浑身汗津津的,额角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上。   “今天是你的生辰?”她小声问道,   “是。”他转过脸来,跳动的火苗把他包裹在一片暖洋里,他俊毅的面庞散着柔光,让这样的人来到人间,造物主果然有好生之德。   “哦——”林灵儿把头低了下来,忽然想到什么,又慌乱的抬起头,对他道:“生辰...快乐。”   他已经回到桌前坐下,情绪低沉,“我这样的人,生辰的时候是没有资格快乐的。”   “我以前也觉得自己生辰的时候不应该快乐,如果不是我,母亲就不会去世。”深吸了一口气,她继续道:“可是,事实已经无法改变,她们肯定希望我们快乐。”   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经过,眸子里的戾气消失,他缓缓抬头,凝视着她,眼神清亮。   对面的人被盯的仿佛熟透的水蜜桃,整个人红了个彻彻底底,她眸光流转,手足无措,无力承受这说不清道不楚的暗昧。   “谢...谢谢你的面,我想...我该走了。”她讪讪的站起,结结巴巴的道。   他收敛了目光,轻声道:“等等。”又冲外面把李涯喊进来,“把炭盆撤走。”   李涯赶紧叫小厮进来把三个炭盆都端走。   陆渐离从袖中取出一条洁白的帕子,递给她,“把头上的汗擦干,你再待一会,等身上的汗干了再走,否则出去风一吹,身体会着凉。”   缓缓接过帕子,把脸上脖子上的浮汗都擦干,把帕子折好,她温声说:“洗干净再还你。”说着就要放入袖中。   他却把手伸过来,毫不在意的说:“不用那么客气,给我就行。”   这话在两人心里都激起了惊涛骇浪,是啊,两人之间竟变得这般客气了。   撤去炭盆,屋内很快凉下来,两人默默无言在屋内待了会,林灵儿起身告辞,“我先走了,那个...谢谢你的长寿面。”   “灵儿!”他喊一声,林灵儿转身,对上他湖水般盈盈的眼睛,他走上前,轻轻拥她入怀。   “算生辰礼物。”埋首在她发间,他轻声道。   张开双手,颤巍巍搂着他的腰,“生辰快乐!”她又一次对他说。   他终于还是放了她走,“留下来陪我”这句话在肚子里被搅的稀烂,他还是没有说出口。   或许还是在意吧,为什么在太子的宫里,他想听她解释,又害怕她的解释。   他觉得自己像个鸵鸟,不愿面对真相,又也许真相也没那么重要。   好吧,再做一次鸵鸟,至少这个生辰...还挺快乐。   初雪不期然而至,薄薄的一层雪瞬间把恒王府变成了一个迟暮的老人,白须白发,了无生气。   林灵儿想去园子踏雪,刚走出门,彩月觉得天凉,赶紧回去取披风,她独自先行。   她捏了个雪团子拿在手里,就见李涯急匆匆走来。躬身请安后,他开口道:   “夫人请正殿走一趟,府里新进了几个妃子,请您去过过眼。”   手里的雪团子应声落地,前几日说不会纳妃的声音犹在耳边...   男人,果然都不可信。 第48章 新妃 夫人真是用心了   林灵儿拍拍手上的雪渣, 耷拉着眼皮,没好气道:“王府来了新妃,叫我去作甚。”   李涯干干的笑道:“新的妃子是皇后精挑细选的世家贵女, 不好怠慢,偏今个王爷在宫里走不开, 您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,王爷的意思是让你安排她们的住处。”   “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, 什么新人, 老人的, 李总管现在权大了,口气也大了呢。”不知什么时候, 彩月气嘟嘟的站在了李涯身后。   李涯转身,脸上堆着谄媚的笑, 哄道:“彩月姑娘不要生气, 我一时失言, 咱们还不都是这府里的老人,老人才贴心贴己不是。”   又转身对着林灵儿抱拳道歉:“夫人莫要怪我口无遮拦,无论这王府来多少新人, 小的永远和您站在一起。”   林灵儿不在意的摆摆手, 对彩月说:“进屋给我梳妆吧。”   她倒也不在乎什么新人、老人的, 只是要见外人,总归不能丢了王府的排面, 遂换了绛色羽缎斗篷,峨眉淡扫,两颊扑一层胭脂,发髻插上翡翠簪子,淡雅又不失风情。   李涯自觉刚才说错了话, 一直客客气气的候在院内,待林灵儿梳妆完毕,三人一行朝正殿走去。   “夫人...”李涯欲言又止,林灵儿转过脸,“怎么了?”   咳咳,清了清嗓子,他继续道:“您别介意,这两个新妃是皇后硬塞进府的,王爷有心拒绝,可也不能驳了皇后的面子。”   林灵儿转过脸,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:“没关系,王府这么大,不进几个人住,怪可惜的。”   她肯定是介意的,怎么可能不介意,只是自那日从东宫回来,陆渐离就刻意疏远她,偶尔来院里坐会,也是别别扭扭,说不了两句话就走。   当着众人的面一副护妻狂魔的样子,两人单独待在一起又爱答不理的。   唉,应该还是介意自己委身太子了吧,可她明明就和太子清清白白的,但他不问,叫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主动说的出口嘛。   也许,清清白白的也介意呢,嗨,先不管了,如果他有了新人,应该会准许自己离开吧,到时候还回安康街的小院,倒也落个清静。   李涯本想安慰她,却见她这般波澜不惊,忍不住偷偷看了她,呃...果然女人惯常口是心非。   那脸蛋青一阵,红一阵,哪是不在乎的样子。   嘴里虽然说着话,脚下却未耽误,三人很快就到了正殿,李涯又道:   “府里虽然还没有正妃,这俩人也只封了侧妃,因为王爷太忙,礼仪也免了,我接了她们后,让在前厅等您,这会应该还在。”   林灵儿颔首,三人这就进了前厅。   “哎,人呢?”李涯茫然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厅,茶碗还搁在几上,人却没了。   “来人。”他叫到,一个小厮从殿外进来,恭声道:“李总管有何吩咐。”   李涯指着空荡的凳子问:“刚才这里坐的人呢?”   “回李总管,她们未说去哪,奴才看着像是往花园的方向去了。”   李涯“唔”了一声,回头尴尬的冲林灵儿说:“夫人稍侯片刻,我过去瞧瞧。”   林灵儿点头答应,李涯拍了那小厮一把,喝道:“快去寻人。”那小厮唬了一跳,跟着李涯小跑着出了大殿。   彩月看着他们的背影,愤然道:“这新妃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吧,就这么一小会都等不了?”   林灵儿泯然一笑,“我在王府里又没有封位,她们自然不用敬着我。”   上前扶自家夫人坐下,彩月啐道:“就算没有封正妃,可您也是王爷旧府正儿八经的嫡妻,进了府她们也得叫您一声大夫人。哪有过门第一天就让大夫人等小妾的道理。”   林灵儿冷哼一声,这皇家内院,还不是谁得宠谁说了算,况且她这个大夫人的名头,总是有些底气不足。   看着夫人脸色有变,彩月赶紧闭了口,心里却恼的很,住到这恒王府,可比之前的陆府憋屈多了。   彩月唤殿内的婢女换了两次茶,才隐隐听到门外有女眷的娇笑声传来,接着就见李涯神色讪讪的先跑进来,搓着手道:“夫人久等了。”   林灵儿恍若不闻,彩月忍不住剜了他一眼,这俩人好大的架子,不过看李涯面如死灰的样子,估计也没少碰壁。   三人又巴巴的等了会,才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,翩翩走进大殿。   待走的近了,林灵儿才看清楚,俩人一个粉白,一个火红,一动一静,倒也相得益彰。   待俩人行至林灵儿一步之距的地方,那粉白的率先福了福身子,柔声道:“妾身温玉娆给大夫人请安,祝大夫人福如东海,玉体金安。”   只见她冰肌雪肤,琼鼻红唇,一袭嫩粉的衣裙,更显娇媚可人,真是一等一的美人。   等她说完,那红衣女子才姗姗上前,她下颚微扬,显得樱桃红唇热烈奔放,一双凤眼,顾盼生辉,不抬睫的把林灵儿打量一番,才福了福身子,道:   “不好意思让夫人等着了,我们素来听说这恒王府是上京最奢侈的宅子,等不及就先参观了一遍。”   “结果如何,有没有让你失望?”林灵儿和气的问。   那红衣女子撇了撇嘴,“失望倒不至于,就是太无聊了,园子大了,连点人气都没有。”   “这不正好两个妹妹来了就热闹了。”林灵儿颇有大娘子的气度,末了又问:“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啊?”   新妇进门,一不问安,二不自报姓名,这可真是没把她这大娘子放在眼里。   “我叫章黛呀。”这个“呀”说的理直气壮,好像旁人早该知道她的名字似的。   笑意凝在唇边,心里暗暗喟叹一声,林灵儿安慰自己,算了,算了,自己本就不知在这恒王府的命运是什么,以后谁是主子,谁是仆还说不定呢,也没哪门子可恼的。   “两位妹妹请坐吧。”   见她们坐下,吩咐下人上了茶,又问道:“两位妹妹刚才在府里转,有没有看上的院子,府里除了葭滄院我住着,其他的院子都空着,你们可以随便挑选。”   话一说完,她分明看见章黛对着温玉娆翻了个白眼,一副“果然如此”的表情,林灵儿知道她什么意思。   这大夫人果然没地位呗,因为接下来章黛就斜靠到椅背上,一副有恃无恐的骄矜样,温玉娆倒是一直端坐着,安安分分的样子。   “既然可以自己选,那我就选...”章黛懒洋洋道,“我就选离王爷最近的院子吧。”   妃子肯定都想住的离王爷近一点,这也无可厚非,林灵儿答应道:“好。”转过头问李涯,“府里哪个院子离王爷寝宫最近?”   李涯冷眼旁观了这一切,不禁为林灵儿捏了一把汗,是正妻却未封妃,住在最偏僻的地方,甚至连府内有什么院子都不知道,这怎么看怎么像被打入冷宫被禁足的废妃。   怪不得这二人自进门就不把她放在眼里,往后的日子她可是有得被排贬了。这天下的人从来都是恃强凌弱的,尤其是这些世家贵女,都是在捧高踩低环境中泡大的。   心中默叹一声,李涯展笑道:“回夫人,有两处院子离王爷寝宫最近,一个是芙蓉院,一个是香荷院。”   林灵儿点点头,沉吟一瞬,道:“章妹妹今天穿的是红衣,和芙蓉的颜色最配,不如就住芙蓉院如何?”   章黛眼皮也不抬的说了声,“好啊。”   林灵儿又望向温玉娆,还未开口,只听她提溜着眼珠,怯声问道:“我可以住香荷院么?”   “当然可以。”   听到林灵儿肯定的回答,她喜不自禁,脸颊飞上两片红云。   这是想到啥了。   院子既已分完,三人也没多余的话可聊,林灵儿站起身正想让大家都散了,突然听彩月惊喜道:“王爷回来了。”   大家不约而同的转向大门,只见陆渐离披着鸦黑的大氅走了进来。   他步子很大,三两步就行至众人眼前,在林灵儿面前停下,沉声问:“院子都分好了?”   “嗯,分好了,章妹妹住芙蓉院,温妹妹住香荷院。”她低头脆声道。   半晌没听到回应,她慢慢抬起头,却见他清亮的眸子里似有薄怒,眉头拧起,她也不甘示弱的与他对视。   自己费心巴拉的跑来替他办事,被这俩新妃明里暗里的蔑视,不领情倒罢了,摆这么一张脸子,是什么意思。   想着想着,视线开始模糊,眼里蒙上一层水气,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,她赶紧低下头,兀自坐进椅子里。   “夫人真是用心了。”他冷哼一声,抬脚往前坐到上首的位置。   章黛嘴角浮笑,又给温玉娆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,彩月看见了,气的牙痒痒。   可惜那温玉娆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脸色羞的更红了。   这又是想到啥了!   李涯走上前,伸手端过下人准备的茶盏,递给陆渐离,问道:“王爷不是说晚上才有时间回来?”   陆渐离脸色一冷,接过茶盏,“皇后说我府里来了新人,催着我赶紧回来。”   恒王进来半晌了,还没看这边一眼,章黛这会坐的笔直,孔雀开屏似的端扎着,竟然也分不得一丝关注,不禁有些着急,见有机会就插话道:   “我等奉了皇后之命进府,定会好生照顾王爷的。”说完还站起福了福身子,娇俏道:“妾身章黛见过王爷”。   那边温玉娆也赶紧起身,红着脸道:“妾身温玉娆见过王爷。”声若蚊呐。   陆渐离掀起眼皮,看她二人一眼,这一个衣红,一个脸红,都比对面那张臭脸看的舒服。   他饶有兴趣的问,“皇后是怎么吩咐你们的,如何伺候我?”   章黛扑通一声跪下,惊惶道:“我等进府,自是服侍王爷起居,恪守己道。”   陆渐离轻笑道:“我问的就是这个,你慌什么?”   “我初见王爷,有些紧张,让王爷见笑了。”   “没事,起来吧。”陆渐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,转头问李涯:“皇后给她们封妃了么?”   “回王爷,没呢,皇后说您的侧妃,还是由您自己封吧。”   “夫人,你看封她们什么?”他挑眉看她:   “院子你都选那么好,封妃也一定不在话下。” 第49章 咬他 甜腥在口腔内散开   “你给新妃想个封号, 如何?” 陆渐离说的若无其事,仿佛这就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。   彩月却气的半死,满腔的憋屈无处发泄, 只能怒目瞪向对面,这一眼望去, 好么,更气了。   对面两人, 一个无辜, 一个乖张, 竟都是一副...看好戏的模样。   收回视线,她无声无息的把手放在林灵儿的肩头, 想安抚一下,却听到她没心没肺的脆声道:“好啊。”然后竟正儿八经的思索起来。   这态度好的, 连李涯都忍不住侧目。   大概上面那个人也没料到, 有人竟如此从善如流, 一双漆黑的眼睛如鹰隼,死死的盯着她,恨不能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。   大殿里一时陷入静寂, 谁都没有说话, 仿佛都在小心翼翼等待那冥思苦想的小脑袋能蹦出什么花来。   “章妹妹琼姿花貌, 明艳夺目,非一个‘盛’字不可言尽其美。”林灵儿倏然开口, 歪着脑袋问陆渐离,“封为盛妃如何?”   他幽幽盯着她,不置可否。   心猛地一紧,目光迅速飘到温玉娆身上,她敛目正色道:“温妹妹桃花含露, 蕙质兰心,封为‘宁’妃可好?”   温玉娆瞅一眼陆渐离,见他自始至终不落睫的看着面前的大夫人,脸上带着温怒,眸子里全是柔情,不由的怅然若失,可她毕竟是个识大体的,即刻起身,屈膝福礼道:“谢大夫人赐封。”   那章黛这会才觉察到自己失礼,她虽不喜欢林灵儿,但刚才的夸赞却很受用,遂也跟着福了福身子,道:“谢大夫人。”   陆渐离转头,对李涯道:“按大夫人说的,递交礼部,择日册封。”   李涯恭顺的应“是”,完了看一眼林灵儿,又递眼色给陆渐离,那意思很明显——   王爷是不是少封了一个?   可惜,他的王爷像没接到讯号似的,径直站起道:“更衣,备宴。”   烧了这么一通脑筋,林灵儿只觉自己被掏空了,无力再应付这三位,于是在他离开之前,轻嚅道:“王爷...”   心忽的一软,他转过身看她,面如柔月,眸似清潭。   她微微一怔,到嘴边的话突然就变得结结巴巴,“我体力不支,可不可以...回院...”   “不可以!”   未等她话落,就被断然喝住,在场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,两个新妃也被震慑住,都忘记幸灾乐祸了。   林灵儿眼眶变红,须臾间就翻出泪花,沾湿了睫毛,却见一转身,那娇小的背影决绝的走出了大殿。   众人面面相觑,心叹:大夫人够胆量。   入夜,隐隐可以听到膳房里晚宴的喧闹,有丝竹管弦奏乐,有主宾欢笑不停,彩月“哐啷”一声推门进来,没好气道:   “一个晚宴吃那么久,也不怕把自己撑死。”   林灵儿靠在榻上,手中握着一本书,其实她本不是看书之人,总觉得写书的人大多是无病呻吟,只是她最近心里无名的苦闷太多,竟从书里找到了共鸣。   放下手中的书,她轻声对彩月说:“你先去睡觉吧,我把手里这章书看完再睡。”   下午那会夫人从大殿上哭着回院,彩月那叫一个揪心,她就搞不明白了,王爷费尽心思把夫人从东宫夺回来,为什么不好好珍惜,又是冷漠,又是纳妃的,刚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她,她实在不能忍。   这回到院里,她小嘴就没停过,什么难听的的话都堆到那三人身上,把夫人不愿说的那股子委屈全都抖落出来,直到见她郁结排出,脸色微霁,才停下来。   这会见她能静心看书,终于放心下来,捂住哈欠连天的嘴,丢一句:“你也早些休息。”就去卧房沉沉的睡了。   见她终于肯休息,林灵儿舒一口气,摊躺到榻上,拿起书盖住脸。   王府虽大,她却感觉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,这书上说,但见新人笑,那闻旧人哭,她可真实的感受到了,新王妃一个柔情似水,一个热情如火,肯定能讨他欢喜,哪像自己,笨嘴拙舌,还有不光彩的“历史”,这么想着,心底的苦涩止不住的开始泛滥。   忽的,覆在脸上的书被拿了起来,淡淡的酒气混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   “你还会看书?”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,看着刚拿到手的书,翻了两页就把目光从书移到她的脸上。   呼吸一窒,他手里的书险些掉到地上,清亮的月光穿透砂纸,洒在榻上,那精致的小脸仿佛吸饱了月辉,白的发光,更显得眼尾的一抹绯红格外刺眼。   掀开沾湿的睫毛,愕然看了来人一眼,她惊惶的扭过脸,转向一旁。   “为什么哭?”   问出口他就有些后悔,他当然比谁都清楚她为什么哭。   自己是不是...有些过分了。   他只是有些不确定,她是否还在意自己,为什么要跟着太子,为什么府里来了新妃她无所谓,还颇事不关己的悉心关照。   把两个别有用心的女子安排在他的寝宫旁,她就一点都不担心...   既然要虚怀若谷,谦恭贤惠,还避他尤不及,恨不能搬到王府墙外去住,这会又一个人在这里哭什么?   可所有的这些意难平,都在刚才那一眼里土崩瓦解。   伸手探到她眼前,他想拭去她的眼泪,指腹刚触及一点冰凉,对方立刻把小脸埋进榻内,整个身子像小猫一样缩在一起。   有的人喝了酒多言,有的人喝了酒嗜睡,有的人喝了酒壮胆,但没有听说谁喝了酒会哄女孩的。   他收回被晾在半空的手,握拳垂下,开始喃喃絮叨:   “两个新妃是皇后硬塞进府的,我顺水推舟收下,只是想看看她打的什么小算盘。”   “就算今日拒绝了她二人,后面也会源源不断的各种妃子送进来,还不如暂且收入府,找了理由再打发了。”   “让你安排她们的住处,是想树立你在府里的地位。”   “让你封妃,就是故意想气你,谁让你安排她俩离我那么近,我不喜欢。”   “大摆宴席是给皇后看的。”   “我对她俩没有任何想法,现在还没看清她们长啥样呢。”   “灵儿,灵儿...我不该大声对你讲话。”   自顾自的说了这一大番话,榻上的人也没反应,他有点焦急,到底怎么做她才肯原谅自己啊。   他坐到榻沿,晃她的肩头,想把她扳过来,却不想对方用尽全力僵住身子,任他怎么使力也一动不动。   真是个倔丫头!   酒精模糊了他的神识,他一把拎起蜷成一团的人,放到自己的腿上,他手劲忒大,掐的她胳膊生疼。   恼意渐起,怒气升腾,她一胳膊肘撞在他的肚子上,摔了他一个人仰马翻,软塌上的小方几连带着茶盏杯碟,哗啦啦应声落地。   哼,甩一个巴掌,再给个甜枣,就想把所有的伤害一笔勾销,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。   两手撑住,刚要站起,他突然伸手揽她歪在榻上,自己就地一个翻转,压在她的上面。   侥幸守身如玉的最后一只茶碗,不知被谁的腿粗鲁的扫到地上,“啪”的一声裂成碎片。   她被两只柱子似的胳膊圈在一方空间,呼吸里有酒的甘冽,抬眼便见他浑浊的眸光。   “陆渐离,你要干什么?”她低吼,双腿不停的扑棱,嘭的一声,膝盖也不知撞到了哪里,只见他闷哼一声,蜷起身子,歪向一旁,额头上立刻渗出了密密的汗。   林灵儿一时呆住,第一反应是“不妙,快逃。”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步,对方一只手“如来神掌”一般按住自己,动弹不得。   耳边幽幽传来牙齿缝里挤出的声音:“狠女人。”   “如来神掌”突然下移,拦腰把她捋到身边,另一只手从腰下穿过,两手合围,用力一箍,“狠女人”被送到嘴边。   牙齿相碰,唇瓣包覆,酒香顺着舌尖,被渡了过来。   仅残存的一点酒精,冲上脑门,林灵儿猛的打了个激灵,拼命反抗起来。   身体仿佛被巨龙缠住,越挣扎,缠的越紧,整个人快被揉碎,嘴巴被翻江倒海,喉头的呜咽刚至舌尖就被搅的稀碎。   在这场暴风骤雨中,对方似要把她抽筋拔骨,生吞入腹。   她呼吸不畅,耳鸣目眩,偏一点力气都使不上。   情急之下,她贝齿用力,一下咬住入侵之物,甜腥在口腔内散开,对方怔愣住,呆滞不动。   警示结束,轻轻抵它出去,却不想又被抵着回来,淡淡的血腥味点燃了它的兴奋,金蛇狂舞,黄龙出/洞,风扫残云般汲取。   杏目圆睁,柳眉轻蹙,一狠心,她闭着眼睛使劲,“咔哧”一声,血液喷涌,瞬间溢满两人的口腔。   巨大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,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满是疑惑,啐一口血浆,他失声道:“灵儿,你没事吧。”   身上登时解绑,新鲜的空气瞬间冲入喉头,林灵儿大声咳嗽起来。   待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呼吸,林灵儿跌入软榻,她面色惨白,樱桃丰唇被鲜血浸染后,诡异而妖艳。   手缓缓指向屋门,轻轻张开渗血的双唇,她徐徐突出一个“滚”字,其态可恐,骇人心神。 第50章 疑云 女人要是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……   灵儿头发散乱, 樱唇血红,玉白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,“滚!”她失声道。   如果不是舌尖疼的钻心, 他一定以为是自己酒后乱性,弄伤了她。   但她此刻又失态的说让他滚, 足以证明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出格,有冒犯到她。   “灵儿...”他面有愧色, 向前跨出半步。   “不要过来!”她大喊, 声音尖利如剑, 划破静寂的夜色,彩月被惊醒。   她慌慌张张跑进来, 看到屋内二人正在对峙,心中暗想, 这是怎么了, 为什么两人嘴里都有血, 好好的一套茶具也给摔碎了。   只见站着的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,像两股力量在交战,彩月不敢说话, 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, 碎片叮铃的碰撞声, 打破室内凝结的空气。   他率先收回视线,垂眼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林灵儿冷哼一声, 转过脸,不去看他,这口气怕是一时半会消不了。   彩月捡瓷片的手顿了一下,怯生生的问:“奴婢瞧着血害怕,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?”   半晌, 陆渐离才淡淡道:“不用。”说完折身就往门外走,走到一半又回头,冲着彩月道:“明日一早我去军帐驻营三日,你好生照顾夫人。”   “是。”彩月颔首应道。   看一眼她怒气未消的侧颜,他拉开门,大步走了出去。   等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外,彩月赶紧扔下手里的瓷片,走到林灵儿面前,急呼:“夫人,你哪里受伤了,需不需要叫大夫?”   林灵儿转头冲彩月干笑道:“没事。”又从衣襟里掏出绢帕,慢慢的沾嘴角的血渍,彩月忙去寻来新的茶盏,倒满清水,供她漱口。   连着用了两杯水,才堪堪吐干净嘴里的血腥味,她回想起来,还觉得自己疯狂,再用一点力她估计能把那块舌尖咬下。  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。   咬了人的兔子夜里睡得很不安生,她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,每一个梦都和血有关,梦里的画面真实而可怕,可一觉醒来,梦的内容全都记不得了。   为什么会做这么奇奇怪怪的梦呢?她抱着双腿坐在床上,拧眉苦想,梦里好像有恒王府,还有皇宫,到处都是血,还有哭泣声,是谁的血,是谁在哭,都记不得了。   这时彩月端着铜盆走进来,笑盈盈的道:“夫人,您快起来洗面梳妆,一早杜府递话进来,杜夫人等下就要来看您了。”   “长姐?”林灵儿抬高音量道,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,她掀开寝被,轻盈的跳下床洗漱打扮。   林灵云到恒王府的时候,已近午时,迎她进了屋子,姐妹俩一起坐在软塌上。   拉着长姐的手,怒目瞪她,林灵儿佯嗔道:“长姐怎走的这般慢,让妹妹好等啊。”   林灵云细细的打量着妹妹,伸手捋一缕她额前的乱发,怜爱的说:“母亲今早起的晚了,晨省也跟着往后延,偏她今日叮嘱又多,这一耽搁,就到现在了。”   “怕不是你那婆母知你今日来看我,故意拖延吧。”林灵儿本是随口开个玩笑。   谁知刚说完,长姐面色微变,笑容消失。   林灵儿眼睛瞪的浑圆,失声道:“不是吧,她真的故意难为你,你和婆母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么?”   轻轻叹了一口气,林灵云晒笑,“原本是很好的,自从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,对我的态度就变了。”   林灵儿脸颊鼓鼓,双手叉腰,“哼,在林府被大柳氏排挤,这到了陆府又受小柳氏打压,这俩姐妹竟拣着你欺负。”   说完又挥着小拳头,问:“若邻表哥呢,他也不替你出气么?”   提到杜若邻,林灵云眼睛变的晶亮,嘴角勾笑,“若邻表哥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,他已经跟那母亲闹几次了,后来我不愿他们母子不合,就...”   见姐姐支支吾吾,林灵儿瞬间就明白了,“再受了委屈就不告诉若邻表哥了是不是?”   “嗯。”林灵云点头,“我不想若邻表哥为难。”   她斜眼睇姐姐,一副“不愧是你”的表情,林灵云羞赧一笑,也不介意。   “长姐,”她凑到林灵云面前,压低声音道:“父亲他们下狱那日,为什么大小柳氏也在场啊?”   听到“下狱”俩字,林灵云肩膀猛的抖了一下,那一天是她第二次感到绝望的一天,第一次是发现妹妹替自己嫁到陆府那天。   “当天我被叫到养心殿,看见她们在场,也好生奇怪,我去的晚了,并不知道她们前面说了什么。”林灵云回忆到,“我一进到殿内,就感觉气氛不对,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,父亲抖得最厉害,圣人扶额歪坐在龙椅里,整个人冷的煞人。”   禁不止打了个寒颤,她继续道:“圣人见我进来,瞥了父亲一眼,问我是不是林家的女儿,父亲头都没抬,就说是。多余的话没说,圣人就直接把他们投进大狱了。”   林灵儿伸手摸摸长姐的肚腹,轻叹一声,“如果不是这个孩子,长姐也要进去受罪了。”   她话锋一转,又道:“我有一点想不通,就算大小柳氏知道你的身份,她们也不敢去宫里揭发你,揭发了你,也暴露了他们的亲人呐。”   林灵云说:“我也有这样的疑问,我后来问过若邻表哥,他也没听到大小柳氏在圣人面前说什么。”   “如果她们什么作用都没有,臣子的家眷轻易不会进养心殿,许是前一日见皇后时说的吧。”林灵儿推测道。   太子,皇后娘娘,大小柳氏都是为这件事推波助澜的人,前两位的动机很好理解,后面这姐妹俩就显得匪夷所思了,她们应该不会蠢到为了一己之私,毁了两个家族吧。   但是,女人要是疯起来,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。   林灵儿摇摇头,“长姐好不容易来一趟,咱们竟聊这些没意思的事作甚,我带你在府内逛逛,让小家伙也散散心。”   “早就听说这恒王府是个好地方,今日来了,定要好好开开眼。”林灵云笑的眼睛弯弯。   今年还未入冬就落下了第一场雪,自是留不住的,正午的阳光一晒,尽都化成了水,院子也变得潮润而清冽。   林灵儿扶着姐姐信步走在鹅卵石铺筑的小道上,一路说着话,赏着景,俩人都难得这样闲散惬意。   走过一座小桥,林灵云突然看到前面亭子内有两个婀娜身影,她偏过头问妹妹:“那两个人是谁?”   顺着姐姐的视线看过去,见两个女子穿着裘皮披风在亭内说话,正是盛妃和宁妃。   “是府里进来的两个妃子。”林灵儿低眉顺眼道。   看妹妹一眼,林灵云抓起她的手,柔声道:“他如今是王爷,位高权重,以后这府里呀免不了源源不断的进女子,你可要有心里准备。”   怏怏的从鼻腔里哼出一个“唔”,林灵儿垂下了小脑袋。   这话昨天他也说过。   昨晚她虽在气头上,不愿理他,他说的话,她可全听进去了。虽说他暂时对这两个新妃没感情,保不准日久生情呢。   她刚进陆府的时候,他可是恨的牙痒痒,还不是处出感情来了。   就算按他说的,找个机会把这两个新妃打发了,可一旦妃位有空缺,多少人排着队要往这恒王府送美人,一来二去可以推掉,长此以往,保不齐就有那新鲜的被留下。   而她...还没有做好和别人共伺一夫的准备。   她在这府里身份也尴尬,进王府第一天的妃子都册封了,她挂着大夫人的名头,却没有封号,原本她也认命,就想着待在王府最偏僻的院子,安静度日,偏他还总让她出头,管那些根本不服她的人。   这不清不楚,拖泥带水的生活,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。   林灵云看她情绪低落,知这俩新王妃定是给她添了不少堵,揽着她的肩拍了拍,就准备往回走避开这俩人。   谁成想一抬头,她二人竟然绕了过来,远远的就向这边招手。   还未走到跟前,盛妃就捏着嗓子道:“吆,姐姐身边这位想必就是杜夫人吧。”   听她这一开口,林灵云就知道妹妹为什么心情不好了,皇后挑的世家贵女,怎会如此不识礼数,原因其实很简单——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,所以才敢这般放肆。   林灵云且先压住心头的怒气,回道:“你我第一次见面,就知我是谁,这般的伶俐,怪不得皇后选你进恒王府呢。”   盛妃颇为骄矜的说:“夫人过誉,妹妹刚进王府,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,姐姐是王爷身边的老人,以后还要多教教妾身才是。”   林灵儿没有搭话,她也不想去深究,她口里的老人是讽刺什么。   “不过呀,”她低头哼笑,“这欲擒故纵姐姐需好生练练才能教妹妹呢。”   林灵儿和林灵云猛然抬起头,不约而同的看向她,林灵云刚要开口,却听一直未说话的宁妃佯怒道:   “哎呀,盛妃姐姐,你误会大夫人,兴许昨天她就是累了呢。”   “还是宁妃姐姐善解人意,兴许是累了吧,所以王爷就去看她了呀,只是待的时间短点而已。”   林灵儿听着这俩人一唱一和的,原来就为昨天那点子事,也是,她们认为,如果陆渐离不是去了她的院子,兴许就会宠幸她们两人之一吧,所以今天巴巴的堵着她,想口头上占点便宜。   她要地位没地位,要宠爱没宠爱,看着可不就像这王府里任人宰割的小白兔,可惜,她们错了。   这只小白兔,昨天可是咬过人的!   缓缓向前踱了一步,柳眉紧蹙。   “跪下!”她喝道。 第51章 封妃 王妃您这是因祸得福   林灵儿怒喝:“跪下!”   俩人齐刷刷看向她, 面上先是疑惑,而后变成愤怒,“哼。”章黛冷笑一声, 面露讥讽之色,“我们给你下跪?”   她的表情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   自知理亏, 闹到王爷跟前也不好看,温玉娆想当和事佬, 面带无辜道:“姐姐不要与妹妹开玩笑了, 咱们都是伺候王爷的, 在王府见了面说两句,哪还有下跪的道理。”   “我们凭什么给你下跪?”说完, 章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,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。   长姐拉她的衣袖, 示意她算了, 林灵儿用另一只手轻轻拍长姐的手背, 要她放心。   “为什么跪我?”林灵儿嗤笑,“好,现在咱们就来说说。”   “第一, 在王府, 我是妻, 你们是妾,妾为妻奴, 妻为妾主,奴扑见了主子非但不请安,还出言不逊,是否该跪下认错?”   “第二,我是圣人亲封的诰命夫人, 你们是还未册封的出阁女子,无端在这污蔑朝廷命妇,是否该跪下领罚?”   这一番话说完,刚才还气势十足的俩人,顿时泄了气,整个人瘪了下去,像院里被初雪打落的残花,耷拉着头在寒风中战栗。   温玉娆上前朝林灵儿福了福身子,掀了几下眼皮,也没敢直视她,泫然欲泣道:“对不起姐姐,您莫要和妹妹一般见识...”   话还未说完,就听那章黛怒喝道:“温妹妹何故向她道歉,你我封妃已递交礼部,倒是她...”她猛哼了一声,“是大夫人又如何,无册封,就永远得向我们行礼。”   又狠狠的扔下一句,“看你还能逞强几天。”说完,拉着温玉娆径直走了。   长姐揽过妹妹的肩膀,轻轻的捏了捏,“妹妹不要担心,王爷对你还是有感情的,你且与他多说些好话,他不会任由别人欺凌你的。”   她苦笑道:“本想不争不抢,躲到最远的角落,却不知这皇亲贵勋之家,哪里有安生的地方啊。”   在安庆侯府生活了15年,她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,可她被长姐保护的太好了,都不知道在这王府生活,就如逆水行舟,你不往使劲往前赶,就会被水流冲的无影无踪。   姐姐把她的身子掰过来,看着她的眼睛道:“你要相信他,相信你们的感情,有感情,在哪里都不用争抢,没有感情,哪里都不安生。”   “知道了,长姐。”她重重的点了点头,长姐还是那个永远给她指引方向的长姐。   被那二人搅了兴致,姐妹俩索性回屋喝茶,就这也没有尽兴,林灵云怕出来太久,惹婆母不悦,遂早早的就回去了。   京郊,军帐内。   “他真这么说?”陆渐离从一堆军营账目中抬起头,眸子里是止不住的笑意。   “千真万确,”李涯递过一杯茶去,“夫人说的对,虽说未封妃,可她是正妻,那后边来的人家世再好,也是妾。”   “只是...”他欲言又止。   “想说什么就说吧。”暂时丢开满桌的账本,他把身子靠在椅背,难得片刻意态闲闲。   “只是,这新来的一旦封了侧妃,就是正四品,夫人只是正五品诰命,又没妃位,到时候,这与内与外,都低人一等啊。”   嘴角轻轻勾起,笑意在脸上绽开,“她不是说自己是正妻么,那就封为二品正妃,而章黛和温玉娆,目无尊卑,以下犯上,褫夺封号,降为七品淑人。”   李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自从夫人进了恒王府,他明示暗示多少次,王爷都没听见似的,这会儿不旦为她正名,随手还收拾了小人,实在大快人心。   他自己当了王妃,都不见得有这么高兴,呃,想什么呢,罪过...   脑子转悠了这么一大圈,他赶紧曲身下拜,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愉悦,“得令,小的现在就去礼部走一趟。”   陆渐离挥挥手,示意他去吧,李涯一溜烟就跑走了。   舌尖的疼痛还未散去,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。   二皇子锦睿进帐后,看到陆渐离嘴角噙着笑,懒散的靠在椅背上,不由得心生好奇,“什么好事,让恒王终于肯休息会了。”   陆渐离起身坐正,敛眉正色道:“一点家事而已。”   “呵呵...”二皇子清笑两声,不再多问,他听母妃说过,恒王和夫人感情很好,只是从扬州回来后,两人之间有一点误会,现下看来,应该是冰释前嫌了。   “我刚才又去调了三年前的军账,我们再查查,看看有没有别的纰漏。”说着,他冲帐外喊了一声,“进来。”   几个小兵鱼贯而入,瞬间把陆渐离面前的案桌堆的密不透风。   “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。”陆渐离苦笑道,二皇子亦跟着大笑两声。   最近几年,圣人总感觉军队账务糊里糊涂,派了几波御史前去查账,都没发现问题,这次索性派了皇子去对账。   因着军权握在皇后哥哥的手里,为了避嫌,太子没去,只派了成年的二皇子和恒王,对这两个皇子,圣人还是比较放心的。   二皇子是淑妃所生,继承了母妃的稳重自持,圣人很是倚重他。   新封的恒王,虽然资历尚浅,但是天赋惊人,朝中事务上手很快,圣人又偏宠他多一些,但凡有历练的好机会,一般也不会把他拉下。   二人果然也不负众望,把这冗杂的军账查了个底朝天,使得有些人远在皇宫,杀意蓄起。   恒王府,林灵儿和彩月正往前殿走,彩月鼓着腮帮子嘟囔,“李涯也真是的,册封礼下来,直接给她们宣读就行了,非叫咱们过去,是安的什么心啊。”   林灵儿叹一口气,轻声道:“去就去吧,总是躲不过的。”  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,可是没想到那二位竟心急如此。   距前殿还有一段路程,就见她二人已经等在路边,裘皮大衣都掩不住她们身体的战栗,想是等的时间不短。   彩月瞥了她们一眼,嘴里没好气的咕哝着,“也不怕冻死。”   比起心里的快活,身上的这点冷算什么,看着林灵儿走来,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,俩人脸色绯红,身子也止住了抖动。   还未走近身,章黛就夸张的福了福身子,拉着长腔道:“吆,这不是咱们的五品诰命夫人么,妾身给您请安啦。”   林灵儿脸上浮出一丝厌色,没有理她,径直越过她们,继续往前走。   这俩人也不生气,只拿余光睇她,待她走到前面,自然的跟在她的后面,边走小嘴可没闲着:   “我说温妹妹,这王府侧妃是几品啊?”   “侧妃是正四品。”   “哎呀,正四品应该比正五品大呀,难不成这正妻还要给我们小妾行礼不成。”   “依礼是这样。”   “好呀,好呀,这样我和温妹妹下次在王府走动,就不会突然被人要求下跪了。”   “姐姐不要说了,且不要在最后时刻被罚了。”   “也是也是,说不定有人这会还想耍一下威风呢。”   ......   这一路,后面两人说的没一句好话,彩月真恨不得夫人最后收拾她们一顿,偏她们都是含沙射影,真追究起来,也是扯不清楚,这到底是不是世家贵女啊。   其实,这俩人还真是世家贵女,只是非嫡出罢了,嫡女有当家主母护着,怎肯给人家做妾,王府也不行,只要上头有正妻,尊贵如皇宫的妃子,也要一辈子受皇后的差遣。   像她二人这样,跟着庶母泡在后院的明争暗斗里,骨头缝里都带着踩低捧高的小家子气,做出这些事,也不足为怪了。   听着这些嘲讽,林灵儿当然生气,但是她也能忍得了,毕竟当年在侯府,她那继母和三妹也差不多是这些手段,她早已习惯了充耳不闻。   进了大殿,宫里的公公早就候在那里,众人疾走几步,齐齐跪下,传旨的公公打开圣旨,轻咳两声,读到:   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:吾儿锦行,孝悌有闻,文才秀美,德行敦厚,特封其正妻林灵儿为二品正妃,温玉娆为七品淑人,章黛为七品淑人。   布告中外,咸使闻之。   钦此。   传旨的公公的话音早落,地上跪着的人俱都一动不动,他正纳闷,旁边的李涯小声催林灵儿:“夫人...王妃快去接旨啊。”   林灵儿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,赶紧接过圣旨,李涯这才送公公出门。   那二人还趴在地上,林灵儿看她们一眼,轻声道:“都起来吧。”   温淑人缓缓抬起身子,和林灵儿对视一眼,又赶紧低下了头,半晌,那章淑人绝望的闷吼了一声,扑倒在地,不知是气晕了,还是无脸见人诈晕。   林灵儿也不和她计较,叫了几个下人,把她抬回寝殿。   李涯送人回来,见这番情景,忍不住冷笑一声,啐了一口道:“自食其果。”   他走到林灵儿身边,跪下道:“恭喜王妃。”彩月也赶紧跪下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又哭又笑道:“恭喜王妃。”   接着,大殿里扑通,扑通跪满了下人,齐声道:“恭喜王妃。”   那章淑人被几个下人抬着,又晕过去一次。   林灵儿命大家都起来,拧着眉头问李涯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”   李涯偷笑道:“王妃您这是因祸得福,王爷知道您前日受了委屈,特意叫礼部重新册封。”   “哦,还有,”他忽然想起一件事,“王爷特意嘱咐,让您按两位淑人的品级,重新给她们分配院子。”   “哦,”林灵儿答应道,想起上次分院子惹了他不高兴,又问李涯,“王爷有没有特别的交代。”   “那倒没有,全凭王妃做主,不过...”他顿了一下,又道:“王府应该不会有比淑人更低的位份了,她二人理应住最小的院子。”   好吧,那就把她们打发到最远的院子吧,毕竟这几天经历下来,她也不想看到她们在眼前蹦跶。   一应安排好,林灵儿正打算回院,李涯嬉笑着叫她:“王妃这是要去哪?”   “回葭滄院啊。”   “您现在是王妃,住葭滄院算怎么回事,您得住瑾和殿啦...”   听李涯这样说,彩月也忍不住抿着嘴笑,林灵儿脸瞬间臊红。   瑾和殿,那...不是要和陆渐离同住一屋么?   李涯领着她:“王妃,请吧。”   不管了,左右他今天不会回来,那就先住进去吧,她这样想着,就跟着李涯往瑾和殿走去。   刚一进门,她就惊呆了。   偌大的寝殿,从第一道门开始,张灯挂彩,帷幔,地毯全都换成了红色,窗棂上贴着双喜剪纸,桌上是刺金的红色桌布,拔步床上两床鸳鸯戏水锦被,没有一处不显喜庆。   林灵儿惊讶的嘴里能塞下一颗鸡蛋,她转身,却见彩月早已泪流满面,李涯一个大男儿,眼眶也滚着泪珠,她心头一热,喉头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  她进陆府那天,洞房布置的应该也如这般喜庆吧,但当时她只顾着害怕,入眼尽是灰色,哪里感到一丝喜气。   在扬州时,他许她一个正式的婚礼,林灵儿名字的婚礼,今日册封是她的名字,寝殿又布置的如洞房一般,她自是明白他的意思。   “哎呀!”她突然惊叫一声,他的舌头怎样了,想到这,脸上的红晕悄悄爬到了耳根。   彩月和李涯被她唬了一跳,看她整个人红成了水蜜桃,这俩人默默对视一眼,都转头抿嘴偷笑。   王妃这是想到哪门子去了。   日头西沉,暮色四合,林灵儿一个人坐在桌前,凝神看红烛上跳动的火焰。   为了应景,彩月今晚特意给她选了一件玄色寝衣,在灼灼红烛的映射下,她容颜绝美,玉软香娇,媚骨天成,简直要人的命。   忽听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她倏然抬头,看到一挺拔的身姿,身披戎装,英武非凡,那可怜的头盔,还在他的脚下来回滚动。   仿佛天上的星子落入他的眉眼,晶亮的目光,盯的她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,屏息落睫,眸光流转,她娇怯怯的站起,嗫喏道:   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 第52章 归来 夫君,饶了我呗   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盔甲, 他抬睫看她,“军中忙完,就赶回来了。”   瞅一眼这身戎装就知道, 赶得急着呢,衣服都没换, 穿了一天的铁甲,得捂出多少汗呐。   “你去洗个澡吧。”   嗯?说完这句话, 她脸色霎红, 人和衣服都变一个色了, 这样的晚上,这句话怎么听着有主动邀约的意思。   “好。”垂眼轻笑, 他转身往浴房走去,裙甲拍打着膝头, 叮当作响。   天幕已变漆黑, 月牙弯弯, 挂在窗头,看着这满室绮丽。   屋内又剩她一人,可是心儿已被搅乱, 突突突跳的欢快, 兀自倒盏茶水, 连着呷了两口,还是止不住心跳。   真不该今日住进来, 他不是明日才回来么,还有这羞死人的寝衣。   “哐啷”一声门响,有脚步声进来,林灵儿忽然想逃,四处张望之下, 又觉自己幼稚可笑,在脚步声越过门槛之前,伸手拉下乌木衣架上的白裘披风,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。   陆渐离进来,穿了同色的寝衣,手里执了一个白玉酒壶,见她把自己包在白色披风里,脸上疑窦丛生,“冷么?”他问。   林灵儿心虚的点点头,垂首不敢看他。   “喝点酒就不冷了。”他灿然一笑道,随手拣了两个好看的茶盏当酒器使。   “什么酒?”她抬头,白玉酒壶里倾泻出一道清流,香气肆意散开,顷刻间两人氤氲在微醺的酒香中。   他一手端一个茶盏,伸手把其中一杯递到她的面前,“合卺酒。”他眼尾含笑冲他道。   她微怔,掀起眼皮看他,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,娇嗔一声,“你是不是又在取笑我!”   陆渐离径直把茶盏塞到她手里,执盏的胳膊挎过她的臂弯,身体向前倾,把嘴送到杯沿,“成亲那日不算,今晚你我重饮合卺酒”说完,挑眉等她。   面皮微红,她顺从的把小脑袋凑近酒杯边,俩人离得很近,呼吸彼此交缠,她额角的碎发挠着他的脸,痒痒的。   半晌没有动静,她小心翼翼的掀开小扇子般的睫毛,眼珠向上转了半圈,正好对上他清亮的眸子,仿佛故意在等这一眼,他勾嘴浅笑道:“喝吧。”   两人就着彼此臂弯的牵绊,举杯共饮这象征二人连为一体的合卺酒。   “嘶~”烈酒入口,陆渐离忍不住咋了一下舌。   “还没好么?”林灵儿怯生生的问,面上又羞又愧。   “昂,没有。”他故作委屈道,“这两天饭都用的少了。”   “伸出来我看看。”说完,瞪着她那无辜的大眼睛,一副要专心查看他嘴巴的样子。   本来只想逗逗她,现在看她认真的模样,他竟恨不能把伤口弄的惨烈些,以获得更多的怜爱。   他干咽了一下口水,稍显别扭的张开嘴,伸给她看。   “唔,还红着呢。”她出声道,下一刻就见她...嘟起花瓣一样的小嘴,兀自贴上来。   他心跳漏了一拍,这是要做什么,补偿么...   丝丝凉风裹挟着少女的甘甜缕缕袭来,受伤的地方,酥麻替代了疼痛,舌尖微微战栗着,静静享受这温柔的呵护。   “好些了么?”她坐直身子轻声问。   面露遗憾的点点头,他打趣道:“一点都不疼了,若知你有这灵丹妙药,我早就回来了。”   这一来一往的探身,她身披的白裘披风从肩上滑落,半挂在手臂上,摇摇欲坠,他一把将其扯下,“热的脸都红了,脱了吧。”他轻轻一扬,白色披风已静静挂到乌木衣架上。   两颗心隔着红烛跳动。   “章妹妹和温妹妹从侧妃变成淑人,皇后会不会不高兴?”如果再不说点什么,她非被他盯的化作一汪春水不可。   收回目光,眸中的旖旎化为冰霜,“皇后派她俩入府,只想拿到想要的东西,哪管得了她们的死活。”   “啊,皇后想拿到什么?”   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,双臂交叉抱着自己的胳膊,陆渐离忍不住笑了,不忍她担惊受怕,轻描淡写道:“大概就是,能否按时应卯,是否骄奢淫逸之类的吧。”   哼,她又不是小孩子,就这点事,值得大费周章的送俩贵女进来,不过既然他不愿说,她也不再多问,转换话题道:“给你说个事。”   “嗯。”他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。   “自那日在御书房匆忙和父亲见了一面,再未得到他的消息,我想着,这两日找个时间去看看父亲。”   “嗯,是应该去看看父亲了。”   独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,她突然伤感,“在林府,我虽时常怪他不关心我们,我和长姐嫁人这两回,他却冒着欺君的风险帮助我们,沉默着付出,这就是父亲的爱么?”   这个问题,他可回答不了,自小他就没有父亲的概念,这成年了找到父亲,他老人家可不是这种风格,对他那都是明目张胆的偏宠,这才害得他树敌无数,被当成靶子打。   “嗯,父亲和父亲也是不一样的吧,岳父这种父爱就比较...深沉。”他试着总结道。   “我还是很想见父亲的,但是不想见大柳氏,现在知道她为了害我们,连父亲的命都不顾,我就浑身不舒服。”   “怎么说?”今晚的对话,他总显得心不在焉,倒是说到这个,提起了他的一点兴趣。   林灵儿面色端肃道:“你们入狱前一天,大小柳氏去见过皇后。”   陆渐离眼神一凛,若有所思,“我说那天她们怎么在场。”   倒是可以顺着这个线索好好查查,他想,不过...今晚夜色如此美好,我们为什么要聊这个。   那边小嘴还在絮叨呢,“你说她们要害我们也不值得呀,自己的亲人也牵扯进去了,再者,长姐都怀孕了呢。”   说到长姐怀孕,她脸上立刻溢出笑意,沉浸到要做姨娘的兴奋中,眼睛笑的弯弯,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。   “你说长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?”   “我就要做小姨娘了,哈哈...”   “你说我这个小姨娘给小家伙准备什么礼物呀?”   ......   见对面的人只是嗯嗯哈哈的应付自己,林灵儿怒目圆睁,小嘴撅起,“陆渐离,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宝宝?”   陆渐离哑然失笑,伸手轻弹她气的圆鼓鼓的腮帮子,“你呀,怎么嫁两次人了,还这么不解风情。”   她恼的小脸通红,一把打掉他轻薄的手,“我在说小宝宝呢,你扯什么风情?”   “我生来就对小宝宝无感,觉得他们无理又粘人。”   林灵儿斜眼瞪他,一副“我就知道”的鄙夷相。   “不过——”他眼光流转,嘴角噙着坏笑,一头杵到她的眼前,“如果是自己的孩子,我应该很喜欢。”   脸腾地一下臊红,两个手掌合力把他的脑袋推回去,“好好的,你都想些什么呀。”   他笑问:“那洞房花烛夜应该想什么呢?”   “谁和你洞房花烛了?”她娇羞着别过脸。   看看这喜气洋洋的寝殿,床榻上水红的鸳鸯被,又看看俩人的玄色寝衣,他笑着摇摇头,真是个嘴硬的小姑娘。   牵过她香软的玉手,他敛容正色道:“灵儿,本想先求问你,愿不愿意再嫁给我一次,但事发突然,怕你被小人折辱,提前请了圣旨封你为王妃,这新房也草草布置,委屈你了。”   素白小手在他的掌心微微战栗,须臾之间,她的眼里已经蒙上一层雾气,喉头哽住,说不出话来,只能使劲的摇头。   “灵儿,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么?”   静寂一瞬   “我愿意,一百次也愿意,一千次也愿意。”   话音还在嘴边,她落入一方绯红的胸怀,眼睛正上方是一张好看的脸,嘴唇勾出微微的弧度,眸子里仿佛有漫天繁星。   好看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,轻轻浅浅的吻落下,腮边的泪水被一点点吮干,又一下下上移,落到鼻尖,眉心,额角,他是那么温柔,仿佛抱着的是一件珍馐,要一丁点也不放过的品尽。   伸手勾住他的脖子,上身直着坐起,她把自己送到他的跟前,他眼睛明显一亮,人也欢愉起来,捧着她蜜桃一样的面魇,摸索到柔软的双唇,撬开贝齿,滑了进去推波逐浪。   “不...不行。”她嘴里呜呜着,被搅的透不过气,使劲一把推开他,面色潮红的娇嗔道:“你的舌头,疼不疼啊?”   “疼。”他看着她坏笑,“疼也甜。”   “不行!”她佯怒道,“不许那样了,多疼啊。”  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勾人,这哪里控制得住啊,在那小嘴再次张开之前,狠狠的封上了她的呼吸。   像两只水里追嬉的金鱼,一个肆意挑逗,一个仓惶躲避,缠绵悱恻,奄奄一息,她几次抵它出去要离开他的吻,又被他欺着进来,更贪恋的霸占她的气息。   她叫苦不迭,不能自己,寻得一丝空隙,娇喘着叫道:“夫君,夫君,饶了我呗。”   黑漆的眸子里仿佛有流星划过,他沉声道: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   “饶了我呗。”她眨巴着媚惑的杏眼。   “前一句。”   “夫君?”   拦腰抱起软若无骨的她,疾走两步,一把仍进鸳鸯锦被中,他哑着嗓子道:   “这就求饶了!” 第53章 赏赐 贵重么?我只觉还配不上你……   如银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涌进大殿, 斑斑点点落在玫红的纱幔上,林灵儿陷进金丝鸳鸯被里,抬眼看他, 光影交错洒在他的脸上,忽明忽暗中, 有欲望在蠢蠢欲动。   不知脑补了什么,她把羞红的小脸扎进锦被里, 像山雨欲来时在狂风中战栗的娇花, 双肩抖个不停。   忽觉背后沉重, 如泰山压顶,她被拢的密不透风, 鼻息在耳边萦绕,热吻点点落下。   一只手环过, 把她身子翻转过来, 捧起她娇艳/欲滴的脸, 眸子里是如火的烈焰,“别怕”他说。   温柔的含住她的娇唇,在两片花瓣上留恋不止, 直到亵玩尽兴, 才抵住贝齿, 轻轻的敲门。   待贝白的门扉半推半就的打开,礼貌止步于此, 纠缠不清的追嬉,唯吾独尊的汲取,天荒地老,海枯石烂,她只觉整个人晕晕沉沉, 想在这天昏地暗中,沉沦,再沉沦...   芙蓉花帐落下,玄色寝衣胡乱的交叠在地上,雕花繁复的拔步床“哼哧哼哧”作响,像是世上最绝妙的伴唱。   好一曲“干柴烈火,天上人间”,一夜未停。   林灵儿转醒已是黄昏,彩月一直守在殿内,心急如焚,王爷平时看着就是个薄情书生,怎的恁会折腾人呢。   见她终于醒来,一颗心这才落了肚,一手扶她坐起,另一只手递过一盏淡茶,声音里全是疼惜,“王妃受苦了,喝点茶润润喉咙吧。”   林灵儿脸皮一红,顿觉四肢百骸酸痛难忍,昨夜他着实跟的紧了些,她百般求饶,他也有心想停下,无奈如狼似虎的少年,终于得偿所愿,哪里控制得了自己,一曲下来,还未待她找回心跳,他又赶着下一曲。   来来回回这么一折腾,天色蒙亮,抽尽最后一丝气力,她昏沉沉睡过去,而他...竟然换上官服,精神抖擞的上朝去了。   虚扶着彩月走到外殿,堪堪吃了两嘴赤豆粥就搁下碗,没了胃口。   李涯走进来,笑嘻嘻道:“小人给王妃请安,王爷有东西给您。”说完,看一眼殿外,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,每人手里捧着一件器物,后面跟着小厮抬着两个笼箱。   彩月不落睫的扫视了一遍,惊得嘴巴都合不上,纵使她在陆府服侍多年,也没见过这么多珍奇的珠宝。   其中有一颗玉石珠宝盆景最为吸睛,盆栽约莫有半米高,以金为干,青玉为叶,其上点缀着白玉雕花和红宝石果子,随便从上面取一片叶,或一个果,都够一家子一辈子衣食无忧。   其他还有,拳头般大的夜明珠,通体透明的羊脂玉如意,各类点翠嵌珠的簪子,造型不同的玉雕器具,另有笼箱里满满的黄金器物,种类繁多,不胜枚举。   李涯轻声道:“王妃,这些宝贝是王爷清晨临行前,吩咐小的送过来的。”   林灵儿看的眼花缭乱,一听是他所送,喜不自禁,有谁会不喜欢珠宝金玉呢,她走上前左摸摸右看看,心里不免有负担,这也太奢侈了吧。   彩月带着众丫鬟去偏殿,归置这一大堆珠宝,刚出门,正好碰上陆渐离散值回来,主子得了这么多封赏,她也不计较他昨夜的暴行了,福了福身子,欢快的道:“王爷回来了。”   陆渐离点点头,看了眼丫鬟的手里,随口问:“王妃喜欢么?”   彩月巧笑嫣然:“应该是喜欢的,王爷自己进去问呗。”   抬脚踏入殿内,寻了半天,见她正蜷着身子靠在美人榻上打盹,嘴角自然的挂上笑意,他轻轻走到她的跟前。   想是昨晚把她累坏了,这么一会的时间就能沉沉睡去,鼻翼两边呼扇呼扇的,鼻子下面樱桃红唇,娇美丰润,像独自绽放的花蕊,静待采撷。   怕扰了她的清梦,起先只是轻嘬蕊心,入口就忍不住衔住花瓣,吮吸花汁。   林灵儿被闹醒,睁眼看脸上俯着一个人在吃自己的唇,下意识喊叫着挣扎,这一开口给了对方可乘之机,嘴里登时迎来不速之客,喊叫声被搅得支离破碎,变成的闷闷的低吟,小粉拳如鼓槌般落到他的胸膛,他无动于衷,只觉是在挠痒。   直到两人都唇瓣酥麻,他才餍足不满的放开她。   “疯子。”她嗔怪道。   双手拉她坐起,眼里闪着潋滟的光,轻刮她小巧的鼻梁,“这疯病只能你来治。”   她娇哼一声,杏眼瞪他,“谁要管你。”这话看似薄情,却撩的他心里一阵涟漪。   这男女一旦突破大防,一言一行尽是旖旎缱绻,一举一动都是活色生香。   拉她坐进自己怀里,拾起纤纤玉手,一根一根捏她削葱根般的指节,懒懒的瘫进他的胸怀,感受手指的酥麻。   突然,像想起什么事一样,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,高声问:“你怎么给我送那么贵重的东西啊?”   “贵重么?我只觉得还配不上你呢。”他自顾玩她的手,头都没抬一下。   “贵重就罢了,也太多了,我哪里能用完。”   “多么?”捏完手指头,与她十指相扣,“海陵还有一库房呢,赶明都是你的。”   “一库房...奇珍异宝?”她惊讶道,“你哪来的?”   “跑船攒的。”看着她的眼睛,他一本正经道:“有的是见价格好收的,有的是抵债得的,有的是旁人送的,越攒越多,董叔常说,这以后不知道会便宜哪个姑娘。”   “没想到便宜你了!”   嗯,怎么听着话音不对劲,林灵儿抽出手,在他面前挥舞着小拳头嚷嚷:“什么叫便宜我了,谁刚才说配不上我呢。”   哈哈大笑几声,他用掌心包住她的小拳头哄道:“配不上,配不上,什么都配不上你。”   见她在怀里终于安静下来,他问:“晚饭用了么?”   “吃了两口赤豆粥,就没胃口了。”她垂眉道。   “我也没吃,”双手把她从怀里抱下,拉起她的手往外走,“一起去看看膳房有什么吃的。”   膳房的人手脚也快,见王爷和王妃要吃晚饭,顷刻间就捣鼓出了一桌子的各色吃食,林灵儿似乎也开了胃口,一直未停箸。   陆渐离笑眯眯的看她小嘴一上一下的张合,夹了块酥肉放到她面前,“多吃点,就不会动不动喊累了。”   “我哪有动不动喊累。”说着一口吞掉那块酥肉。   “数数你一晚上喊了多少次。”说完他自顾自的浅笑出来。   “陆渐离!”小脸鼓的像气□□,嘴里的肉瞬间不香了。   突然想到什么,她拖着长音“哎——”了一声,“你岂不是更得多吃,我看你半天也就夹了两下,在嘴里干嚼就是不咽。”   他嘴角一撇,“那还不是怪你。”说完轻轻吐出舌头,她吓了一大跳。   好么,伤口比昨日还红。   她这厢刚不计前嫌的开始心疼他,却听他好死不活的添了句,“我一定乖乖听话,多吃一点,让夫人得偿所愿。”   “陆渐离!”这人果然不值得同情。   膳房里娇音流转,朗笑不断,窗外却有两双眼睛,里面尽是熊熊的火焰,恨不得放把火,把这里全烧了。   翌日,二人同时醒来,昨晚心疼她酸痛未消,两人早早相安无事的躺下,只是深夜醒来,他实在情难自已,折腾着她一番云雨痴缠,才又安心睡去。   好在俩人都正值青春年华,这样的折腾就像下酒小菜,受用起来很轻松。   林灵儿轻车熟路的帮她更衣,一应穿戴整齐,两人的眼光同时聚焦到那小小的香囊上。   她把香囊拿在手里轻轻摩挲,鼻头一热,抬手挂到他的腰间,他轻吻她的额头,柔声道:“等我回来。”   “好。”她没有一丝犹豫道。   送走了陆渐离,林灵儿本想再睡个回笼觉,彩月进来说,章淑人和温淑人在殿外候着,给王妃请安。   原本昨日她们就应该来请安,但林灵儿一觉睡到傍晚,陆渐离不想让她们来烦她,就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。   今早这二人巴巴的主动请安,也不知是何居心。   换了衣服,林灵儿坐到外殿坐着等她们,两人期期艾艾的进来,先是道了一门子的谦,又是表忠心,又是求饶的,看着也怪无辜的。   不过这些行为大多是温淑人的,那章淑人傲气还在,只是在需要附和温淑人的时候,勉为其难的道一声“是”。   林灵儿本就没和她们一般见识,只是她们是皇后的人,听陆渐离那意思她们进府动机不纯,遂打算不远不近的处着罢了。   又听那温淑人道:“听府里的下人说,昨日王爷赐了王妃满屋子的奇珍异宝,姐姐也让我们二人开开眼呗。”   林灵儿本就觉得此事招摇,大家同府为妃,怕引起她二人的嫉妒,如今见她赶上门说想瞧瞧,她反而觉得她们大方磊落,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。   “这珍奇的玩意本来就应该供大家观赏,才能显出它的价值。”又对彩月说:“去把昨日王爷赐的珍宝都拿出来。”   彩月轻快道声“是”就出去了,她倒是很乐意瞧瞧这两位淑人见到那些宝贝会是怎样的面孔,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吧。   她猜的没错,只看一眼玉石珠宝盆景,她二人就变了神色,倒吸一口冷气,这东西,整个京城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件。   再看源源不断进来的新奇物件,到两大笼箱金器搁到地上,她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。   按说她们也是京城名门之后,也时常出入宫廷,不是没有见识之人,可一次看见这么多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,内心只剩震撼,连嫉妒都被挤的没边了。   见这世家贵女仪态尽失,林灵儿突然不好意思起来,本想着让她们一起赏玩这好物,谁知给她们的心灵造成这么大的震撼。   “章妹妹,温妹妹看有没有喜欢的,各自挑两件吧。”两人齐齐转头,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灵儿,半晌温淑人才试探性的问道:“真...真的可以么?”   “当然可以,我想这也是王爷的意思。”   温淑人眼疾心快,立刻福身道:“谢王妃,谢王爷。”   那章淑人再倨傲,总归是拿人手短,也别别扭扭的福身道谢。   俩人一一查看,最后章淑人挑了一个纯金打造的香亭,温淑人拿了拳头般大的夜明珠。   总算是都有点眼力见,没贪多,也没选玉石珠宝盆景,彩月一颗吊着的心,也落了地。   一番千恩万谢后,俩人退了出去。   见她们走远,林灵儿吁了一口气,无端的生出一股恼意,好像也不能怪他沾花惹草,那这些花花草草是怎么来的嘛!   当天晚上她就为这些花花草草狠狠咬了他两口,当然他也礼尚往来的还她更多...   这一日陆渐离抽空陪林灵儿回林府,出嫁近一载,除了回门那日,这是她第一次回家,只是物是人非,恍如隔日。   正堂里,林灵儿见到了父亲,许久不见,他仿佛老了许多,鼻头一酸,她盈盈下拜,终于说出了迟来的道歉:“父亲,女儿错了。”   林老爷素来感情内敛,伸手扶起女儿,干干的笑道:“你我之间哪分对错。”看了她一眼,艰难的说出了他这辈子最深情的一句话,“你平安就是父亲最大的安慰。”   执意跪下给父亲磕了三个头,三人才堪堪坐下,边品茶边聊些家常。   “母亲呢,这么没见她出来?”林灵儿突然问。   林老爷干咳了两声,面露尴尬,“你母亲偶感风寒,正在卧床养病,怕寒气渡给了你,故没有出来相应,还望恒王见谅。”   陆渐离摆摆手笑称无事。   “我身体好着呢,我去看看母亲。”说着起身就要往后院走。   “灵儿!”陆老爷高声喝道,“既然一家人都相安无事,很多事情不必太过较真。”   “所以父亲什么都知道了是么?”   “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,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。”林老爷转过身,不去看她。   往事涌上心头,她眼尾变得通红,“父亲一直都是这样息事宁人的态度,就因为这样,您知道我和长姐在这侯府受了多少委屈么?”   “灵儿,”陆渐离温声道,“不要再说了。”   “我知道...”林老爷的话还没说完,忽听从外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:   “灵儿要找的人是我,何苦难为侯爷。” 第54章 宫宴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  门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, “灵儿找的是我,何苦为难侯爷。”   话音刚落,柳氏一脸端肃的走进来, 林老爷怅然叹了一口气,颓然坐下。   林灵儿凝神看她, 也不想虚假客套,单刀直入道:“是不是你在皇后面前高密?”   “是我。”柳氏毫不犹豫的承认。   林灵儿没料到她如此坦诚, 一肚子话反而不知从何说起, 当着父亲的面她原不想说的太直白, 没想到却被柳氏激到。   “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,仅仅为了揭穿我和长姐, 就要拉着林家和杜家陪葬?”   柳氏神色微变,顿了顿, 厉声道:“你和灵云把我们当傻子耍弄, 你不顾母家安危, 以假充真嫁到陆府,灵云更可恨,拐着那么大的弯嫁给我侄子, 你说, 我应不应该替妹妹出这口气?”   眉头轻拧, 林灵儿摇了摇头,“圣人知道真相后, 必定会治父亲欺君之罪,为了给妹妹出气,你连父亲下大狱都不在乎?事情抖落出来,杜若邻也势必会受牵连,那小柳氏也容你这么做?”  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, 大柳氏明显慌了,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。   “还有,”陆渐离悠然开口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?”   林灵儿顿时反应过来,对啊,自她和长姐离开林府,就小心谨慎的避开林府所有的人,也从未见过大柳氏,她是怎么知道嫁入陆府的是她,杜若邻娶的是长姐。   大柳氏面上血色尽失,乍青还白,她喃喃道:“我...偶然知道真相...”   “偶然知道真相,知道真相的就那么几个人,您是从谁那里偶然...”林灵儿还在逼问,忽听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   她愕然抬头,只见父亲脚下一只白瓷茶盏被摔得支离破碎,“你们还嫌家里的丑事不够多么,非要闹到众人皆知不可,是不是!”   林老爷面色乌黑,脸上是压抑痛苦的狰狞,仿佛刚才摔那只茶盏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,他一挥手,微弱道:“都散了吧。”说完率先走出了正堂。   大柳氏脸上惶然之色更甚,也紧赶着走出了门,再没看林灵儿他们一眼。   瞬间正堂就剩他们二人,林灵儿想到父亲刚才的样子,心里很不好受,自责刚才出口太重。   陆渐离上前揽住她的肩膀,“走吧。”他淡淡道。   回程的马车上,她思来想去,疑惑不解,“大柳氏肯定没说实话,到底是谁告诉她的呢?”   “是太子。”陆渐离肃然道。   “对了,我怎么把他忘了”林灵儿点头道,“可是就算太子告诉她真相,是什么值得她为此玉石俱焚,不惜牺牲林家。”   “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。”他视线投入车窗外,眼神没有聚焦,不知在想什么。   马车向前走了两条街,两人就分开了,陆渐离有事要入宫一趟,林灵儿独自坐马车回王府。   车刚停在王府正门,彩月掀帘来迎,“王妃,您可算是回来了,宫里刚递了帖子,皇后在后宫设宴,要您带着两个淑人一起参加呢。”   “哦,”扶着彩月的手,她仔细的走下车厢,“非节非故的,皇后设宴做什么?”   “听传旨的公公说,皇后请的都是皇子公主和几个相熟的世子贵女,咱们王爷也在邀请之列。”   虽知皇后不会闲来无事请大家吃饭,总归一大帮子人,皇后应该不会分神给自己吧,这样想着,林灵儿轻松了许多,跟着彩月去内殿更衣妆扮。   一应准备好,林灵儿坐在正殿等着和两位淑人一起进宫,彩月鼓着腮帮子,气的呼哧呼哧。   “这两位淑人,一早就接了旨开始准备,竟还让王妃等她们,用了这么长时间,难不成非把自己化成花蛾子不可。”   这她倒是猜错了,姗姗来迟的两位淑人,今天可谓非常的低调,妆容清淡,服侍简单,竟似随便一套就出了门。   彩月对她们非常失望,就这一身还让王妃等那么久,难道是...故意的,那就更可恶了。   林灵儿倒没多想,见她们进殿,起身往外走,彩月跟在她的身后,冷眼看着俩人翩然走近。   温淑人微微福了福身子,轻声道:“妾身来迟,请姐姐莫怪。”那章淑人却无动于衷,径直杵着,脸上带了一丝傲慢。   哼,前几日拿赏的时候卑躬屈膝,今日又开始甩脸子,真是喂不熟,彩月哼出了声。   温淑人看一眼彩月,又用余光瞥章淑人,想提醒,终是没有开口。   不想再耽搁时间,林灵儿若无其事道:“都上车吧。”   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到皇宫,林灵儿下车后,见两个淑人已经进了宫门,看着她们挺立的背影,林灵儿心生不虞,这俩人今日的神情怎么有点奇怪,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。   “她们俩太嚣张了吧,怎么能走在您前头呢,就算是皇后赐婚,还真以为进宫是回娘家啊。”彩月对着她们的背影啐道。   林灵儿转脸看她,“宫里不比王府,说话谨慎点,我们且把自己管好就行。”   彩月闷头称是。   进了宫门,拐个弯才走两步,就见陆渐离在前头等着,吊着的小心脏瞬间落了地,她笑着跑向他。   “你怎知道我来了?”   他温笑看她跑来,手臂老早就伸着等她来牵,及至两手够到彼此,稍一用力,打个旋把她掳到怀中,“跟父皇告了假,就一直在这等你。”   她心里甜蜜,脸蛋绯红,娇笑着把他推到礼貌的距离,“这里是皇宫,不可越礼。”   俩人一起走进宴厅的时候,下首已经坐的七七八八,只有上首帝后的位置和第一排左右两个位置空着,分别是太子和恒王的座位。   林灵儿看到三妹灵玉也在,即使再和这个三妹不对付,平时她也应该上去打个招呼,只是今日刚和她母亲吵过架,连带着看她也不舒服,遂转过脸假装没看见。   就在她转过脸的同时,林灵玉正好看过来,见她和恒王一对璧人般,往最尊贵的那个位置走,她眼里有火苗在跳动。   俩人坐下后,太子和太子妃也随后就坐,四人同一排面对面坐着,都视对方为空气,那场面还挺尴尬的。   林灵儿正窘迫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一个年轻俊朗的公子跪坐在他们的餐案前,对着陆渐离笑道:“三弟从御书房早退,原来是去接弟妹了。”   又看一眼林灵儿,朗声道:“弟妹你好,我是锦睿,今日初次见面,弟妹果然清婉动人,一见忘俗。”   林灵儿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二皇子,长的确实有几分淑妃的影子,温润如玉,才思敏捷,让人忍不住好顿生好感。   “谢二皇子谬赞,我时常听恒王夸你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   二皇子爽笑两声,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,林灵儿突觉两道冷光向她射来,她往殿后看去,正好碰上三妹恶狠狠的目光。   心中一凛,再看看旁边的二皇子,贵气逼人,神朗俊清,三妹对他有心思也不奇怪,只是这丫头恨她恨惯了是不是,她现在是恒王妃,和二皇子多说几句话,也不至于成为她的嫉妒对象啊。   帝后姗姗来迟,晚宴是皇后一手操办,开宴前她照例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,再等舞姬跳了几曲助兴后,宴席正式开始。   这种宫宴,看似隆重,实则索然无味,就算菜肴再美味,也没有人存心享用,都蜻蜓点水般尝尝。   林灵儿倒没那么多心思,每道菜都饶有兴致的品尝,虽然时不时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,她也只能化恐惧为食量了。   圣人正好离她很近,扬州之行就知道她会吃,今日见她第一次参加宫宴也未拘谨,很是欣慰,观察她若是哪道菜吃的多了,自己也跟着多吃两口,这不知不觉胃口也开了。   吃饭果然还是需要氛围。   皇后见圣人高兴,忍不住提议道,“今晚是自家人吃个便饭,有没有人愿意献艺助兴?”   皇家吃饭一向拘谨,皇后这突然提议,没人敢应,正尴尬间,只听尾席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音:“小女愿意一试。”   循着声音望去,林灵儿心下一跳,说话的人竟是林灵玉,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勇敢,这般台面都敢上。   皇后高声道:“好,那就请安庆侯府嫡女林灵云给我们助个兴吧。”   说着,几个伶人抱着乐器入场,林灵玉着一身水粉色拖地长裙轻盈的走到大殿中间。   林灵儿这才看清,想是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,耳铛、朱钗无不精致,面魇如桃花初开,娇艳非常,她也第一次见妹妹如此动人。   朝上首盈盈一拜,乐声起,和着节拍翩翩起舞,身姿柔美,舞步轻盈,令人赏心悦目,连圣人也忍不住点了点头。   一曲舞罢,众人齐声鼓掌,灵玉娇羞退下。   林灵儿感到退场前妹妹偷瞄了一眼她这个方向,瞧的是二皇子,看来这支舞也是别有用心呢。   皇后大声夸赞道:“安庆侯的这三个嫡女,每个都很出色,灵玉这支舞,婀娜多姿,翩然若仙,谁要是娶了她,当真是有福气。”   皇上笑道:“那皇后就操心,给她寻个好人家吧。”   皇后抿着嘴笑:“有圣上发话,臣妾自当不遗余力,但那都是来日方长,眼下我可要重重的赏她。”   说完,宫女端着一个红木漆盒上来,皇后冲圣人夸口道:“我今日实在高兴,又喜欢这丫头,这不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。”   圣人来了兴致,“哦,那就打开让我们都开开眼吧。”   皇后身边的老嬷嬷上前,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,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出现在大家面前,这夜明珠通体透亮,比半个拳头都大,任谁见了都心动不已。   林灵玉从餐案后走出,跪下怯声说:“小女谢皇后娘娘圣恩,但这样硕大的夜明珠,想必世间再无第二颗,小女子受之有愧。”   这时,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,幽幽传来,“林家姑娘且大胆收下吧,我们王妃赏我的夜明珠比这颗还大呢。”   此话一出,众人哗然,他们见过最大的夜明珠就是眼前这颗,谁家王妃能拿比这颗还大的随便赏人,这太骇人听闻了。   大家伸长脖子往后看,见说话的是恒王的温淑人,一时之间,眼光又齐唰唰的转到林灵儿身上。   陆渐离也看着她,他竟不知自己的王妃如此贤淑,舍得把那么大的夜明珠拱手让人,林灵儿被大家盯的终于没了胃口。   “唔——”皇后惊讶道,“我不信还有比这更大的夜明珠存在世间,温淑人开玩笑的吧。”   人群中也发出了嗤笑,想想也不可能,谁能有比皇后还大的夜明珠,就算有,还不当传家宝一样供起来,岂会随便赏人。   “皇后请看。”说着温淑人从袖中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夜明珠,大家都看傻了眼。   这颗夜明珠竟比一个成年人的拳头还要大一点,明亮如星子,与之相比,那宫女捧着的珠子瞬间黯淡起来。   皇后倏然站起,眼露冷光,“呈上来。”她大喝一声。   温淑人小碎步走上前,路过林灵儿餐案前不由的哆嗦了一下,又神情自若的把夜明珠呈给了嬷嬷。   皇后从嬷嬷手中接过夜明珠,仔细看了看,转身递给圣人,轻笑道:“是臣妾自大了,没想到民间还有这好东西。”   圣人面无表情的接过夜明珠,把玩了一会,又看一眼恒王,眸色深沉。   皇后又问温淑人,“你说什么,是王妃送你的,那你们王妃真真是个大气的。”   温淑人巧笑嫣然道:“回皇后,我们王妃很是大方呢,王爷赏了她几大箱子奇珍异宝,她要我和章姐姐随便挑,我挑了这夜明珠,章姐姐挑了黄金香亭。”   语罢,大殿里一时无声,落针可闻,众皇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,同为皇子,他们做的时间还久些,怎么财富差距如此之大。   皇后惊慌失措的看看恒王,又看看圣人,失声道:“恒王净身出了陆家,何来这等财富?”   陆渐离轻笑不语,端起案上的酒盏,一饮而尽。   “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!”圣人怒然喝道。 第55章 失望 圣人倒不至于防着你   圣人面色微动, 垂眼望他,“你不打算解释一下?”   众人目光集聚到陆渐离身上,心道:这位真是心大, 都这份上了还有心思喝茶。   忽听对面传来太子的声音,“空口无凭, 谁知道这位被贬的淑人是否为一己私欲,夸大其词, 诬陷皇子。”   圣人回过神来, 对常公公道:“你去恒王府走一趟。”   常公公得令快步离了大殿, 刚才还不辨悲喜的陆渐离,脸上笼上一层阴霾, 眸子里尽是悲凉。   众人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,这恒王刚才肯定是强装镇定, 眼看着瞒不住了, 脸色都变了。   皇后凤目睐她, 见他面露颓色,眼底几无可查的飞过一丝笑意,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。   你恒王羽翼未丰, 就敢把爪子伸到军中, 害她母家丢了大半的军权, 太子亦受牵连,撬了别人的墙角, 还不知道藏好自己的尾巴,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,只能躺平挨打了。   常公公去恒王府一来一回,约摸着得半柱香的时间,殿内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, 林灵儿抬眼望去,也不乏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之人。   案几之下,林灵儿慢慢将手移了过去,抓住他修长的大手,两人同时转眼看向对方,她朱唇轻启,用只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对不起。”   眸光流转,他反手与她十指相扣,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,脸上的黯然退去,堪堪挤出一个微笑,抚平她的担心。   圣人背靠在宝座上,扶额凝思,殿内的议论声渐升渐高,他抬眼看下首,不怒自威道:“你们都是皇家子弟,怎也像那市井妇人般碎嘴。”   众人齐齐噤声,大殿一时又恢复了静寂。   “她说的都是真的么?”圣人转眼看陆渐离,肃目问道。   他迎向圣人的目光,声音不疾不徐,“回父皇,温淑人所言非虚。”   “你可知道,皇后这一颗夜明珠就抵皇子一年的俸禄,而你的王妃随便送人的这颗,价格比这个只多不少。”   “回父皇,儿臣虽不知这夜明珠具体价格,但清楚它是个好东西,所以给了王妃,岂知她竟是个不识货的,随手便宜了别人。”   他这句话说完,温淑人身子忍不住打了个颤,偷瞄了一眼皇后,迅速敛目低下了头。   皇后笑道:“恒王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了,圣人想知道你府内怎会藏这么多宝贝,而不是你后院那一窝子事。”   正在这时,常公公带着一队内监进入宴厅,每个内监手上端着一个宝贝,而打头的,正是双人合抬的玉石珠宝盆景。   眼看着长长的队伍排到殿外,皇后禁不住站了起来,她指着源源不断涌入大殿的奇珍异宝,愤慨道:“这...这...”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,冷哼一声,兀自坐了下来。   圣人冷眼看这一切,待嘈嘈切切的脚步声停下,缓缓道:“这下可以解释了吧。”   陆渐离从餐案前走出,屈膝跪下,拱手作揖道:“回父皇,这些都是儿臣私藏,不知道要做何解释。”   圣人面露不虞,声音也不由的升高,“随便拿出这等私藏赏人,试问朕都难以做到。”   见他父子俩打哑谜似的,半天说不到重点,皇后插话道:“这般多的奇珍异宝一时半刻也是集不全的,难道恒王寄居在扬州陆家时就开始收集,亦或是不同的人相赠?”   她最后这句话点中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,若非如此,真的很难想象如何能集到这些珍宝。   陆渐离自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离开圣人,轻笑一声,他淡淡道:“这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,母亲懂得经商之道,陆家发迹有她一份功劳,祖父思想开明,陆家营生她占一成,尚在扬州时,祖母把这笔钱还给我用于娶妻生子,我尽数买了奇珍异宝赠与王妃,有何不妥?”   陆家是扬州四大家族之一,他家营生一成的份额买这些宝贝绰绰有余,皇后顿时六神无主,不知该如何收场。   太子妃眼看着皇后落了下风,焦急万分,脱口而出道:“你怎么证明这是你买的,不是别人送给你的?”   陆渐离冷眼觑她,“若要是人人买了东西都要自证一番,我大庆国谁还敢做买卖,又何来商贸繁荣一说,如果太子妃对本王有怀疑,应该由您来举证。”   圣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,又听他提到亲生母亲,更加愧疚,她当年对行商确实见解独到,也曾提起帮助家里打理生意,怎的今天就信了这些人的谗言,怀疑起自己的儿子来了。   他睇一眼温淑人,“既然你家王妃如此厚待与你,赏你这么大一个夜明珠,你不好好侍候主母,在这挑拨是非,该当何罪?”   温淑人应声跪下,带着哭腔道:“圣人恕罪,奴婢不是故意的。”   “难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?”他看一眼皇后,沉声道:“正巧皇后想赏林家姑娘一只夜明珠,正巧你也带了一颗夜明珠?”   温淑人跪在下面瑟瑟发抖,话都说不清楚,“奴婢...奴婢...”   “是谁把你送到恒王府的?”冷笑一声,圣人又道:“你最好老实交代,否则就算到你温家头上。”   “是...是...”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一眼上首。   皇后瞪一眼脸色煞白太子妃,她突然走出来扑到地上,大声喊道:   “圣人饶命,是臣妾送她进的恒王府,臣妾因先前的事记恨恒王妃,故让表妹进恒王府,分恒王妃的宠,让她也尝尝被人夺爱的滋味。”   圣人看向太子,“这是你的家事,你带回去处理吧。”   太子不动声色的道了一声“是”,就命人拉着太子妃出了宴厅。   圣人看一眼众人,缓声道:“女子本也可以心怀天地,如果整日拘泥于后院那些龌龊,不免让人扫兴,温淑人蓄意谋害皇子,压入女牢,林灵玉有意挑拨,终身不得入宫,皇后被人利用而不自知,禁足半年。”   皇后怎么会被人利用呢,圣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,顾忌皇家脸面,他也只是略微的敲山震虎。   看一眼陆渐离,他对常公公道:“把东西原封送到恒王府,不得有任何差池。”   又对众人道:“都散了吧。”说完率先出了宴厅,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了,一场精心准备的晚宴,就这样不欢而散。  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,林灵儿看着闷不吭声的陆渐离,问道:“你为什么骗他?”   晒笑一声,他无奈道:“你看当时的情况,只一颗夜明珠,在场的人都恨不能治我个贪污的罪名,若让他们知道青运帮的存在,恐怕父皇都得防着我。”   又冲她笑道:“我本也没说谎,当年确实是祖母把母亲在陆家的份额兑出来给我,我才有银子成立青运帮。”   “圣人倒不至于防着你。”她安慰道。   他冷哼一声,“是么,不防着我,为什么让常公公来王府搜家。”   “那也是人之常情,任谁听说那么多珍宝都不免多想。”   “人之常情也罢,互不信任也罢,我喊他一声父皇本也不是为叙父子之情。”他声音冷的吓人。   林灵儿心中一凛,这对父子要冰释前嫌并没那么容易。   *   入夜,恒王府寝殿。   床上的女子额头冒着豆大的汗,五官皱着一起,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,嘴里喃喃自语,“不要,不要...”   突然她大喊一声,猛的坐起身子,身边的人应声而起,扶着她的双肩,沉声道:“灵儿,你又做噩梦了?”   她惊恐的看着身边的人,失神的点点头,最近几天总是做和以前一样的梦,所见之处到处是血,没有一个人。   把她搂在怀里,两人相拥躺下,同枕在一个软枕上,轻嘬她还在发抖的唇。   “不要怕,有我在。”   惊慌失措的心仿佛找到了归处,枕着他的手臂,再次进入了梦乡。   他却睡意全无,睁着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,凝神思索:她到底在怕什么。   翌日,林灵儿醒来时,陆渐离已经去上朝了,彩月端一碗黑色汤药进来。   老远林灵儿就闻着怪味,一脸鄙夷的问:“碗里是什么?”   彩月轻笑,“是安神汤,天不亮王爷就写了药方,派李涯去买药,让奴婢紧赶着在您起床之前熬好。”   扶她坐到桌前,把药碗推到她的面前,“您赶快喝了吧,别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。”   林灵儿捏着鼻子一口喝下,不管有没有用,暂且喝了,她真的不想再做那样的梦了。   伺候着林灵儿漱完口,彩月把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:“我听说,东宫太子妃被废了。”   “哦——”林灵儿冷笑,“太子早就想废她了,那日的事竟给了他一个好借口。”   “谁能想到温淑人是太子妃的人呢?”彩月撇嘴道,又瞧一眼外面,低声问:“你说留下的那位是不是也是太子妃的人?”   林灵儿冷哼一声,“太子妃要真有本事往恒王府塞人,也不至于被废,她只不过是替死鬼罢了。”   又问:“章淑人还是闭门不出么?”   彩月点头,“是的,自那日从宫里回来,就没见她出来过,好姐妹都坐牢了,她哪里敢出来招摇。”   “且由她去吧。”林灵儿漫不经心道。   正在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,李涯红着眼走进来,失声道:   “王妃,扬州陆家出事了!” 第56章 有喜 灵儿,谢谢你   陆渐离回府的时候已是子夜, 他慢慢走到乌木衣架前,准备更衣,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从背后圈过来, 解下他的腰封。   “灵儿,”他转身看她, 倦声道:“怎么还没睡?”   他面无血色,即便想努力给她挤出一丝笑容, 眉头也紧紧锁着, 怎么拉都拉不平的感觉。   慢条斯理的继续帮他解衣, “反正也睡不着,索性就等你回来一起睡。”   “扬州陆家的事你听说了?”   林灵儿轻轻的点头, “一早李涯就跟我说了。”   两手张开,任她褪去锦袍, 他沉声道:“没想到他们速度如此之快。”   “是不是那日晚宴, 让他们注意到陆家?”   陆渐离轻晒, “应该不是,太子去过扬州,陆家什么情况, 他一清二楚, 晚宴只是让他们提前动手了而已。”   转身把曲裾搭到衣架上, 他只剩一身中衣,简洁的筒身素衣, 更显他宽肩窄腰,清新俊逸。   搂着他的腰,她温声道:“我还没吃晚饭呢,刚才没胃口,现在忽然想吃了, 你陪我好不好?”   她其实不饿,只是搂他腰的时候,摸到他肚腹空瘪,想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,故意说自己肚子饿要他陪,想他不会拒绝。   “好。”长臂揽着她的肩头,两人一起来到膳房。   林灵儿命厨房准备几个清淡的夜宵,炊婆们手脚麻利,不时几个清粥小菜就端上桌。   陆渐离面前一碗白粥,他一手执勺,半天未进一口,凝眉沉面,心事重重。   “只是查账而已,陆家在扬州这么多年,一直恪尽职守,足额纳税,肯定查不出什么问题。”林灵儿轻声安慰道。   陆渐离摇摇头,“你不知道,营生大了,难免会触及赋税的灰色地带,有没有问题,都是上头一句话的事。”   大庆国虽然已算开放,但到底还是重农抑商,如果规规矩矩纳税,几乎没有盈利空间,尤其江南一带的富商,但凡生意做得大,哪个不是刀尖上跳舞,在灰色地带游走,财富就是这样才积累起来的。   平时本地官老爷,乃至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灰色地带给他们放放水,该收的赋税一分不能少,双方各取所需,也算是一种默契。   可若朝廷真较真起来,一夕之间人财两空的案例,古往今来也不少见。   林灵儿默然,闷头喝两口粥,又道:“左右你已经离开陆家,他们断不会大费周章找陆家麻烦。”   “御史台从上京派了督察组赴扬州专查陆家商铺,这还不算大费周章?”   她心下一跳,喃喃自语道:“都怪我,如果不是我把夜明珠赏给温淑人,扯出陆家,他们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陆家。”说着,放下手里的筷箸,小手紧握成拳头。   陆渐离看她一眼,握着她的小拳头,温声道:“不要胡思乱想了,这跟你没关系,上次我和二皇子去军中查账,让太子党失去了军权这块大肥肉,他们这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”   轻叹一口气,他又道:“只是害的祖母他们受牵连,我实在心中有愧,我小时在陆家虽然日子过的艰难,但是大伯和祖母是真心待我,我真怕这件事...”   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林灵儿安慰他,“你不要担心,不会出现你想象的那种结果的,祖母吉人自有天相。”   他虽不信这些唯心的东西,但此刻听到这些话,心中颇感安慰,一瞬间也就理解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善男信女了,只是他们的安慰来自于神佛,而他的,来自于——她。   暂时放下心里的不安,在她的注视下,他到底是吃了些东西垫肚子,用罢夜宵,俩人洗漱一番,相拥而眠。   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林灵儿已经快一个月未见长姐了,她怀胎已五个月有余,杜家上下如临大敌,别说出府,甚至都不愿让她出房门。   这一日,灵儿实在思念长姐,也想念未出世的宝宝,就托陆渐离给杜若邻带话,想进府和长姐一叙。   杜若邻自然乐意,灵云肚里的孩子月份大了以后,天天被关在院内,心情烦躁的紧,如果灵儿去和她说说话,她定会十分欢喜。   赵千奉了杜若邻的命令,接林灵儿至杜府,在前往长姐所住院子的路上,遇见了小柳氏。   小柳氏咋一看见林灵儿,很是吃惊,摆着脸子道:“恒王妃大驾光临,为何不提前告知,偏要从角门偷摸着进来,这要是让礼部知道了,非治我们个怠慢皇室的罪名不可。”   林灵儿讪讪道:“柳夫人不必如此,今日我是以妹妹的身份来见姐姐,恐打扰夫人,所以私下让世子带我进来,望夫人莫怪我唐突。”   小柳氏忙道:“岂敢,岂敢,王妃来府上,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   林灵儿和她这一番话说得极不自在,俩人仿佛带着无数张面具在对谈,无聊的很,既然这小柳氏如此虚伪客套,她也不愿继续虚与委蛇,正想开口道别,却听她仿佛不经意般问道:   “王妃有时间来我杜府,不知最近是否有回林府看望父亲和母亲?”   自那日在林府惹了父亲之后,林灵儿再未回去过,那边的事情也没过问过,听小柳氏这语气,府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。   心下一沉,她回到:“惭愧,我已经很久未回母家,是家里出什么事么?”   “嗨,”小柳氏叹一口气,“也不是什么大事,不劳王妃惦记,就是自那日灵玉在宫宴上被圣人罚永远不许入宫之后,回到家就一病不起,我那可怜的姐姐,也跟着茶不思饭不香,我这个妹妹看着揪心呢。”   未等林灵儿开口,又自顾自道:“我听说灵玉那日也是无辜受罚,可怜她身为林侯之女,在场那么多人,竟也没有一人为她说话。”   林灵儿这下明白了,这是拐着弯说她对灵玉见死不救呢。   心中默默冷笑一声,面上八风不动,她盯着小柳氏,慢条斯理道:“杜夫人也是有经验的人,圣人若要治罪,谁能插的上话呢,想当初长姐若不是肚里的孩子,大狱都要走一遭了,在场的人别说为她说话了,不落井下石都算好人呢。”   小柳氏被她说的脸上青一阵,白一阵,她本想为了侄女的事,嘴头上讨个便宜,哪知道被她揭开这伤疤,自知理亏,也不顾礼仪,甩一甩衣袖,就这样不告而别了。   松了一口气,林灵儿快步向长姐的院子走去。   林灵云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,看到灵儿进来又惊又喜,迈着大步子就往妹妹身边走,见她大腹便便的,林灵儿赶紧跑上前扶着她,惶然道:“长姐,你慢点走。”   林灵云满不在乎,佯嗔道:“哪有那么娇气,他们每一个人看我像怪物一样,这不行的,那不行的,我都快闷死了,你可不许学他们。”   咧开身子,林灵儿歪头看长姐的肚子,像是半个西瓜扣在腹部,看着真有那么一丝危险,问道:   “小家伙在这里面安全么,你走路他在里面会不会晃的头晕啊?”。   看妹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,林灵云忍不住哈哈大笑,“哪有那么夸张,母亲怀你的时候,一刻没得闲着,还不是好好的...”   俩人顿时黯然神伤,并没有好好的,生了灵儿之后,母亲就过世了,生孩子对女人来说,就是鬼门关走一遭,能否安然回来,全都看命。   “呸呸呸。”林灵儿使劲跺三下脚,“姐姐肯定能顺利的生下我们的小宝宝。”   又赶紧转移话题问道:“小家伙会动了么?”   说到这个林灵云脸上立刻换上了准母亲的温柔,她点头道:“会动了,小手小脚踢的可欢了。”   俩姐妹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,直聊到口干舌燥,林灵儿逮着长姐的酸梅汤连喝了几盏,还讨着要。   林灵云突然心生疑窦,“灵儿,我记得以前夏日你都不喜喝酸梅汤,这大冬天的你怎么反倒爱上这口了?”   经长姐这么一说,她也发觉了,以前总吃不惯酸味的东西,最近却常馋酸的吃食,这口味变的莫名其妙。   仿佛想到了什么,林灵云看着妹妹,肃然道:“你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?”   “好像是晚了几天了。”   林灵云唤来婢女,“去叫府医来一趟。”   “长姐,你哪里不舒服了么,好生生的,叫府医干什么?”林灵儿慌张道。   “傻妹妹,你可能怀孕了。”林灵云抿嘴笑道。   “什么!”陆渐离激动的抓住林灵儿的双手,失声道:“你怀孕了,怀了我们的孩子?”   “嗯。”她眼里盈着泪光,“大夫说,小不点已经一个多月了。”   “一个多月?”陆渐离在心里暗算了算,那不就是他们第一次圆房那日么,他脸上不由的露出得意的表情,显然对自己很满意。   蹲下身子,他把耳朵轻轻的贴到她的腹部,“我听听小不点有没有动静。”   “傻样。”她娇嗔道,“长姐说要四个月才能感到到胎动。”   讪讪的“唔”了一声,他挠着头站起来,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,“灵儿,谢谢你。”   说完,轻轻的吻她的额头,又止不住向下吻了眉心,鼻尖,直到钳住她柔软的唇,他和她创造了一个小生命,一个流着他俩血液的小生命,想到这一点,他就止不住的激动。   “哎呀,你慢一点呀。”林灵儿娇喘道。 第57章 担忧 我真的怕...   转眼已至年下, 上京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两天两夜,恒王府银装素裹,美的像仙境。   林灵儿穿着大红羽缎夹袄兴致勃勃的踏雪赏梅, 彩月领着一群婢女紧跟其后,各人手里拿着披风、手炉、暖壶等一应全乎。   “王妃, 快回屋吧,天冷路滑的, 万一您有个闪失, 王爷怪罪下来奴婢担待不起啊。”   彩月苦苦哀求, 想起昨日小蝶因为端给王妃的茶水还冒热气,就被王爷罚去一半的月钱, 理由是茶水太热,烫着肚子里的小宝宝怎么办。   这王爷才堪将略, 清冷自持, 怎的突然转性, 婆婆妈妈,跟个大傻子似的,王府一众婢女侍从只能小心翼翼, 如履薄冰的伺候着。   王妃踮着脚, 扯着梅树的枝芽, 轻轻一拽,积雪扑簌簌的落下, 满枝的红梅又支棱着花瓣,芬芳吐蕊。   彩月见王妃如少女般纯真,看的入了神,一时也忘了自己的使命,跟着赏起梅花来。   心下一凛, 她看见王爷不知何时走进了梅园,他身披黑色大氅,脸色被衬的乌青,走过时顺手抽走她手里的玄色披风,从后面一把将王妃裹了个严严实实。   林灵儿回头,看见陆渐离站在身后,露出贝齿,对他灿然一笑,“王爷你看,雪都把梅花埋住了。”   看她娇俏的模样,心里的恼怒消了大半,却还是板着脸训她,“天气寒冷,怎么能穿那么少出来,着凉了可怎么办?”   说完,又从托盘中取过手炉,不由分说的塞到她的手中。   “哎呀,你不知道孕妇体热么,还你。”说着把披风,手炉一股脑丢到他手中,掀裙走到另一颗梅树下。   他看得心惊胆战,把东西扔给下人,慌忙去扶她,“灵儿,小心脚下雪滑。”紧紧搀着她向前走,亦步亦趋,梅园留下两人深深浅浅的脚印。   “灵儿,咱们还是少出来,好不好?”他好生的商量。   “我的王爷,”林灵儿甩开他的胳膊就不干了,“我都足不出户整整两个月了,你说的熬过胎像不稳的前三个月,就让我出门的。”   “我还是担心...”   “好了,你就不要瞎担心了,我心情好,小家伙自然跟着长得好,天天把我关房里,闷闷不乐的,小家伙也不开心,是不是?”   她说的也在理,陆渐离妥协,陪她在园子里玩够了,俩人才携手回屋。   林灵儿本就爱吃,这肚子里多了个小人,更是一发不可收拾,饭量比陆渐离还大,偏又口味变得挑剔,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,陆渐离挖空心思寻她爱的吃食。   圣人知道后,专门拨了御厨到恒王府伺候灵儿的一日三餐,为了防止她吃腻一种口味,还贴心的半个月换一个御厨,这待遇,可是羡煞一帮子人。   一起用完晚膳,陆渐离扶着灵儿在大殿里慢悠悠的消食。   她体质好,又年轻,完全没有孕妇的模样,所以总嫌陆渐离太夸张,屋里走路还扶个什么劲。   陆渐离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,笨拙的左看看,右听听,感慨他的夫人太了不起了,同样都有肚子,有的只是酒囊饭袋,有的却可以孕育生命。   林灵儿靠在美人榻上,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,“王爷,跟你说过了,四个月胎儿才会动呢。”   “这不是已经第四个月了么?”他不甘心的又换了一个耳朵听。   好吧,三个月零一天,也算是第四个月了。   他一无所获的抬起头,忿忿道:“这个小家伙,跟他娘一样,惯会偷懒。”   “谁说我偷懒,你才爱偷懒呢。”她眼波流转,杏目横他,水嫩的娇唇噘出好看的弧度。   他看的呆住了,这般娇俏嫣然的少女模样,竟要为人母了,一道暖流穿过心窝,忍不住叼她的唇。   自林灵儿身体不方便,两人只能耳鬓厮磨解馋,但这清粥寡水的,怎么都吃不够,每每唇齿相依都是难舍难分,天昏地暗,不把对方折腾的喘不过气,绝不会停下。   今天他倒是早早饶了她,拦腰把她放到床上,眼神迷离道:“大夫是不是说,过了三个月就...”   “啊!”林灵儿像新婚初/夜的少女,捂住绯红的脸,娇滴滴道:“你怎么记那么清楚。”   “不瞒你说,”在她耳边轻轻吐气道,“我可一直都在倒计时。”   久旱逢甘露,娇花任雨摧,粗嗓伴着娇音,盘桓绕梁,响彻大殿。   除夕之夜,皇宫这一天也不免俗的要阖家团聚,皇后在后宫设宴,邀请后宫所有的妃嫔,皇子王妃与帝后同乐。   顺理成章的也免了皇后的禁足,毕竟年前年后,许多事情都需要她出面。   林灵儿身怀六甲,不便入宫,陆渐离不忍她一人孤单过节,遂早早进宫,提早给太后,太妃们磕头。   来到太后寝宫,只见殿内宫女内侍进进出出,忙成一片,一个小公公领他到外间,见太后身边的宫女不在,挠挠头,不好意思道:“王爷要不您自己进去吧,太后没想到这会子有人拜访,宫女都打发着忙别的去了。”   陆渐离颔首,兀自进了内殿,这会殿内还真是安静,一个人影都没有,也难怪,今日是除夕,这迎来送往的不知道多少琐事呢。   正殿没人,陆渐离往太后平日常待的偏殿走去,刚至殿门口,却听里面传来皇后的声音:   “我怎么能不恨啊,姑母,20年前陆星辰抢我的丈夫,现在她的儿子又威胁到我儿的江山,这叫我如何袖手旁观。”   太后苍老的声音缓缓道:“你插手又能如何,当年圣人知道是你撺掇前朝逼死陆星辰,这20年来,他去过你那里一次么?也就是忌惮我们曹家势力,还留着你的后位,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曹家,连最后一点军权都被剥夺了,你若再走错,以后谁还能帮太子。”   “可是现在圣人太过依仗恒王,甚至二皇子都比太子受重用,如果我们坐以待毙,太子之位恐怕...”   “休要胡说,”没等皇后说完,太后就打断她,“太子只要不犯大错,就没有被废的可能,任他恒王能力再强,等太子登基后,是打是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。”   皇后还在和太后争执什么,陆渐离一句也不想听,他昏昏沉沉走出太后寝宫,径直朝御书房走去。   圣人见他来,很是惊喜,朗声道:“恒王来的正好,来给朕参谋参谋...”   “母亲当年为什么去了尼姑庵?”他打断圣人的热络,声音沉沉,“皇宫容不下她,大可打发了她回扬州母家,为何要送去尼姑庵。”   圣人一时愣住,脸色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夕,没有人敢跟他这样质问他,无论他做了什么。   可是对上他愤怒的眸子,他败下阵来,忆起往事:   “因为我贪婪,一想到她会嫁给别的男人,我无法忍受,所以送她去了尼姑庵。”   “哈哈哈哈...”陆渐离苦笑,“所以母亲的死到底怪谁,是逼她离宫的人,还是送她到尼姑庵的你,还是让她难产致死的我?”   圣人喃喃道:“你母亲的事我已经负疚20年,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,人死不能复生,我们都放过自己吧。”   “放过自己,说的轻松,怎么放过,母亲有什么错,最后落个青灯古刹,红颜早逝,我又有什么错,20年来时时看祖母以泪洗面,日日被提醒我是个鸠占鹊巢见不得光的私生子。”   圣人兀自坐进龙椅里,伤口又一次被撕裂,他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,淑妃及时从屏风后走出来,失声道:“圣上,圣上,您没事吧。”   看了一眼陆渐离,严厉道:“今天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,你赶紧回去陪你的夫人,不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。”   陆渐离踉踉跄跄走出御书房,今日的皇宫张灯结彩,披金挂红,却不知这繁华的表象之后,有多少勾心斗角,阴谋诡计。   林灵儿正和彩月,李涯一起装点内殿,忽见陆渐离乌青着脸走进来,她忙放下手里的红灯笼,扶他进内殿坐下,关切的问:   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?”   他一把抱住林灵儿的腰,脸放在她的小腹,“岳母是生你的时候离开的,我的母亲也是生我的时候离开的,灵儿...”他抬头看她,刚要开口,被她一把捂住了嘴。   “大过年的,你犯什么混说这个!”   埋首在她裙裾里,他哽咽道:“我怕,我真的怕,你们俩和祖母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,万一...”   “你怎么忽然变了一个人,你不是最讨厌拿着个例吓唬人么,我们的母亲就是个例啊,你应该看到更多的母亲平安生下孩子。”虽不知他在宫内经历了什么,她只能尽力安慰他。   每个人都有软弱的点,而于他,这个孩子的到来,让他回忆起受难的母亲,自己不堪的童年,所以他手足无措,患得患失。   今夜,他如此脆弱,需要她细语哄着,才肯睡觉。   也许,正因为有她在,生平第一次,他肆意放纵这份脆弱。   第二日,他收到一封信笺,打开后,上面赫然写着:   “不要自责,你母亲的死与你无关,即使不生你,她也活不过三年。” 第58章 变故 陆家完了   莺歌燕舞、浪言娇音不绝于耳, 陆渐离伸手拉下窗牖,一众靡靡之音瞬间被隔在门外,温妈妈笑盈盈将一杯温茶递到他的面前。   “这新年第一天, 恒王不在家陪王妃,到我这百花楼来, 老身荣幸之至。”   陆渐离接过茶盏,轻笑一声, “多日未见, 温妈妈竟和我客套起来, 今早送到府里的信,莫不是出自您手?”   温妈妈爽利的笑了两声, “你是第一次以恒王的身份与我见面,我自然是要谨慎点, 只一句话就认出是我送的信, 看来你我之间的默契还在。”   “温妈妈今日叫我来, 是有确凿的证据么?”   “那是自然,否则我能今日叫到过来么。”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份密折,递了过去。   “这是二十年前群臣上书逼圣人杀你母亲的奏折, 上面有连名上书者的名单。”   陆渐离眼睛睁的浑圆, “杀我母亲?”他不敢置信的翻开奏折, 看到最后“杀无赦”三个字,双手止不住颤抖。   没想到这帮人竟如此心狠手辣, 对一个弱女子都要赶尽杀绝,他目光如刀,扫过奏折上的一个个名字,把他们都刻到脑子里。   名单占了三页,其中前两页都姓曹, 是谁撺掇朝臣上书,名字跃然纸上,而后宫能遣动前朝,又和“曹”姓有关的,只有一人。   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——曹皇后。   陆渐离冷笑一声,得出这个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,只是这份名单太宝贵了,他要一个一个扒下这群人伪善的外衣,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。   “信上说,母亲活不过三年是什么意思?”他冷冷问道。   “尼姑庵的老庵主说,当年在庵里伺候你母亲的小尼姑后来犯事了,审查她的时候牵扯出你母亲的事,那小尼姑说当年庵外一个公公给了她一味药,要她下在你母亲的一日三餐里,这样不着痕迹的连用一个月,服药之人精气慢慢枯竭,不出三年必死无疑。”   顿了顿,她继续道:“谁知当时你母亲已有身孕,此药会严重损伤人的精气,所以你的母亲生你的时候,才会心衰力竭。”   脸色发白,脖子上青筋暴起,手里的茶盏几近被他捏碎,一直以来他都饱受心魔的折磨,以为是自己间接害死了母亲,谁知,这背后竟全是阴谋诡计。   “又是曹皇后对不对?”他咬牙问道。   “这个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了,很难找到直接的证据,据那小尼姑说,送药之人每次见她都裹得严严实实,但是他虎口处有一个胎记十分明显。”   “虎口处有胎记?”他慢慢思索,在宫里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,他摇头道:“没见过。”   温妈妈笑道,“你才进宫几天,哪见过几个公公。”警惕的打量一下四周,朝他耳边凑了凑,她低声道:“淑妃娘娘说,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朱启左手虎口正好有个胎记。”   冷哼一声,他眸子里蓄起了森森的杀意,“果然一点惊喜都没有,还是她。”   “后宫能有什么新鲜事,翻来覆去都是这套,也不比我百花楼高明到哪去。”温妈妈鄙夷道。   看他周身散发的冷气,她低头喟叹一声,开口道:“如果王爷想报仇,还是不要和那位闹脾气的好,毕竟生杀夺于的大权,都在他一人之手。”   眼波微动,他凝神思索,几无可查的笑了一下,放下茶盏,径直走出了门。   转眼出了正月,天气一天天暖和,长姐快生了,林灵儿的身子也跟着沉了起来,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。   腹里的孩子也跟着春天苏醒了般,时不时敲敲自己的黑房子,如果陆渐离正好在身边,林灵儿一定会抓住他的手,大喊大叫道:“动了,小家伙又动了。”   也就这时,他的脸上才会出现会心的微笑,赶紧俯到她的腹部去捕捉那个小家伙的进一步动作。   不知为何,新年伊始,陆渐离的脸上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冷意,有时她都会被那份凛意骇住,不敢上前。   他变得很像她记忆中的某个人,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。   这一日,陆渐离难得不上朝,在家休沐一天,林灵儿兴致勃勃的要出去踏青。   最是一年春好处,草色遥看近却无。   林灵儿早就按捺不住心情,想去郊外吹吹风,看刚冒出来的小草芽。   平时她要去,陆渐离总是不答应,只要他看不到的地方,都太危险,所以整个冬天,她几乎没有离开过恒王府。   “我听说城郊的杏花已打花苞,小草也钻出了土,再者城外空气新鲜,小家伙肯定喜欢。”林灵儿撒娇道。   轻轻揽着她的腰,陆渐离眉头舒展,“你真是会打小家伙的幌子行自己的方便。”   她眉眼笑的弯弯,整个人像初春的桃花,迎风绽放,陆渐离难得好心情,朗声道:“让彩月收拾东西,我们去陆家山庄小住几日,山庄地势高,温度比城内高,每年那里的杏花开的最早。”   “真的么!”林灵儿欢呼着,要不是陆渐离眼疾手快一把逮住她,她非跳起来不可,柔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腰,小脸在他怀里蹭啊蹭,“夫君,你对我真好。”   忽然她抬着小脑袋看他,柳眉紧皱,“不行啊,这样你每日上朝太远了。”   “没关系,每日早起一个时辰便可。”   她还想再说什么,却不由分说的被他赶去准备行装,想到换个环境也许他的心情会好一些,林灵儿也不再纠结,招呼着彩月收拾要带的东西。   一行人很快来到陆家山庄,坐在车里,就隐隐约约闻到花香,林灵儿一把撩开车帘,忍不住“哇”了一声,彩月赶紧探出小脑袋,跟着“哇”了第二声。   打马而来的陆渐离见这一主一仆夸张的表情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   恒王府冰雪还未完全消融,这里入眼竟全是嫩黄,浅绿,粉白,桃红,世外桃源般美好。   林灵儿拉着陆渐离,沾花惹草,四处溜达,心情好不爽快,一时兴致来了,她还命人采了新鲜的桃花,跟着庄子里的李妈做了桃花酿,像模像样的埋到一颗歪脖子桃花树下,准备来年挖出来喝。   “明年让小家伙来挖酒”她站在树下,笑的比桃花还娇俏,陆渐离眯着眼说“好”,到底没有揭穿她,明年这个时候小家伙还不会爬呢。   酒埋好,林灵儿拍拍手上的土,正准备回屋,却见山庄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。   那马累极了,眼睑阖了大半,只余一条缝眯着,四肢颤巍巍曲着,似乎随时会被背上的龙套压垮。   显然它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。   车帘掀开,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,他眼光迅速扫过歪脖子桃树下的一行人,最后把目光定在陆渐离身上。   “离儿——”他失声叫了出来,“离儿,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   林灵儿认出来了,此人正是扬州陆家二老爷,陆渐离的二叔,陆星举。   他连滚带爬的下了车,踉踉跄跄跑到陆渐离跟前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眼看着就要落泪。   “离儿,我刚进上京就去陆府找你,他们说你现在封了恒王,我又去了恒王府,才知道你来了山庄,所以我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。”   他又自顾自的说道:“你现在是恒王了,太好了,这下陆家有救了。”   “陆家怎么了?”陆渐离瞳孔倏的放大,一把抓住二叔,急切的问道。   “陆家——”二叔悲恸道,“陆家倒了!”说完,一个大男人就当着众人的面哇哇的哭了起来。   “怎么回事,快说!”陆渐离大声吼道。   这陆星举本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,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,唯有的那一点点心机,这么多年都用在怎么把陆渐离赶出陆家了。   他这甫一听陆渐离的吼声,吓得六神无主,都不会说话了,啊啊了半天,啥也没说出来,身子跟泥水糊的一样,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。   以前李涯跟着陆渐离没少吃他的亏,可总归是在这遥远的京城见到了故人,见他这般可怜,也起了恻隐之心,拉着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,倒碗水让他润润喉咙。   猛咽了几口水,终于有个人样了,他可怜巴巴的看着陆渐离,开口道:“离儿,陆家这下要完了,只有你能救陆家。”   陆渐离拧着眉毛,憋住满脸的怒气,压低声音道:“说重点。”   “嗯嗯...”陆星举诺诺道,“朝廷派了一堆人查陆家的铺子,从年前查到年后,那简直是不查出问题不肯罢休啊,查出啥问题我也不知道,反正大哥被关进了扬州府监狱,母亲气的卧病不起,是她老人家让我来找你的,她说只有你能救大哥。”   “什么!”陆渐离目眦欲裂,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瞪着陆星举,“你说的都是真的么?”   陆星举拍着大腿痛苦道:“离儿啊,我能拿这个开玩笑么,我也希望是假的啊。”   “李涯,备马!”说着,两人已经小跑着出了大门,陆渐离翻身上马,一声“驾”后,连人带马顷刻消失在大道上。   到了宫门,他飞速下马,大阔步刚要进门,二皇子迎面走来,一把拉住他,把他带到宫墙外无人的地方。   他一把挣开二皇子的手,愤怒道:“你在干什么,我要去见父皇。”说着就要走。   二皇子一把拉住他,“母妃让我在这等你,叮嘱我一定要拦着你,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,你不能去见他。”   “我大伯被关入监狱了,我必须要去救他。”   二皇子紧紧抓住他,欲言又止,最后一咬牙,盯着他的眼睛道:“你先不要激动,你听我说,你的大伯已经判了,家财充公,流放蛮夷之地。”   陆渐离整个人怔住,眼睛瞪的浑圆死死盯住二皇子,他整个人失去行为能力,只眼球在征询对面的人这个消息的真伪。   二皇子艰难的冲他点了点头,“是的,三弟,父皇刚刚下的圣旨,这会,这会只怕他已经上路了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他喃喃道,“为什么呀!”   “御史台查到这二十年来陆家漏缴税款数额巨大,还涉嫌走私,私贩官盐,你知道的,若只是第一项罪名,还可通融,可是后两个朝廷最是忌讳,这三罪并一起,父皇有心包庇,也无能为力了。”   “不行,我要去见父皇。”陆渐离努力挣脱二皇子,“父皇见过我大伯,他不会相信御史们的鬼话。”   “三弟!”二皇子喝道,“父皇已经派人再三查过了,证据确凿,无可狡辩,你千万不要进宫,御史们就等着抓你的小辫子,连你一起参了,如果你也进去了,谁去查明真相,谁为陆家伸冤。”   不再挣扎,他颓然靠着大红的宫墙,强制自己冷静下来,现在不是乱阵脚的时候。   二皇子挥挥手,一辆马车来到跟前,他伸手对陆渐离做了个请的动作。   陆渐离看他一眼,双手抱拳表达谢意,二皇子挥挥手,“快上车吧,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。”   见他撩帘跃上了车,二皇子对车夫道:“去恒王府。”   陆渐离回到恒王府的时候,林灵儿他们也赶回来了,安置着林灵儿去了寝殿,陆渐离单独留下二叔,细细盘问扬州发生的事。   可惜这个二叔是个一问三不知,大哥都下大狱了,他也没想着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,就这么扎着空手来了上京,陆家派个小厮来都比他中用。   留在王府也是哭唧唧,陆渐离让李涯把他打发到陆府去,免得看着伤心碍眼。   他一个人坐在前殿捋整个事件,他在陆家生活了二十年,虽然大夫人,二叔他们严防死守不让他接触陆家营生,可是耳濡目染的他七七八八也知道个大概。   他把所有可能获罪的项都列出来,可是想破脑袋,往最极端的方向设想,也不至于把大伯流放到蛮夷之地。  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。   可是他看不见,只能想办法看看案宗,才知道问题在哪里。   林灵儿一直在寝宫等陆渐离,枯坐到后半夜,还没见他回来,于是和彩月到前殿寻他。   偌大的宫殿,空旷静寂,他一个人坐在案前,眉头紧锁,陷入沉思,像一只受伤的鹰隼,孤傲而高远。   直到她走到案前,他才发现来人,睁开布满血色的眼睛,暗哑着道:“灵儿...”   心忽的一揪,她向他伸出手,柔声道:“该回去睡觉了。”   两只手隔着案桌牵着一起,杂乱无章的心倏的平静下来,“走,回去睡觉。”他说。   两人和枕一个软枕,面对面躺着,她伸手抚平他额头上的皱纹,“别想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她安慰道。  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,他抓过她的手,不自觉的放嘴边亲了亲,攀着她的胳膊,来到她的唇边,温柔的覆了下去。   他只是在唇瓣上蜻蜓点水般嘬了两下,便粗暴的撞开贝齿,卷走她的一切,横冲直撞的缠绕,毫无章法的捣碾,她呼吸几欲滞住,不明白他今天为何如此的急切。   他似乎忘记了她身子不便,之前的小心和呵护都被丢掉,原始的冲动,压抑的痛苦,都困顿在这四方之间,红烛灼灼,月影浮动,拔步床猎猎欲坠。   一番下来,他汗流浃背,眼尾猩红,林灵儿第一次见这样的他,夜里她又做了那个噩梦,满目的鲜血,和他的眼尾一样红。   第二天,林灵儿下身见了红,彩月吓得魂飞魄散,立刻请了御医来。   一番诊断后,御医说她脉象些许紊乱,胎儿一切正常,临走时,大夫特意望了恒王一眼,低声道了句“王爷需节制一些”后才离开王府。   陆渐离愧疚的握着林灵儿的双手,低声说:“对不起,我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,就是控制不住自己。”   林灵儿对昨夜的事还是心有余悸,她抱着他的头,坚定道:“你心里的事太多,你被自己束缚住了,放松点,我们都在,一切都会过去,好么?”   他颤颤巍巍的抬头,眼眶发红看着她,“嗯,想到还有你和小家伙在我身边,我就什么都不怕,什么都不在乎。”   林灵儿点点头,“好,我相信你。”   按照御医的要求,这两天林灵儿一步也没离开床,陆渐离像热锅上的蚂蚁,心急如焚的想进宫,但是二皇子派人来让他稍安勿躁,先不要急着进宫。   见他无论干什么都心不在焉,神情恹恹的,林灵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小宝宝衣服让他看。   陆渐离两眼放光,快被萌化了,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衣服,静静的等待一个小生命的出生,多神奇啊,想象小家伙套进这些衣服里面,会是怎样绝世可爱的小天使呢,他嘴角止不住上扬,眉头终于短暂的舒展开来。   正当两人沉浸在对小生命的幻想中时,突然听见殿外男子悲恸的哭声。   “离儿啊,你的祖母不在了——”   是二叔。 第59章 新生 简直就是个小仙童   林灵儿斜靠在塌上, 怔怔的望着藻井,陆渐离从扬州回来已经七天了,她还没见到他的人, 办完祖母的丧葬后,他回到上京就直接去了皇宫, 一直没回陆府。   期间李涯回来传过话,说王爷一切安好, 虽然悲恸在所难免, 倒还顶得住, 现在他人在皇宫查大伯的案卷,一时半会回不来。   她还清晰的记得听到祖母去世的消息时, 他脸上绝望的神情,天塌地陷般的悲恸, 这回京又不入家门, 她心里总是不安。   “王妃, 礼物已准备好,我们该出发了。”彩月走进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。   林灵云刚给杜府生了个小世子,她今天要去见小侄子。   按理说孩子才生下来三天, 灵云还在坐月子, 不应该见人, 可是一来林灵儿算娘家人,二来听说妹妹为祖母的事伤心郁结, 她放心不下,想借这个由头见面宽慰妹妹。   马车停在杜府角门,杜若邻亲自来接,林灵儿真是看重这个小侄子,光礼物就拉了两马车。   杜若邻摇摇头, “灵儿真有乃夫的风范。”陆渐离送礼也是从不手软。   说到陆渐离,杜若邻叹了一口气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   “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,他的事你若不与我讲,就无人可讲了。”看穿了杜若邻的心思,林灵儿直接了当道   眼底的神色变得复杂,杜若邻踌躇道:“从扬州回来后,恒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,嗯...怎么说...就是感觉他身上有杀气。”   “杀气!”林灵儿不寒而栗,仿佛冥冥中注定的事即将要发生一样。   杜若邻眉头紧蹙,不知道该如何措词,“就是...以前在朝堂上,他虽见解独到,却也能容他人的意见,现在...就感觉他若抓住谁的错处,完全不留余地,一定要把对方置于死地才行,尤其是曹家人,已经有几人被他送进大狱。”   他压低声音道:“曹家背后可是皇后,太子,你有机会劝劝他,千万不可得罪这些人,他们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,连圣人都不敢明面上动手。”   林灵儿看着他,点了点头,她想到回宫后他会查明真相,还陆家清白,为祖母报仇,却不想他竟铤而走险,以如此大胆的方式,这难道是要玉石俱焚么,他不管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了么?   见她脸色难看,杜若邻安慰道:“你要保重自己,也许是我多想了,以我对他的了解,恒王不是莽撞之人,先静观其变吧。”   说着,一行人就来到了林灵云的寝屋,灵云体质好,才三天身体就恢复了,这见妹妹进来,竟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,幸得一旁伺候着的嬷嬷眼疾手快,又把她按回了床上。   “我的小祖宗哎,坐月子,坐月子,就是要坐一个月,无事一步都不许下床。”嬷嬷高声道。   林灵云哭丧着脸看向妹妹,灵儿快步走到床榻边,点头道:“嬷嬷说的是,长姐你就忍一个月吧。”   嬷嬷见夫人这母家妹妹是个懂事的,向着自己说话,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,忙殷勤道:“你们先聊,我去看看小少爷醒了没有。”   灵云一把拉着妹妹的手,上下打量她,“灵儿,我怎么看着你瘦了,是不是为陆家的事忧心。”   “嗨,我操心也没用,一点忙都帮不上。”   轻轻拍拍她的手背,灵云真切的说:“知道这一点就对了,你现在唯一能帮的忙,就是管好自己,平平安安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。”   “嗯,知道了长姐。”暂时放下自己的烦恼,拉着灵云的手,她心疼道:“长姐,生孩子的时候很疼吧?”   回想一下,身体都止不住的打颤,灵云皱着眉头道:“简直生不如死。”又怕吓着妹妹,也没多说,只道:“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熬过来的,但是看到孩子的那一刻,就觉得再疼也值得了。”   林灵儿喜上眉梢,“小侄子是不是特别可爱,我都等不及看他了。”   说曹操曹操到,嬷嬷正抱着孩子过来了,林灵儿赶紧围过去看,小小的一个肉团子,眼睛眯成两条线,五官挤在一起,粉嫩粉嫩的,虽还没有张开,已有长姐和杜若邻的影子。   “好可爱啊!”林灵儿夸张的拧眉对姐姐嚷,逗着林灵云笑的花枝乱颠。   “简直就是个小仙童。”   “肉团团,我是姨妈呀。”   “无敌小萌萌,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呀。”   “圆嘟嘟,我要亲你喽。”   还有什么比小婴儿更能治愈人心呢,林灵儿一直不知道怎样当个妈妈,可是当妈妈不需要培训,不需要演练,当一个女子看到新生儿的第一眼,她自然就成了妈妈。   若不是今天见到小侄子,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个母爱泛滥的人,那些肉麻兮兮的话,她脱口而出,根本不需要组织措词。   她心里突然有了希望,等他们的孩子出生后,一定也能治愈陆渐离心里的创伤吧,每天对着这么个可人的小家伙,什么烦恼都能抛到一边。   长姐说的对,她还是不要胡思乱想,顺顺利利的生下他们的孩子,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。   自那日从杜府回来,林灵儿就遵照御医的吩咐,安心养胎,陆渐离还是没有回府,隔天会让李涯回来报个平安。   唯一让她不安的是,那个噩梦出现的越来越频繁,每晚都要彩月躺在旁边她才能安然入睡,梦里的情境越来越清晰,甚至还出现了人影,只是看不清他的脸。   她安慰自己,梦都是假的,有时她会想起嫁给陆渐离之前做的那个梦,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改变他们所有人命运的梦是真的还是假的。   时间一天天过去,林灵儿的小腹已经突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,小家伙也越来越不老实,经常对着她的肚子一阵拳打脚踢,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像挠痒痒似的。   每到这时,她就希望陆渐离在身边,跟她一起分享初为人母的欢乐,可惜每次还是李涯回来递消息,消息的内容千篇一律,都是:王爷很好,不要担心,照顾好自己之类的,毫无新意。   初春,恒王府内桃花已经开败,垂柳吐露新芽,林灵儿在花园里边散步边和肚里的孩子聊天,突然彩月满面春风的跑来。   “王妃,王爷回来了,正在正殿大堂呢。”   林灵儿顿时愣住,陆渐离回来了,她赶紧扶住彩月往正殿走,“王妃您慢点。”彩月焦急的劝道。   走进正殿,却见大堂空无一人,环顾四周,见李涯守在偏殿门口,看见王妃进来,神情有点不自然。   林灵儿向偏殿方向走去,李涯只好认命的低下头,稍微走近一些,可以听到里面有中年男子交谈的声音,一个是陆渐离,另一个声音有点陌生,但又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。   走到李涯身边,她停下脚步,问道:“里面是谁?”   李涯低声道:“王妃还是回去吧,王爷在商议要事,不让任何人打扰。”   林灵儿面生不虞,“这个任何人也包括我?”   李涯诺诺的不敢开口,林灵儿冷哼一声,一把推开殿门,她看到了陆渐离诧异的一张脸,和他旁边的——   董叔!   董叔不是一直在海陵打理青运帮的生意么,怎么会到上京?   屋里屋外的人俱都怔住,董叔率先反应过来,行礼道:“董某见过王妃。”   又对陆渐离道:“董某先行告退,我们择机再聊。”说完和李涯一起走出了大殿。   林灵儿自始至终凝视着陆渐离,仿佛要在他身上打出个洞来。抬头看她,又看一眼她的小腹,他走过来,一把揽她入怀,不争气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沾湿他的外衣。   “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呀?”她放声哭道。   “对不起,灵儿,对不起。”他喃喃道。   不知道是不是身怀六甲的人比较易碎脆弱,她的眼泪像泉水似的,汩汩往外冒,止都止不住,也不知道在他怀里哭了多久,反正鼻涕眼泪糊的他那身外衣只有仍的份。   痛痛快快发泄完,她不甘心问道:“为什么不回家,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回家啊。”   他低下头,目光刻意回闪,面色赧然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“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,还有,董叔为什么会来上京,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?”   踌躇半晌,他抬起头,面上含愧安抚她道:“灵儿,你不要多想,安心生下...”   林灵儿一把推开他,恼怒道:“你叫我怎么不多想,家里出了这么多事,你一句都不给我说,甚至连家都不愿回。”   深深的喟叹一声,他走上前,一把拉着她的双手,肃然看着她,“我是不想让你担心。”   “我怎么能不担心,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担心?”她红着眼发问,声音哽咽,几欲再哭。   “我不愿意回来,就是怕你这个样子动摇我的决定,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行妇人之仁,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。”   他声音陡然变的冰凉,整个人凛如霜雪,眸子里闪动这疯狂。   林灵儿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,冥冥之中这种感觉又非常熟悉。   他到底想做什么!   林灵儿有不祥的预感。 第60章 复仇 我要为她们讨回公道   冬天尚未走远, 北国的春天,乍暖还寒,裹了裹身上的锦缎披肩, 林灵儿缓缓道:   “你是不是要找太子报仇?”   “是。”他抬眼看她,森然道:“还有皇后。他们母子俩一个害我母亲, 一个害我祖母,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”   她温声道:“我知道祖母走了, 对你伤害很大, 就算你想为母亲和祖母讨回公道, 也不必如此着急,如果皇宫里那对母子做了如此多的恶事, 终有一天他们自会受到惩罚。”   他脸色陡变,轻蔑一笑, “惩罚?什么惩罚?母亲和祖母都已经死了, 他们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 杀伐随意。”   “那你也不能急于一时...”   林灵儿还没说完,被他赫然打断,“现在不着急还等什么?等到他继承大统, 一切都成定局么?”   他声音很大, 语气狠厉, 她吓的怔住,杏眼圆睁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样。   察觉到她眼中的诧异, 他敛容收神,缓缓道:“这些事你别管了,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。”   她竭力压住喷涌而出的委屈情绪,喃喃道:“你还知道我和孩子啊。”   眸子里的冰霜尽散,面颊微微抽动, “我怎么会忘了你和孩子呢,现在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。”   向前走了两步,从背后环腰抱住他,她亲昵道:“你也是我们最重要的人,我们只想你平平安安的。”   冰冷的身体仿佛让背后的一点暖融化掉,他僵住身子不敢去回应她,“你先回去,我还有事要和董叔商议。”   “不去了好不好,我想你多陪陪孩子。”   解开箍在腰间的胳膊,他转身看她,“等我忙完,天天在家陪你和孩子。”   眼泪再也绷不住从眼眶滑落,一滴一滴落到光滑的地面上,叮铃脆响。   他面露难色,双手在袖中颤抖想揽她入怀,踌躇几许,一咬牙终是向门外走去。   “陆渐离!”她带着哭腔喊道,“你今天非要离去么?”   脚步顿住,他梗着脖子没有回头,“对不起,灵儿,我不敢回来就是怕你动摇我的意志,我已经决定要为她们讨回公道,就不能改变初心。”   林灵儿转身,盈盈泪眼对着他坚毅的后背,“初心?你真的只是为了讨回公道么,你的初心里有没有对权利的欲望!”   他后背轻轻战栗了一下,半晌道了句,“灵儿你想多了。”就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。  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她只觉自己从头到脚的冷。   那日陆渐离离开王府后,又住进了宫里,以前他还让李涯隔日回来报个平安,现今李涯也很少回府了,林灵儿被困在这偌大的院子里,得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。   她心急如焚,坐立难安。   彩月气嘟嘟的走近殿内,目露凶光剜一眼外面道:“什么世道,王府没人了是不是,轮着她在那招摇。”   林灵儿问:“怎么了,什么人把你气成那样?”   彩月冲外面撅着嘴道:“王妃你不知道,最近那个章淑人常常出现在园子里,有人看不惯说她两句,她还厉害的很。”   彩月这不说,她倒都忘了府里还有这号人,之前她一直闭门不出,这个时候跑出来,好生奇怪啊。   “再怎么说她也是主子,你们少招惹她。”   彩月冷哼一声,“她算哪门子主子,不出来还好,一见她就来气,皇后的走狗。”   彩月这么一说,倒提醒了林灵儿,这章淑人应该有皇宫的消息,眼前一亮,她慢悠悠对彩月说:   “府里新进了一罐清明前的绿茶,你去请章淑人过来和我一道品茶。”   彩月眼睛瞪的浑圆,不可思议的看着她,“王妃,我没听错吧。”   “没错,还不快去。”   见王妃若有所思,脸上还带着一丝窃笑,彩月恍然大悟,“哦,我明白了,我这就去。”说完一溜烟跑出去了。   王妃借品茶整顿王府后院,她跑的能不快么。   只是等把这章淑人请来,却见王妃和她还真的一本正经的品起茶来,边喝边聊,那气氛只能说——相当的融洽。   自此以后,每日晚膳后,王妃都要和章淑人喝茶聊天,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,突然成了王妃的座上宾,王妃身边的婢女憋屈的呀,终于信了啥叫“一孕傻三年”。   “王妃,您为什么要优待那个章淑人啊?”敢这么问的,也只有彩月。   林灵儿轻轻的叹口气道:“我们现在和王爷联系全无,我这身子又不方便出去,只能找她打听一些宫里的消息。”   彩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,又警惕道:“王妃你要小心,莫要着了她的道,又要害你。”   “知道了,我每日只和她说会话,别的什么都不做。”她回到。   *   林灵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沉,算起来,肚里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。   陆渐离还是没有任何音讯,她每日只能从章淑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一点信息。   比如皇后最近心情一直不好,朝中很多人被革了职,陆渐离在朝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。   刚开始,林灵儿只能从她的言谈间拼凑信息,最近倒是越来越容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了,虽然也觉得哪里不对劲,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,她唯有紧紧抓住,才能暂解内心的不安。   这天,李涯破天荒的回府了,月余未见,他明显的瘦了,这脸上的圆润消失,整个人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感。   说话也变得小心谨慎,“王妃近几日好生保重,王爷的心事即将达成,到时候立刻回府。”   “什么情况?”林灵儿问。   对王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,他嘴角微微上翘,“不日,太子将被废除。”   林灵儿心中大惊,废太子可不是闹着玩的,庆国自开国以来,还没有废太子的先例。   为了防止兄弟相残,皇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,储君立嫡不立贤,也就是说只要嫡长子在,任他昏庸无能,也不会轻易废太子。   “怎么会...”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涯。   李涯被她盯的心里发毛,讪笑道:“王爷也没做什么,只是把他这些年的罪行全部翻出来了。”   见她还是满脸疑窦,他补充道:“查出来的若是一般的罪行也就罢了,偏都是拉拢朝臣,私设军备,贪污国库这样的重罪,法理难容,神仙也救不了他喽。”   听了李涯的话,林灵儿心里隐隐感到不安,皇后和太子在前朝后宫浸渗二十余年,怎么可能坐以待毙,束手就擒。   她正想开口,忽觉肚子疼痛难忍,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冒了出来,她捂着肚子唤:“彩月。”   彩月转头,忽然大喊起来,“王妃,你...你怎么流血了!”   她低头,才发现自己裙下全都是血。   “快,快去叫王爷!”   陆渐离像发怒的狮子冲进寝殿,看到林灵儿躺在床榻上,面色苍白。   他双腿一软,几乎跌到,红着眼环视一圈众人,怒吼道:“怎么回事?”   一屋子人扑通扑通全部跪下,瑟瑟发抖,他看一眼御医,“你说!”   被他这么一吼,御医身子不由的战栗起来,“回...回王爷,王妃无大碍,只是失血过多,昏了过去。”   “那...腹中的孩子呢?”他声音抖如筛糠。   “这...这...”御医欲言又止,诺诺的不敢开口,扫到他凛冽的目光,身子猛的扑到地上,失声道:“腹中孩子脉象微弱,生死未卜。”   只听“哐啷一声”他直直坠落到地板上,紧绷了两个月的弦——断了,他晕厥过去。 第61章 前世 上一世他因执念拉着所有人奔向万……   陆渐离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养心殿的台阶下, 四周全是身穿铠甲腰部佩刀的“墨鹰”。   这些“墨鹰”他熟悉,是太子私下训练的爪牙,专门奉太子之命, 做铲除异己,谗害忠良的勾当。   只是他已经在圣人面前揭穿了“墨鹰”的存在, 圣人逼太子交出墨鹰名单,其全部成员悉数关进大牢, 这会怎么会在养心殿聚集。  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, 太子率众兵将走到养心殿台阶前, 见他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,陆渐离冲他吼道:“太子, 你想干什么?”   太子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一样,手轻轻一举, 众人停下脚步, 他一人往养心殿走去。   陆渐离怒不可遏, 伸手去抓太子的衣袖,却发现自己的手像一道虚影划过他的衣服,根本抓不起来。   他惊的僵在原地, 举起自己的双手, 审视自己的身体, 这才发现这竟不是自己的肉身,而是一道虚浮的影子。   怎么回事, 这是在做梦,还是已经死了?   抬头,却见太子已经雄赳赳的进了养心殿。先不想那么多,他轻轻运气,跟着飘了进去。   圣人端坐在雕龙宝座上, 神色平静,“坤儿,你来了。”   太子面色端肃,眸子里透着轻狂,“父皇,是儿臣。”   “坤儿,父皇平时待你怎样?”   “父皇一向待孩儿极好,对孩儿寄予厚望,敦敦教诲。”   “但是...”话锋一转,他咬牙切齿道,“自从他来了,一切都变了,父皇的心只在他一人身上,孩儿做什么都是错,他做什么都是对,就连这太子之位也要拱手让给他。”   圣人神色微动,声音止不住提高,“是你自己贪心作祟,又何必推到他人身上,私设军库是你,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是你,贪腐国库也是你!”   哈哈哈...太子大笑起来,“横竖这大庆国将来都是我的,军士朝臣本就应该由我驱使,何来陷害之说,国库的钱财只是换个地方保存,又怎能算贪腐?”   “一派胡言!”圣人双手紧紧抓住龙椅,骨节惨白,“朕坐在这龙椅二十余年都不敢这么想,谁给你的胆子,竟把一国之责,看的像儿戏一般,全凭个人心意。”   “父皇你就敢说,这国家大事,你就没有一点私心么?”太子冷冷质问,“你难道不是因为对一个女人愧疚,想把这整个江山都送给她的儿子么?”   “朕没有!”圣人吼道,“那都是你私心作祟,如果不是你有忤逆之心,就算你将来是个平平无奇的皇帝,朕也不会废你的太子之位。但是你贪欲不足,野心勃勃,犯了大忌,朕又如何能保你。”   说完,又悲恸道:“你原本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,又何苦画蛇添足,自缚手脚。”   “我做这一切,就是害怕出现恒王这样的变数。”太子阴险的笑道,“现在正好说明我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,否则我只能束手就擒,任人宰割了。”   圣人对天长叹一声,闭上眼睛,无奈的摇摇头。   太子轻哼一声,阴鸷如夺命的厉鬼,“本来我是想留您一条性命,但是母后说,既然父皇如此思念陆渐离的生母,不如早些让你们在下面见面,孩儿深以为然。”   说着他拔下腰上的佩剑,慢慢向龙椅走去。陆渐离心说:不要,不要,他猛扑过去,整个人却像影子一样,穿过太子的身体,一点力都使不了。   “您自己动手还是儿臣帮您?”太子把剑举到圣人面前。   陆渐离目眦欲裂,他用双手拼命推那把闪着冷光的剑,可惜手掌一碰到剑刃就飘散开来。   圣人凝神盯着自己的儿子,直看的太子头皮发麻,手里握着的剑微微颤动。   “坤儿,好自为之!”   说完,圣人直接扑到剑刃上,脖子里的鲜血喷涌而出,闷哼一声,他倒在地上。   太子满脸呲的都是血,他眼睛瞪的像铜铃看着手里的剑,突然双手像被火燎了般,避之不及的扔掉满是鲜血的剑,一屁股坐到地上。   陆渐离心如刀搅,他本和这个父亲没什么感情,可当亲眼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,他才恍然想到,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,这是他最亲的人。   他还未缓过神来,忽然听到一声悲戚的喊叫:“父皇!”他转头,看到了另一个自己。   太子见陆渐离进来,神色变得惶然,他捡起带血的剑,一骨碌爬起来,问道: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   陆渐离看都没看他一眼,径直走到圣人面前,用手探他的鼻息,艰难的摇了摇头,他从袖中抽出白绢,盖住了圣人的脸。   “你杀了父皇?”他眼尾猩红,望着太子。   太子神色微动,不自觉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剑,梗着脖子问:“是又怎么样?”   “哗”的一声,他抽出腰上的佩剑,劈头盖脸就向太子挥去,太子已有准备,伸剑接招,两人一来一往,招招致命,几招下来,俱都筋疲力尽。   “我的人呢?”太子喘着粗气问他。   “让董叔全都压走了。”陆渐离漫不经心道。   太子瞳孔里窜出火苗,咬着后槽牙,“是你那江洋大盗!好一个黄雀在后,哈哈...”失笑几声,他目露狠光,“父皇说我私设军库,如果他知道你和海陵江上大盗勾结,不知道会作何感想。”   陆渐离冷笑,“我奉养江盗,是保一方平安,你养爪牙,却是为了排除异己,谋朝篡位,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。”   “哈哈哈,你说的好听,扪心自问你有那么圣贤么,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,对我下手,招招致命,你敢说你没有贪恋这储君之位?”   “皇后害死我母亲在先,你诬陷我大伯,气死祖母,新仇旧恨,我岂有饶你的道理。”   “即便如此,恒王在朝堂上尽管参我就是,集结你那匪兵围剿皇宫是什么意思?”仿佛又想到了什么,他失声道:   “等等,就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匪兵,哪里能和我的墨鹰抗衡,还有二皇子对不对,你们早就勾结拿到兵权,这才能轻易出入皇宫。”   陆渐离不置可否。   “恒王!”他突然喝道,“你还不承认自己的谋逆之心么?”   陆渐离冷笑,“弑君是谋逆,对付你,那叫为民除害。”说着,举剑又砍过来,今天他不手刃太子,就对不起母亲,祖母还有...父皇。  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,被他一剑刺到腿上。   “啊——”他惨叫一声,跪下时也顺势刺他小腿一剑。陆渐离闷声蹲下,两人下半身都站不起,手上却都没有停下,两把剑舞的叮铃作响。   虚浮的陆渐离在一旁干着急,一点忙都帮不上,突然他看到偏殿走出来一个人,手中紧握着一把金簪子,目露凶光看向陆渐离。   是皇后。   台上的两人打的难分难解,没有人注意到皇后进来了,浮在空中的陆渐离不禁为自己担心,若是皇后这一簪子插到自己的后脖子,必死无疑。   皇后似乎也是这么想的,她加紧脚步朝两人走去。   “陆渐离!”殿门的方向,林灵儿声音传来。   两个陆渐离一起转头,看到林灵儿蹒跚而来,她腹部高高凸起,行动已是不太方便。   “灵儿快出去,叫董叔进来。”受伤的陆渐离对林灵儿喊道。   林灵儿不敢走,就那么站在那和皇后对峙着,董叔奉命侯在养心殿台阶下面,就算她现在跑出去喊他,皇后和太子两个人也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内杀了陆渐离。   皇后眼见着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,怒目圆瞪,再看一眼儿子血流如注的小腿,她继续大步向跪在地上的二人走去。   “母后,不要过来。”太子边架住陆渐离的剑边喊,皇后不听,举着簪子继续往前走。   刚才还蹒跚走步的林灵儿,突然健步如飞,几步上前拉住皇后,皇后红着眼发疯了般甩开林灵儿,哪知被她拉的死紧,怎么都甩不开。   皇后眼睛血红,杀气腾腾看着林灵儿,手里的簪子高高举起。   被太子缠的透不过气,陆渐离只能低吼:“灵儿快走!”   而虚无缥缈的陆渐离此刻恨死了自己的无力,他像个鬼魂似的,拼命缠着皇后拿簪子的手,可是却无济于事,那簪子重重落在林灵儿小腹上。   “啊——”林灵儿痛苦大叫一声,节节后退,皇后咬着牙又在她的肚子上连捅两下。   她扑倒在地上,血染红了她的衣襟。   听到她的叫声,陆渐离回头,还没看清状况,肩膀就被太子削了一剑,待看清她倒在血泊里,他如猛兽般嘶吼一声,转头一剑刺入太子的胸膛,连滚带爬的来到林灵儿身边。   “灵儿,灵儿...”他呼喊的声音不似人声,任他如何咆哮,怀里的女子一动不动。   “这是梦,这不是真的...”孤魂野鬼一样飘在空中的陆渐离承受不了这一切,嗖的一声飞出了大殿,逃到了九霄云外。   他想逃离,醒来回到现实也好,死去掉下地狱也好,只要不是这个世界。   可是他无处可逃。   他看到了林灵儿和未出世孩子的葬礼,那是个小公主,像妈妈一样漂亮,太医赶到把孩子取出来的时候,她还有呼吸呢,可是这么小的孩子,被金簪刺破了皮肤,抱出来没一会就跟着妈妈一起睡着了。   他看到伤心欲绝的自己,守着母女俩的棺材三天三夜不让下葬,形同枯槁,面如死灰,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。   他看到自己在众人的拥戴中登上帝位,万人齐齐跪拜,高呼“万岁”。   他看到东宫血流成河,太子党羽抄家阖府,流放下狱,京中一时风声鹤唳。   仇恨已报,却并不大快人心。   此时的皇宫被另一种红色代替,喜庆的红色,今天是封后大典,皇宫里难得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,很开心。   封后?灵儿尸骨未寒,封的是哪门子的后,陆渐离飘进大殿,看到自己肃然坐在龙椅上,而身着凤冠霞帔缓缓走来的竟是——   灵儿的长姐林灵云!   疯了,疯了,眼前陆渐离一定是疯了,他无法直视这一切,眼睛一闭,画面转到空旷的大殿,参加庆典的朝臣宫女都不见了,殿内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帝和跪在下面的新后。   等等,空中怎么也浮着一个人在观察这一切,看身影竟是...林灵儿。   “灵儿别看,灵儿...”他心里暗暗喊道,竭力往她身边飞去,才飞到半路,忽听“嘭”的一声,林灵云撞到柱子上,额头花开,血流如注。   他轻飘飘的身子止不住抖了抖,再看去,“灵儿”消失了,他环顾四周,也没找到她的影子。   高台上的新皇面如死色,颓然倒地,他挣扎着爬起来,踉踉跄跄的走到城墙上,放声大笑,“灵儿,等我。”说完,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城墙的最高处一跃而下。  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伤心,电光火石之间,虚飘的陆渐离只觉脑袋一阵眩晕,再睁眼,他来到了安庆侯府。   正堂内一袭灰色束腰长袍的少年,正和林老爷侃侃而谈,再一看,此人正是初入京城的自己。   林老爷呵呵笑道:“陆公子真是文才秀美,聪颖绝伦,日后定能成我大庆栋梁之材。”   陆渐离拱手谦虚道:“侯爷过奖。”   这时只听有女子的欢声笑语传了进来,两个衣着淡雅的女子携手走了进来,一个大方温婉,一个娇俏明丽。   “来来,快进来。”侯爷招手道,“灵云,灵儿,我给你们介绍一下,这是扬州来的陆公子。”   灵云得体的福了福身子,含着笑道:“见过陆公子,我是林灵云,常听家父夸奖您一表人才,文采斐然,今日见了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   陆渐离拱手,谦恭道:“灵云姑娘折煞我也,不过爱写两句酸腐诗文,不足登大雅之堂。”   说完看一眼躲在灵云身后,面如桃花,眸若星子的林灵儿,温声道:“想必这位是灵儿妹妹了。”   林灵儿从姐姐身后露出头,正对上他潭水般深邃的眸子,四目相对,情愫暗生,春光潋滟。   大柳氏捂嘴笑道:“瞧瞧,咱灵儿都知道害羞了。”   被当众这么取乐,林灵儿脸蛋羞红,不知所措,娇哼一声,兀自坐到凳子上。   陆渐离抬眼看她,不觉轻笑。   林老爷总算把大家拉回正题,“陆公子进京赶考,到府内借几本书看,灵云对书阁比较熟悉,你带陆公子去找书。”   又看一眼林灵儿,面上露出老父亲惯有的矛盾神色,“灵儿...嗯...你也跟着去吧。”   林灵儿和长姐走在前面,她回头望一眼后面,陆渐离冲她微微一笑,她脸色霎时红了个透,慌乱的转过头,问长姐:“科举一般读什么书?”   灵云回到:“主要是四书五经,殿试会有一些灵活的题目,例如时政,赋税之类的。”   “唔——”林灵儿似懂非懂回应道。   进了书阁就没林灵儿啥事了,她不喜欢读书,平时很少来书阁,就任由长姐带着客人找书,自己在书架间乱转,翻翻有没有好玩的画册。   书架的尽头,林灵儿转个弯,一头撞入一方灰色的胸膛,她抬头,看见他璀璨的眸光,仿佛有漫天星光洒下,将她笼罩在柔光里。   轻扶她的胳膊,让这个小冒失站直,“妹妹小心。”他的声音和煦如三月的阳光。   满面霞红,找不回心跳,她怔愣半晌,他无言陪她。而飘在书架上的第三人喉头哽住,内心翻滚。   原来他们有这般美好的初见。   到底是林灵儿先羞着跑开,陆渐离在书阁待了很久很久,久到林灵云支不住要先回去。   “灵儿,你真的不走么?”   “嗯,长姐你先走吧,我看完这本书再走。”说着对灵云摇了摇手里的话本。   林灵云噗嗤乐了出来,“好吧,你再看会吧。”   林灵云刚走,陆渐离从书架走出来,她见状赶紧把小脑袋藏到话本后面。   “看的是什么书?”他走到跟前问,她赶紧把书合上,藏到身后,扭捏道:“没,没什么。”   看她小脸又变红了,他存心逗她,“给我看看。”说着就到她身后去抢,她退着往后躲避,娇滴滴道:“不行呀。”   被逼到墙角,她退无可退,任由他清冽的气息一点点靠近,她紧张的闭着眼,恐惧让她想缴械投降,可是心里又眷恋这一点旖旎。   对方半晌都没有行动,林灵儿睁开眼睛,看见他对自己坏笑,“我有那么可怕么?”他问。   她又羞又恼,娇哼一声,抬腿欲走,却听他喊:“灵儿妹妹别走。”   她顿住脚步,没有回头。   他走到她的面前,弯下腰,在与她视线齐平的位置,看着她的眼睛问:   “如果我被圣上赐婚,可不可以说妹妹的名字?”   林灵儿懵懵的看着他,不解其中的意思,他深深的看着她,一字一句道:“妹妹可愿意嫁给我?”   腾地一下,仿佛有火苗窜上脸蛋,她被烤了个内里通红,“你这是什么话啊!”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了。   空中的陆渐离,看着颓丧的自己,啧啧道:“这也太心急了。”   日暮时分,被拒绝的陆渐离终于没有借口再待下去,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书阁,恹恹走在出府的路上。   刚走出林府大门,一个小丫鬟气喘虚虚的追了上来,“陆公子请留步,我家二姑娘让我传句话给您。”   “二姑娘?”他眼神倏然亮了起来,“灵儿姑娘?”   那丫鬟点点头,开口道:“我们姑娘说,你问她的话,她答应了。”   脸色一瞬转霁,他努力维持住礼貌,谢过传话的丫鬟,转过头,脸上的喜色再也绷不住,咧着嘴笑开来。   望着脚步轻快远去的自己,独自飘零的陆渐离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。   他这一路看过来也明白了,这是他们的前世,上一世他和灵儿一见钟情,结为夫妻,后来因着自己的执念,所有人不得善终。   那么这一世呢,他记得和灵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两人闹的很不愉快,灵儿似乎还避他如蛇蝎,为什么呢?   他突然想到灵云去世时,浮在殿上灵儿的影子,是不是她也来过这一世,而且比自己来的早。   那么一切就合理了,因为知道灵云嫁过来会死,所以她明明怕他,还要不管不顾的替姐姐嫁给他。   虽然灵儿偷偷改了这一世的起始,可是事情还是向着前世的结局发展,为什么呢?   都是因为他的心魔!   上一世他因执念拉着所有人奔向万劫不复,这一世又会怎么样呢?他闭眼陷入沉思。   咳咳咳,陆渐离睁眼,入目是王府的寝殿,“李涯,李涯...”他喊道。   李涯连滚带爬的来到床前,哭着喊道:   “王爷醒了!” 第62章 重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   陆渐离从偏殿出来, 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还有不真实的感觉,他转头问李涯:“我昏迷这段时间,可有什么大事发生?”   李涯心下琢磨:大事?什么算大事呢?脑子里转了几圈, 决定拣重要的说。   “回王爷,您昏迷的这三天三夜, 圣人派了三个御医候在府内,以便随时查看您和王妃的病情, 现在王妃身体无恙, 正在卧床保胎, 腹中的孩子脉象也越来越强,这是好的兆头啊。”   他抓耳挠腮, “这些就算最大的事了...至于别的,倒是没有什么消息。”   陆渐离吁了一口气,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, 一切都还来得及。   “有没有查到, 王妃为何动了胎气?”   李涯闷闷道:“太医说王妃的病症,应是日积月累接触活血化瘀之物所致,但是王妃每日生活起居, 吃穿用度都检查的格外仔细, 并没有接触此类物品的机会。”   陆渐离若有所思道:“最近王妃有没有接触陌生的人?”   “陌生人倒没有接触, 只是...王妃最近和章淑人交往甚密。”   “章淑人?王妃缘何与她有来往?”陆渐离凝眉问道。   “小的听彩月抱怨过两句,听那意思是王妃想借她打听王爷在宫内的情况。”   心猛的一揪, 他黯然垂下眼眸,前段时间自己一心只想复仇,完全没考虑到她一个人在府内是如何的担惊受怕,估计因此她才铤而走险,引狼入室。   “派人去查查那个章淑人。”说完, 他抬腿向林灵儿的寝殿走去。   彩月守在外间,见陆渐离进来惊喜的跳了起来,刚欲开口,他伸手制止她,彩月恭顺的闭上了嘴巴。   寝殿静悄悄,屋内萦绕着淡淡的药香,他看着床榻上睡熟的小脸,眸子里带着两世的眷恋,缓缓拿起她软若无骨的手,宠溺的贴在自己的脸上。   这样一副小小的身躯,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,自己何其有幸,得妻如此。   陆渐离把她的小手夹在中间,双手合十,真诚的祈祷:你们母女俩一定要挺过来。   灵儿,我们的女儿,你不知道她有多可爱。   被抓住的手轻轻的动了一下,他抬眼,见她羽睫呼扇呼扇,而后双眼缓慢睁开,旋即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。   一颗心仿佛被三月的春水泡过,浓情直达眼底,他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一个吻。   还好,能重来一世。   “你怎么也晕倒了?”她虚弱的问。   “我么,我只是去故地重游了一遍。”   林灵儿眉头蹙起,抽出小手摸摸他的额头,“你说什么胡话呢?”   笑着把她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拿下来,他哭笑不得道:“我好着呢,以后给你解释。”   “灵儿,对不起,前一段时间我满脑子都是复仇,忽略了你和孩子,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们好么?”   她欣慰道:“我并不是拦着你为陆家讨回公道,只是你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,做事不留余地,如此这般只会两败俱伤,伤及无辜。”  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,回过头来,他才发现灵儿思虑远比他周全。   轻轻的点点头,他柔声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  摸摸自己的肚子,她轻叹一口气,“希望我们的孩儿平安度过这一关。”   凝神望着微微凸起的小腹,他嘴角轻勾,“会的,这个小丫头肯定不舍得撇下我们。”   “嗯?”林灵儿狐疑的抬起头,“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孩?”   他慧黠一笑,“府里再多一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小美女,我岂不是这个世间最有福气之人。”   林灵儿白他一眼,“如若是个小世子,你不许嫌弃!”   他失笑,“下一个就生世子。”   ....   俩人像八辈子没说话了一样,直聊到夜色深沉,万籁俱静。   哄着林灵儿睡下,陆渐离走出寝殿,沉声对李涯道:“备车,进宫。”   翌日,林灵儿醒来时,天色已大亮,她环顾四周,心里咯噔一声,忙唤彩月。   “叫彩月作甚,灵儿是不是口渴了?”话音未落,陆渐离手里端着一盏茶,笑盈盈的走进来。   见是他进来,林灵儿嘴角噙笑,眉眼弯弯,嗫嚅道:“我以为...”   “以为我又走了?”轻轻扶她坐起,伺候她喝茶,“我答应好好陪你们母女,就一定说到做到。”   靠在他的身上,林灵儿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。两人就这么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。   突然灵儿一手紧抓陆渐离的胳膊,一手指着腹部,失声道:“她动了,她动了!”   “真的么?”陆渐离赶紧把耳朵贴到她的腹部,果然听到里面有动静,“太医,快叫太医。”   三个太医急速赶来,一番会诊后,齐齐跪下,报喜道:“吉人自有天相,王妃腹中的孩子已然平安无事,恭喜王爷,王妃。”   两人对视一眼,喜不自禁,陆渐离高兴,重重赏了太医及王府上下。   过了半日,林灵儿已经可以下床走几步,陆渐离不放心,叮嘱道:“你这身子刚好,少走点路,还是卧床再养养吧。”   她瞅他一眼,佯嗔道:“我的王爷呀,你怎么变得婆婆麻麻的,太医都建议我稍加活动,总躺着不动,不利于生产。”   陆渐离知她说的在理,就随她去,只是命彩月在一旁好生扶着。   见她扶着腰肢,在殿内蹒跚前行,风韵更胜从前,他不禁嘴角上扬,眸光含情,就这么默默看了半晌,突然想到什么似的,他转脸看李涯,眉眼已是冰冷。   李涯唬了一跳,心想这会子王爷玩的是什么变脸,却听到他不满的声音:   “早上赏赐下去,下人都知道来谢恩,怎的不见章淑人?”   李涯会意,恭声道:“小的这就轻她来问话。”   不时李涯带着章淑人走进殿内,陆渐离扶着林灵儿好生坐下,自己坐在另一边,垂眸喝茶。   章淑人小心的走上前,朝他福了福身子,“妾身见过王爷,谢王爷赏赐。”   陆渐离看都懒得看她,漫不经心道:“跪下。”   林灵儿狐疑的看着他,刚要开口,他轻拍她的手背,示意她先别管,她随即闭上嘴,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。   章淑人愣了一下,不情不愿的跪下了,不服气道:“王爷专程把妾身叫来,可是我有什么不妥之处?”   他冷哼一声,也不愿和她过多纠缠,直接了当道:“府里有人在你院内东墙角发现很多藏红花、麝香、五行草的残渣,你拿来何用?”   她瞳孔倏然放大,随即低下头,小声说:“我月信紊乱,找大夫开的药方,怎么王爷,这有何不妥?”   “不见棺材不落泪!”嗤笑一声,他对彩月说:“把她身上挂的两个香包解来。”   彩月上前,拽下两个香包,放在鼻子前闻了闻,皱着眉头道:“呃,什么味。”   李涯拿来托盘,把香包内里的东西倒出来,竟全是藏红花、麝香、五行草。   “你每日带着两大包活血化瘀的草药来见王妃,悄然无声的致她滑胎,这般狠毒的招数,是谁教你做的?”陆渐离厉声问。   章淑人低着头不说话,身体微微颤抖。   “李涯,带他去慎刑司,看看她的骨头到底多硬。”   李涯不解的看着他,“王爷,不让她交代出幕后主使么?”   陆渐离鼻息轻嗤,“幕后主使是谁还用她交代么,还是别说出来污了我们的耳朵。”   那章淑人颓然倒在地上,像一摊烂泥,被几个下人拖了出去,还未走出殿门,终于“呜啊”绝望的哭了出来。   林灵儿失神的坐着,喃喃道:“我竟如此大意,是我差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。”   陆渐离走过来将胳膊搭到她的肩头轻拍,“灵儿,不要自责,若非要说起,这还是我的错,如果不是我闷在宫里不管你和孩子,你也不会结交那毒妇。”   一把搂住他的腰,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,“想要平安的生下孩子竟这般难,我怕...”   “不怕,灵儿不怕,”他柔声安慰道,眸中闪着坚毅的目光,“我一定会帮你扫清所以障碍。”   这之后连着几天,陆渐离都形影不离的陪着林灵儿,如此这般她倒不适应了,问道:“你怎的天天不上朝,圣人会不会怪你渎职?”   他佯装委屈道:“怎么,夫人腻烦我了?”   林灵儿看他低眉耷眼的丧气样,笑的花枝乱颠,一时兴起就勾着他的下巴,媚声道:“王爷这般如花美眷,日日留在身边都看不够呢,怎会腻烦,只是——”   她眉眼流转,娇笑道:“都待在家里,谁出去挣银子呢?”   他摆摆手,“不急不急,左右你吃的不多,本王还养得起,等肚子里的小祖宗出来,再为你俩卖命也不迟。”   林灵儿咯咯咯笑个不停。   自王爷回来,这寝殿就是莺歌燕语,娇笑不停,闺房之乐,羡煞一众服侍的婢女。   正当候在外殿的彩月被屋内甜蜜暴击的时候,李涯带着董叔匆匆进来,焦急的对彩月道:“快去请王爷出来。”   彩月一看二人面色,知道必是有大事发生,未敢耽搁,径直进了内殿,须臾之间,王爷,王妃俱都出来。   待二人坐定,李涯急不可待开口道:“王爷,宫里变天了。”   “怎么个变天法?”陆渐离显得饶有兴致,又似乎对一切胸有成竹。   “嗯...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词,看向董叔道:“董叔,您说。”   董叔毫不犹豫的开口道:“正如王爷所料,昨夜太子带兵把养心殿包围了。”   陆渐离面上八风不动,倒是把林灵儿和彩月吓了个目瞪口呆,太子带兵围住养心殿,这是要篡位啊。   “那圣人呢?”林灵儿失声问道。   “幸亏王爷料事如神,早早命二皇子在养心殿内外埋伏暗卫,太子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,就被全部生擒。”   林灵儿回过头,看向他,“你安排的?”   陆渐离点头,“我料定太子被废之前,绝对不会束手就擒,必然要放手一搏,因此和二皇子布好陷阱,只等着太子自己往里面跳。”   董叔神色郁结,欲言又止,陆渐离看他一眼,“董叔有话不妨直说。”   “王爷此举虽然彻底倾覆了太子一党,却不是上策,你想,当圣人知道你明知太子有弑君的打算,为了引太子入瓮,用他当钓饵,他怎么看你?”   陆渐离不以为然道:“他悉心栽培太子多年,若非亲眼所见,又怎会狠心彻底铲除太子。”   “没有哪个郡王能忍受被玩弄于手掌之间,即使初衷是为了救他,再者把太子陷于这种境地,就等于亲手打碎了他多年培育成果,这未必是圣人愿意看到的。”董叔忧郁道。   “董叔不必为我担心,我既然出此计策,就做好了接受各种后果的准备。”   董叔点了点头,轻笑道:“这倒是便宜了二皇子,救驾这么大的功劳,要羡煞一众皇子了。”   陆渐离眸色沉沉,“这是他应得的。”   见状董叔就要道别,“王爷没什么事,属下告退。”   陆渐离站起身,走到董叔身边,郑重道:“为我一片私心,董叔不辞辛苦带着兄弟们从海陵赶来,离儿无以为报,待回到海陵,我再好好款待兄弟们。”   董叔抱拳道:“王爷不必客气,天涯海角,我等为你马首是瞻。既然王爷有令,我今天便带兄弟们回去了。”   陆渐离点头,“有劳董叔。”又转头冲着李涯说,“送董叔出去。”   李涯刚把董叔送走,就见圣人身边的常公公带着一众太监向王府走来。   他赶紧笑眯眯的迎着上去,躬身请安道:“常公公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此时前来,有何赐教啊?”   常公公皮笑肉不笑道:“咱家就是圣人的传声筒,这番前来,必是圣人有请王爷到宫里走一趟。”   想到董叔的话,李涯心里不免咯噔一声,恭声道:“公公稍侯,小的现在就去请王爷。”   说完,仓皇失措的向殿内跑去。 第63章 结局 全书完   红墙素瓦, 琉璃飞檐,皇宫一如既往的波澜壮阔,宠辱不惊, 没人想到昨夜这里上演了怎样的惊心动魄。   陆渐离踏在养心殿门前的汉白玉阶梯上,前世的种种在他眼前浮光掠影般飞过, 两世为人,谁都逃不过养心殿里那个位置的诱惑。   灵儿说的对, 他打着为母亲, 为陆家伸冤的幌子, 难道就没有觊觎权利的私心么?   没有人不想坐到那个位置,尤其是他这种暗藏野心, 满腔抱负之人。   只是坐上那个位置,然后呢?   困于这道宫墙, 生生世世无止尽的父子反目, 兄弟相残, 想保护的人,护不住,想爱的人, 来不及。   走进养心殿, 圣人坐在雕龙宝座上等他, 他身体略略拘着,眼神里没有往昔帝王的光彩, 远远看着,竟似乎苍老了不少。   圣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儿子一步步走近,摆手免了他的下拜,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一样,开口道:“恒王, 你来了。”   陆渐离改拱手行礼,“听闻昨日父皇遭遇不测,儿臣倍感揪心,如今见父皇安然无恙,甚感欣慰。”   圣人好不容易端出的好脸色,瞬间消失,哀伤爬上他的脸庞,溜进一道道皱纹里,更显面目狰狞。   陆渐离垂眼,不忍直视他的父皇。   圣人也只允许自己脆弱了一瞬,随即收敛了神色,缓缓道:“昨日的事情,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。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太子?”   陆渐离心下一沉,没想到圣人一开口直接问这个,凝眉思索,“昨日之事儿臣略有耳闻,太子乃国之储君,其罪自有父皇和朝堂律例定夺,儿臣不敢妄言。”   圣人抬眼睐他,晒笑一声,“朕看着长大的儿子,却要害朕,有时候想想,近了仇,远了反而亲。”   他听不出这话是几个意思,只能随口应付道:“父皇切莫多想...”一句话还没说完,却又听他开口道:   “恒王做朕的太子如何?”   陆渐离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解释他提前预知太子要篡位这件事,猛然听到圣人说出这句话,双腿发软,止不住就跪了下来,“父皇折煞我也。”   圣人摆手让他起来,“先前朕一直在思索,昨日太子这般大逆不道,这太子必废无疑,朕岁数大了,太子之位又不能空悬,思来想去,竟是恒王最为合适。”   陆渐离义正言辞道:“儿臣谢父皇抬举,儿臣自幼成长于逼仄之间,目光短浅,不识大体,实在是不堪重任。”   “哦,是么?”圣人面露讶色:“我倒觉得,比起宫里长大的几个皇子,恒王的见识只多不少,而且他们也不若你这般神机妙算。”   这一番话让他后背冷汗涔涔,只是圣人若不挑明,他也装聋作哑,冲着圣人摇头。   圣人眼神变得凌厉,“你难道不想坐到那个位置,查明真相,还陆家一个公道?”   “陆家是否清白,父皇自有圣裁,儿臣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揭开。”   “你是铁了心,不要这储君之位?”   他冲着圣人抱拳,正色道:“儿臣并非超凡脱俗,不恋权利,只是国之大任,岂容儿戏,儿臣自知无治国之才,不敢领命。”   “那依你之见,朕的皇子中,谁有治国之才啊?”   “儿臣以为,二皇子可堪大用,况且父皇此次被围,他又救驾有功。”   圣人沉沉的看他一眼,“你倒挺会安排。”   陆渐离只当听不懂,大声道:“儿臣有一事相求。”   “说。”   “儿臣后宅不宁,之前章淑人险些害灵儿腹中孩子不保,幸得父皇派太医随时照顾,这才好了些,但她惊吓过度,至今心情郁结,儿臣想休息一段时间,照顾妻儿。”   圣人略一思索,沉声道:“也好,你专心照顾灵儿,另外再仔细考虑我的建议,如果反悔了,随时来找我。”   陆渐离点点头,又拜了拜,走出了养心殿。   恒王府。   彩月端了碗核桃露放到桌上,一把拉过坐立不安的林灵儿,把她按到椅子上。   “王妃您就吃点东西吧,这都来来回回踱步半天了,您不饿,肚里的孩子还饿了呢。”   林灵儿空举着银勺,陷入沉思,今天董叔的那一番话她可听进去了,陆渐离这会进宫那定是凶多吉少,况且这都半天了还没回来,不会真出什么事吧。   不行,她坐不住了,撂下汤勺对彩月说:“更衣,我要进宫一趟。”   彩月焦急的嚷嚷,“不行啊,王妃,您这身体还没好利索,不能...”   她话还没说完,就听外面响起王爷的声音,“何事在殿内大声嚷嚷。”   林灵儿惊喜的跑出来,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,伸手就要扒他的衣服。陆渐离一把抓住她的手,看看四周,涨着脸问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   “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啊。”   他哭笑不得,点着她的小脑袋,“你整天都想什么呢。”   悬着的心放下来,俩人都饿了,彩月赶紧让小厨房上了一大桌子菜,夫妻俩难得吃个团圆饭。   陆渐离心情大好,对彩月说:“拿酒来。”待把酒端过来,他又嫌弃的让人快拿走,“拿走,拿走,不要熏着我家姑娘了。”   林灵儿娇笑,“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肚子里是姑娘呢?”   想起前世,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,令他喘不过气。林灵儿见他脸色突然变得狰狞,大惊失色,抓住他的手摇了摇,焦急道:   “陆渐离,你怎么了?”   他缓慢的抬起头,眼尾微微发红,悲恸的问:“灵儿,你相信人有前世么?”   “前世?”她轻轻摇摇头,“我没想过。”   “如果我说你去过我们的前世,你相信么?”   她睁大眼睛,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,“去过我们的前世?你在说什么。”   他突然打住,后悔自己为什么忍不住要和她说前世,那一世充满了血腥和不堪,记不起来,实属她的福气。   按她的反应来看,她只有前世短暂的一点回忆,甚至这点记忆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。   如此甚好,前世的记忆拼了命的寻来,并不是要让他们懊悔过往,而是纠正错误,过好当下。   既然他们已经走上了和前世完全不同的路,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岂不更好。   他哈哈大笑,“逗你玩呢,古人都说心想事成,我天天想着你肚子里是个女儿,说不定就成了呢。”   她剜他一眼,严肃警告道:“你,不许重女轻男!”   他眉眼含笑,把一块肉片放入她的碗中,“好好好,我保证不重女轻男。”想了想,又窃笑道:“有什么关系么,这次生女,下次生男呗,反正来日方长。”   林灵儿面脸羞红,嗔他一眼,拿起筷子把刚才那块肉片塞他嘴中,“好好吃饭,别说话了。”   他斜眼瞅他,嘴里嚼着肉片,脸上是满足的笑。   自此,陆渐离就离开朝堂的纷纷扰扰,同林灵儿一起专心等待一个小生命的诞生。   这期间朝廷也发生了几件大事,太子以谋逆之罪被废,终身圈禁宫中,皇后失德,降为妃子,罚去皇陵为先祖们祈福守灵。   陆家的案子移交二皇子亲自督办,陆星庭已经被召回,在家听候发落。   陆渐离心无所挂,所有心思都用在那娘俩身上,昔日的冷面王爷硬是活成了怨夫,分分钟炸毛的那种。   “灵儿,你怎么又踢被子!”   “小妮子,怎么又踹你娘!”   “彩月,王妃又跑哪去了?”   “灵儿,你怎么又吃冰!”   如此这般絮絮叨叨,灵儿耳朵都要起茧子了。   夏日炎炎,陆渐离携林灵儿去陆家山庄避暑,这里真是风水宝地,冬日暖和,夏季凉爽。   杜若邻常带着灵云和福宝来山庄小住,小福宝已经五个月了,白白胖胖的,人见人爱。   看着小福宝可爱的样子,林灵儿简直迫不及待想和肚子里的小家伙见面,只是这位显然还想在妈妈的肚子里多赖一段时间,临盆日期渐进,她还一点发动的迹象都没有。   这日,林灵儿和姐姐正坐在院内逗福宝玩,陆渐离和杜若邻在旁边水榭喝酒聊天,忽然院外出现明黄色仪仗,俩大男人见状赶紧跑去接驾,原来是圣人带着淑妃来了。   圣人远远的站着和陆渐离,杜若邻说话,淑妃则朝灵儿和灵云所在的方向走来。   灵儿惊喜道:“圣上和淑妃大驾光临,吾等倍感荣幸。”   淑妃笑盈盈道:“我们在宫里着急啊,你说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呢,今天正好无事,我和圣上索性给你送来两个太医,两个有经验的接生婆子,我看这肚子里的小家伙还存得住气不。”   淑妃这一席话说的亲切自然,让人如沐春风,林灵儿也不再拘礼,苦着脸道:“这孩子,牵动着多少人的心呢,这山庄里光接生婆子都塞了不下十个,她倒是羞着不敢出来见大伙呢。”   说完三人都笑出了声,清脆的嬉笑声,引得那三个男人不觉侧目,感慨有美人厮,不过如此。   转过头来,圣人对陆渐离说,“来,你陪我到山上走走。”   父子二人沿着蜿蜒小路,很有默契的来到陆星芙曾经住过的小庵,推开斑驳的屋门,进入室内,二人席地而坐,内心也变得安详,宁静。   “为着你的母亲,你一直不愿意原谅我对不对。”圣人先开口道,“当年我屈服于各方面的压力,没能保护你的母亲,二十年来,我虽日日受此煎熬,却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。”   陆渐离默不作声,双手紧握,指节发白。   母亲是他永远的痛,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子,背井离乡,全身心的信任一个人,最后被弃在尼姑庵,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孩子,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。   纵然他可以将愤怒发泄在皇后身上,太子党身上,可是归根结底,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放弃母亲的他么?   见他不说话,圣人又缓缓道:“所以朕也不怪你把朕当诱饵,引得太子上当。”   陆渐离眼睛倏的睁大,转脸看他,“父皇何出此言?儿臣绝不会拿父皇性命冒险,当时是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,才放太子进去的。”   圣人笑道,“所以我还是鱼饵,一个安全的鱼饵。”他轻轻拍拍儿子的肩膀,像个老父亲那样说道:“好啦,好啦,咱们父子也算扯平了,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,好不好?”   陆渐离看着他的眼睛,点了点头,不管怎么说,他是母亲深爱过的人,这应该也是母亲愿意看到的,而自己即将成为一个父亲,他愿意试着去接纳自己的父亲。   圣人轻轻揽过他,父子二人第一次拥抱,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,对于他们已是进了一大步。   深深的喟叹一声,圣人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,“其实朕也佩服你的选择?一国之君,听着好像无所不能,岂不知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,一旦坐上这个龙椅,有太多的掣肘,太多的牺牲和无奈。”   “那么,父皇,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,你会怎样选择?”   “傻小子,人生哪能重来,咱们走吧,他们该等的着急了。”圣人站起来就往外走。   陆渐离轻笑,谁说人生不能从来,只是很多人没有重新选择的勇气罢了。   二人边走边聊,不觉到了山脚下,突见李涯慌慌张张的跑过来,大声叫到:“圣上,王爷,王妃...王妃要生了。”   啊!陆渐离撒腿就跑,及至到了院内,见屋里屋外乱作一团,丫鬟婆子跑进跑出,其他女眷在院里站做一团,惶惶然等待新生命的到来。   淑妃有经验,知道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的事,带大家去厢房入坐,陆渐离坐立难安,过一会就出去一趟,嘴里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话:   “灵儿怎么样了?”   “孩子怎么样了?”   淑妃含笑望向圣人,摇头道:“这男人第一次做父亲都是如此慌张。”   好在灵儿年轻,体质又好,没让外面的人担心太久,这新生儿的第一次哭声就划破天际。   未待多久,接生婆子喜开颜笑的走了出来,陆渐离怔怔站着,双眼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绢布包裹,一个肉色小脑袋露了出来。   小婴儿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好看,五官挤在一起,眼睛眯成两条直线,即便如此,陆渐离也从这皱在一起的小脸上,看到了未来的绝世红颜。   “是个小郡主。”接生婆子说道。   “啊,是个贴心小棉袄呀。”淑妃惊喜道,“以后肯定跟咱们灵儿一样漂亮。”圣人也忍不住走上前看这个小孙女。   那边灵云早已依偎在杜若邻怀里默默抽泣,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,还好妹妹挺过来了。   待接生婆子收拾好,陆渐离第一个冲进房间,看着躺在床上头发汗透,奄奄一息的灵儿,他心里仿佛被千百只白蚁啃噬般难受,他跪在床头,失声道:“灵儿,辛苦了。”   灵儿费力的掀开眼皮,无力的朝他笑道:“如你所愿,是个女儿。”   深情的把唇印在她的额头,他柔声道:“咱们的孩子,是男是女我都喜欢的很。”   脸上挂着甜甜的笑,心满意足的阖上眼皮,她太累了,需要休息。   **   恒王府。  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,恒王的小千金周岁了,这恒王府啊那叫一个热闹,皇家的马车倾巢出动了般,愣是把王府门前的武庆大街挤成了停车场。   一向素净的恒王府,人声鼎沸,笑语不断,迎来送往,可把平时懒散惯的下人忙了个四脚朝天。   这下人也没啥好抱怨的,为了哄这府里的小祖宗开心,平时清冷自持的王爷这会都笑的满脸堆花,王府千金的周岁宴,还是要有点排场的。   这不圣人都来了,他张牙舞爪的逗着这个小孙女笑的满脸哈喇子,当即决定封她为乐恬公主,和宫里的嫡公主享受同样的待遇。   淑女们围着小公主嬉笑打闹,皇子们跟着父皇在饮酒烹茶,好一副父慈子孝,阖家欢乐的景象。   二皇子,不,现在应该叫太子了,他用胳膊肘戳了戳陆渐离,压低声音问:“三弟一向低调,今日为何一反常态,大摆宴席?”   陆渐离看着眼前的盛景,轻笑:“就要离京了,家里这个小祖宗爱热闹,总要给她留下点特别的记忆,咱们兄弟顺便也能这般喝酒聊天开心。”   太子低下头,“你终究还是要走?”   他拍拍太子的肩膀,“你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,又不是再也不见,我本不属于这里,正好灵儿喜欢江南,我们早有打算去海陵安家,只是京中有一些事走不开,这才耽误到现在啊。”   他喟叹一声,“现在是时候走啦。”   太子点点头,直视着他的目光,“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助我,上京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。”   “好,我记下了。”陆渐离中肯道。   结束了一天的嘈杂,陆渐离搂着林灵儿的肩膀,像一对璧人般并排站着,低头看摇篮里酣睡的小公主。   “灵儿,明日即将与我一同下江南,你可有反悔?”   “天涯海角,至死追随。”她柔声道。   两颗头越靠越近,连成了一个心形。   全书完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8080txt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